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李妙瞳第八節課上課的時候才從區裏參加完教研回來。
因為下個月即将迎來中考,最後這個階段每一節課的時間,各主科老師都回來給學生們輔導,而作為班主任的李妙瞳即使沒有課也幾乎都盯在教室裏。
看着學生們收拾好教室,椅子都擡到桌上後,李妙瞳才帶着自己的小課代表,兩個人一人一摞作業本抱回了辦公室。
這時辦公室裏洋溢着歡快地笑聲,很多老師已經收拾好包,做好了下班準備。
進了屋李妙瞳才看到,陳汐已經坐在她辦公桌旁邊的椅子上了。
“你怎麽來這麽早?”妙瞳問。
“反正我也沒什麽事,第八節就過來了,正好和他們也聊聊。”陳汐揚着聲音說道,“我那音樂教室像在郊區一樣,離你們這市中心太遠了,我得多來走動走動。”
說着,陳汐又和剛才和她聊天的教初三一班的孫老師擺了擺手。
知道陳汐是個開朗的性格,來聽語文課又來經常找李妙瞳之後,很快她便和妙瞳辦公室裏的老師們熟絡起來。
學校就這麽一個音樂老師,又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性格還好,自然在哪裏都極受歡迎。
李妙瞳讓課代表把本子都放到桌上,又從書桌裏拿出紅筆。
今天批的作業是作文,一下午都忙着去教研,這下恐怕要批到挺晚。
顯然坐在一旁的陳汐也并沒有提前要走的意思,妙瞳便不說話,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陳汐在一旁拿着一本《讀者文摘》(注1)看,雜志很薄,沒多久便看完了。
她把雜志又來回翻了幾遍,東看看西看看,椅子在她的左顧右盼下發出了點點響動。
李妙瞳也察覺到了沒什麽事做的陳汐,她停下筆,左右看了下,拿過來一個圖畫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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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給你張紙你畫畫?”妙瞳問。
陳汐撇了撇嘴:“你是把我當曉悅呢?”
李妙瞳笑笑:“我很快就批完了,你到那邊王老師桌上看看有沒有雜志,他經常會把沒收學生的課外書放在桌上。”
陳汐點點頭,朝李妙瞳指着的那邊走去。
順利的從王老師桌上翻到了一本《故事會》,陳汐拿着書轉過身,輕盈地步子動了動卻沒有落下,而是停在了原地。
這是陳汐第一次從這個角度去看李妙瞳。
此時的李妙瞳正握着筆,雙目凝神,專注在學生的作業中。
紅色的圓珠筆被她輕輕頂在下巴邊,她的眼睛随着一行行的文字在紙面上跳動。
看到答的好的,她眉目間會略顯舒暢,遇到答的不好的,她的眉心也會慢慢隆起,然後筆鋒下落,給學生進行批示修改。
這認真的仿佛與世界隔離開的模樣,讓陳汐挪不動眼。
最後一本作業本合上的時候,李妙瞳才發現陳汐在旁邊站了好久。
“等久了吧,我批完了,咱們走吧。”
李妙瞳把筆放回抽屜裏,站起來把桌上的作業本摞好。
陳汐跟在她身後,又看着她從木櫃角上的一顆釘子上取下鎖頭,把門鎖上。
咔噠一聲。
此時的教學樓裏已經沒什麽人,除了傳達室的師傅中間過來拉了一部分走廊燈外,其他人都早已下班,這一聲鎖門聲在走廊裏回蕩起來,顯得格外清脆。
李妙瞳放下門鎖,歪着頭看着一邊的陳汐。
“說到這,我才想起來,你之前還說過要給我彈琴聽呢,這事到現在都沒實現哦~”
記憶又被牽引回那個淳樸的年代,那個貧窮的村莊。
陳汐想起自己和妙瞳說的話,關于兩個人的理想,關于兩個人的未來。
那時她就想要做一個音樂老師,她喜歡鋼琴,想要學鋼琴也想教別人去彈。
她想給妙瞳彈奏鋼琴,想帶妙瞳一起去見識好多風景,吃好吃的,一起去做好多事。
這麽多年過去了,那麽多沒有兌現的承諾,現在是否還能有機會一一實現?
李妙瞳只覺得手腕一熱,她看着拉住她手腕的陳汐。
“要不,今天就彈給你聽,行嗎?”
女人聲音輕柔,晶亮的眸子在昏暗的走廊裏熠熠發光。
當琴蓋掀起時,那象牙白色的琴鍵閃着柔和的光。
陳汐手指輕動,她朝李妙瞳點了下頭,随即便在琴鍵上翩翩起舞。
一個個音符立刻一躍跳出,在空蕩的教學樓悠遠而空靈地傳出,也将站在琴邊的女人緊緊裹住。
這律動仿佛是擠進陰暗房間的白色亮光,迅速驅散了黑暗。
世間的美好都集中在那指尖,每一段旋律都抒發着彈奏人的情緒和情感。
重音在李妙瞳的心口一波波按下,她只覺得心被音符擊中,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沉到最下面時她已經沒有任何知覺,已經沒有任何希望。
可此時一道光射了過來,一個聲音雖然微小,但卻在不停地呼喊着她的名字,她被漸漸撈起,她的心被慢慢捧起。
那個身影不住地拉動着她,讓她脫離苦痛,讓她上浮回到人世間。
不知不覺,她從一開始的神色淡淡,到雙眼脈脈,霧氣從心底蒸騰,漸漸蒙上了她的眼。
陳汐微微閉着眼睛,肩膀随着節奏起伏着。
這是一首巴赫平均律變奏曲,她喜歡巴赫的旋律,也喜歡G弦詠嘆調沉着的華美。
以前無論是心情好還是不好,陳汐總喜歡彈奏這首曲子,而此刻的這次彈奏,卻帶了更多的色彩。
這或許是她最深情地一次彈奏。
站在她面前的這個人,是她斬不斷的牽挂。
她相識她,熟知她,融入她,又推開她。
而如今,她再次來到這裏,陳汐想把所有的情感都傾訴于她,投入于她。
她輕輕擡起頭,感受到了李妙瞳此刻冷熱相織的目光。
那目光深邃而迷蒙,裏面映射着陳汐的身影,也帶着一種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
陳汐眼光柔和地回望着李妙瞳,嘴角微微上翹,手指繼續在黑白格上游走。
恍惚間,一撮碎發落在陳汐眼前,陳汐輕輕甩了下頭,那搓碎發也只是漾了下,又不聽話地回到她的眼前。
下一秒,陳汐再想甩頭時,卻感到額邊一絲