第38章
李妙瞳的那句話讓陳汐失魂了好些日子。
她明白,李妙瞳是怨她的。
怨她當年單方面斷然放棄了兩個人的感情,怨她殘忍地沒有給妙瞳一絲的機會。
所以自己要分的手,如今又怎能怪別人不念舊情呢。
連李妙瞳說的有個喜歡的人,陳汐甚至一度偷偷幻想過會不會是自己,而現在,陳汐已經不敢再有這樣的奢望。
她越發的不清楚李妙瞳為什麽會來到濱城,為什麽會來到濱北一中?是真的為了那個喜歡的人而來?還是為了來懲罰她曾經犯的錯誤?
無論是因為什麽,陳汐那微微想探出頭的情感又膽怯地躲回了心底的角落。
女兒也不知道媽媽是怎麽了,只是覺得媽媽已經很久沒有掀開窗簾去看那邊的窗戶了。
二年級的課程完全難不倒聰明的陳曉悅,她很快寫完作業,又看了一會課外書,回頭便看到陳汐坐在床邊愣着神,表情既沮喪又有些不悅。
曉悅:“媽媽,你怎麽了?”
陳汐看了眼走過來的可愛的女兒,伸手幫她整理起衣角,表情稍有緩和的說:“沒事,媽媽沒什麽事。”
“媽媽,你是在生妙瞳阿姨的氣嗎?”女孩繼續問。
陳汐的手停在曉悅的衣角上,看着女兒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問:“怎麽這麽說呢?曉悅,你看到妙瞳阿姨有氣到媽媽了嗎?”
曉悅搖了搖頭:“沒有……”
“就是嘛,沒看到的事,可不能亂說哦。”
“可是,除了妙瞳阿姨,誰還能氣到媽媽呢?我這麽聽話,我肯定不會惹媽媽生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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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汐笑了,摸了摸曉悅的頭發:“對,曉悅最聽話了,可是妙瞳阿姨為什麽會惹媽媽生氣呢,難道妙瞳阿姨不聽話嗎?”
曉悅又搖搖頭:“不是妙瞳阿姨不聽話,是媽媽特別在乎她,媽媽只會生在乎的人的氣。”
陳汐愣住了,女兒純真地眼睛始終望着她,看得她心裏虛虛的。
她不得不躲過女孩的眼睛,幫女孩整了整頭發。
“曉悅,媽媽沒有生妙瞳阿姨的氣。大人是有很多情緒的,你是小孩子,你現在不懂,但是長大了你就會懂的。”
說完陳汐拿起昨晚陳曉悅在旁邊床尾放着的一本書,遞給她,“看書去吧,看一會就該睡覺了。”
女孩點頭接了書,自己跑回書桌旁坐下去看了。
躺下來後,陳汐琢磨着和女兒的對話。
離婚後,陳汐封閉自己的任何情感。而且,這個世界上,除了女兒曉悅,除了母親,确實沒有讓她在乎、讓她情緒會有波動的人了
尤其是經過了離婚後這些年,陳汐覺得人生好像這樣就看到了頭。
時隔這麽多年,再次出現的李妙瞳确實讓陳汐更加關注,但是自己對李妙瞳的特別情緒,難道已經明顯到連曉悅這小孩子都察覺到了?
雖然白天在學校的時候,兩個人依然沒什麽交集,雖然妙瞳對她的态度依然是不溫不火,雖然陳汐依然是白天上班,晚上照顧孩子,但是她并沒有察覺,李妙瞳在這裏的一點一滴,讓自己那已經僵硬了多年的心不知不覺中又鮮活了起來。
而女兒不經意的幾句話仿佛給了迷茫的陳汐一絲點撥,她又開始每天看着對面三樓的那個窗戶亮起燈,又看着它熄滅,開始不心虛看到那個身影。
再又一次從多年不曾有過的春夢中驚醒後,陳汐狠狠抓着床單,大口喘着氣。
她摸到餐桌旁,拿起涼水杯。
一大杯涼水進了肚後,這個被夢裏的團團火焰點燃的身體才冷卻了下來。
陳汐走到窗邊,此時天剛剛透點亮,天邊的暗青色被一縷縷光絲沖淡,很快就變成了淡青色,轉白,随後便蹦出來耀眼的紅和黃。
她靜靜地看着西側的那扇窗,東方升起的新日在那扇玻璃上留下了最新鮮最耀眼的晨光。
霞光溢彩中,心中最原始的東西即将破土而出。
曾經它們被埋的很深,放的很遠,但并不等于失去了力量。當它們想要沖出時,所有上面的束縛都無法阻擋。
—
課間的時候,李妙瞳被一個特別愛問問題的女孩問了好久,直到打了第一遍上課鈴時她才合上書,告訴女孩快些回教室上課了,自己這也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脖子,便拿起書匆匆往教室走去。
這個女孩子算不上聰明,應該說還有些笨,反應不快,背東西也慢,但是很愛思考,總有問不完的問題。
每每想到如今男孩女孩都能夠坐在教室裏接受教育,甚至自己班裏的女孩子還比男孩多兩個,李妙瞳就很欣慰。
改革開放這麽多年,計劃生育也搞了很多年,男孩女孩都擁有了同等的權利。
同時,人們對知識的渴求,渴求學習,也渴求通過學習獲得更好的工作。這一切都源自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希望用知識改變命運,希望走上致富幸福的道路。
站在三尺講臺上的李妙瞳從家長們對孩子的殷切希望中就能夠感受到時代的劇烈變化。
李妙瞳走進教室的時候,剛剛打響第二遍上課鈴,她習慣性地往教室裏看了一圈,正準備喊“上課”的時候,教室後面過道多出來的那張椅子讓她有些意外。
只見陳汐抱着本子和筆,拖了把椅子,認真地坐在最後排兩個學生中間。
“陳……陳老師,你這是?”李妙瞳走到後排,看着在那笑盈盈地坐着的人。
“聽課。”陳汐擡起頭望着她,很認真地說。
“你……”
“省優秀教師的課以前只能看別人錄的課,現在有機會,自然要現場學。”
陳汐抱着本子,态度十分端正,擺好了用心學習的樣子。絲毫不讓人覺得一個音樂老師來觀摩語文老師的課有什麽問題。
李妙瞳看着她一眨一眨地眼睛,嘴上不說什麽,轉身往講臺走去的時候嘴角還是沒有掩住笑。
這節課李妙瞳上的很緊張,時不時會因為看見了某個人專注地眼神而忘了詞,不過那個在下面看課的某人倒是并不介意。
然後,在每周陳汐都會有兩三次出現在李老師的課堂上,而黑板前的李老師看着她不知道記了什麽而寫的滿滿地本子,心裏滿是不可言喻地笑意。
在學校時的接觸多了,回到家屬樓後,陳汐同樣花式找着借口到李老師家串門。
“李老師,你家好像沒有醬油了?”陳汐站在門口表情嚴肅地說。
“哦?是嗎?”李妙瞳表情淡淡,眼皮微微擡了下,想看她接下來說什麽。
“真的,我上次來你家看的時候,你家的醬油就剩那麽……少了,這又過了三天,也該吃沒了,我家正好買多了,給你送一瓶。”陳汐一邊比量着,一邊晃了晃手裏的瓶子。
李妙瞳看着她送,又不送多,只送一點點的樣子,心裏暗自發笑。
這段時間,李妙瞳已經明白了陳汐的套路,總是有中生無地給她送東西,明明家裏還有調料,她偏說沒有。
後來妙瞳大概也懂了,反正這個“大孩子”怎麽都要來的。
所以在陳汐走之後,妙瞳便把家裏本有的那些調料放到櫥櫃裏看不到的地方,等着這“大孩子”送來的時候發現真的沒有,便會興高采烈地說她早就想到了,然後開心一番。
李妙瞳斜靠在廚房門框邊,雙手環抱在胸前,看着陳汐像個孩子一般打開飯櫃,發現果然如她所想醬油已經吃光了的時候,心裏不禁為她藏起來的那三瓶醬油小小悲哀了一下。
看來,又要再藏一瓶了。
李妙瞳擡起手掩着嘴,更掩着心裏的歡喜。
眼前這個人的一次次折騰,一步步靠近,她看在眼裏也感受在心裏。
當把陳汐送走,看着她回到自己家後,妙瞳看着那扇關上的門,和窗前微微露出的身影,重重地嘆了口氣。
那一天,什麽時候會到來呢?
那天的她,又會是怎樣的呢?
她是否還是那個怯懦膽小的她呢?
—
這天周日,李妙瞳剛收拾完早飯的碗筷,便聽到了敲門聲。
陳汐帶着陳曉悅,還有一個男孩出現在門口。
“妙瞳,不好意思,本來我是今天下午有一個學生的課,剛才家長來電話,說想上午上,這倆孩子,這個是我二姐家的,丁曉恒。”陳汐揉了下男孩的腦袋,“曉恒,問阿姨好。”
男孩雖然身體動作不老實,但還是乖巧地問了好。
陳汐繼續說:“這倆孩子,本來上午是我看着他倆,要帶他倆去理發,這我去上課,怕倆孩子在家不安全,你看……”
“嗯,放我這吧,我一會帶他倆去理發。”李妙瞳立刻答應下來。
因為陳曉悅上學本就早,丁曉恒比曉悅小半歲,也比她小一個年級。
兩個孩子學習都不錯,寫作業不用大人催,很快就互相比着完成了作業。
李妙瞳在旁邊看了會書,一會便聽到兩個孩子在一邊讨論着什麽,她沒搭腔,聽了會才知道原來是在說男女社會地位的問題。
不知道兩個小學生怎麽會說到這麽複雜的問題,李妙瞳在旁邊邊聽邊笑。
大概是覺得曉悅要說不過了,她才慢慢走到倆孩子中間,拉了把椅子坐下來。
“妙瞳阿姨~”
看到李妙瞳坐下來,曉悅立刻覺得自己的救兵兼靠山到了,整個人都自信了起來。
妙瞳看了看丁曉恒,這個男孩表達能力很好,邏輯也很清晰,因為他和李妙瞳不熟,此時也不知道這個看起來漂亮的阿姨要做什麽。
“曉恒。”李妙瞳朝男孩笑了笑,“男生和女生地位有高低之分,那是封建時代的事了。但如果非要說回來,在最早的農業種植時代,女生地位比男生高的多,你知道為什麽嗎?”
男孩搖搖頭,恐怕他還沒明白什麽是農業種植時代。
“因為那時候人是按部落生活,部落主要食物來源是女生種植。而男生的工作是出去打獵,但是打獵風險高,不能保證收獲,所以能保證大家都吃飽的女生則是地位高的。”
李妙瞳講的很認真,好像根本沒把對面聽着的人當做一年級的小學生。
“但是随着生産工具的發展,男生力氣大,女性力氣小,才會出現地位高低的區別,然後是政治權利的高低,但是阿姨說了,那都是封建時代的事,現在是社會主義中國,男女平等,沒有什麽高低貴賤之分,更不允許重男輕女,懂了嗎?”
被李妙瞳這一頓說,丁曉恒已經不是似懂非懂,而是完全不明白了。
他只是象征性的點點頭,好像覺得這個阿姨說的有道理,但是自己又聽不懂,畢竟這裏有太多他完全不理解意思的詞彙。
“好了,你倆收拾一下,阿姨帶你們去理發。”李妙瞳拍了拍皺着眉頭的小男孩,起身說。
濱北一中旁邊的那條東升路邊,連續開了幾個美發屋,每個店家門口都豎着自己的轉燈,那紅藍白相間的轉燈咯吱咯吱地轉着,店門口一個個貼着好看的海報。
李妙瞳帶着兩個孩子走了一圈,然後讓陳曉悅自己選。
小姑娘把幾家店又看了一遍,最終選了個她自己覺得最洋氣的一家。
裏面的理發師是個梳着幹淨利索發型的小夥子,看見三個人進了店,立刻招呼起李妙瞳,開始根據她的臉型着裝給她推薦發型。
“不是我,是這個小家夥。”李妙瞳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你也給她設計設計,或者讓她選個自己喜歡的發型。”
理發師本以為就是簡單的剪發,得知要給小女孩一番設計後雖然有些吃驚,但還是很職業的安排陳曉悅坐下,并和她交流起來。
第一次被準許自己選擇發型的陳曉悅開心極了,她一再和李妙瞳确認自己可以做主後,便立刻翻開了那發型畫報,時髦潮流的樣式一張張選過。
近一個小時候,理發師幫着女孩抖落掉身上的頭發,又掃幹淨脖頸上的碎發,女孩高興地站在鏡子前,端詳起自己選擇的好看的發型。
身後的皮小子早就坐不住了,看曉悅站了起來,丁曉恒一步就跨到了美發椅上。
“老板,多少錢?”
“十塊。”
付了錢,還沒等丁曉恒圍上美發圍布,妙瞳便拍了拍男孩的腦袋。“走了走了~”
“阿姨……那個……我也要理發……阿姨……”
在一連串的疑問中,兩個孩子跟着李妙瞳走出發屋。
春光和煦,樹上的鳥兒叽叽喳喳叫個不停。
河畔邊的柳樹随着微風擺着長臂,又輕又柔,仿佛舞着優雅水袖的女子。
兒童公園邊,幾個理發的大爺擺成一排,有的在給老頭子塗泡沫刮胡子,有的在用手動推子理着碎發。
“師傅,麻煩給這個孩子剪個頭。”說着李妙瞳招呼着丁曉恒在一位師傅的木頭椅子上坐下。
丁曉恒在滿心的不解中,看着那個大爺慢吞吞地讓他坐好,然後走到旁邊的鐵欄杆上,把上面綁着的寫着“愛護花草,人人有責”的條幅解了下來,當個圍布圍在他身上。
大爺動作慢,手動的推子一下下地貼着男孩的耳邊剪過,吓的男孩一動不敢動。
……
末了,李妙瞳向大爺道了謝,交了五毛錢理發費。
丁曉恒身上的那個條幅,又被大爺綁回了鐵欄杆上……
中午陳汐上完課回到家的時候,丁曉恒淚汪汪地看着她。
“小姨……”
“怎麽了這是?曉恒,誰欺負你了?是姐姐嗎?”陳汐驚訝地問道。
“小姨,我以後不要和那個漂亮阿姨玩了。”丁曉恒抽着鼻子,還用手使勁抹了一把。
“為什麽啊?漂亮阿姨她怎麽了?”
“她……她重女輕男……”
作者有話要說:
扒拉手指頭一算,五一日更一共更了五章,這幾天總共就寫了三章,本以為五一會增加點庫存,這咋還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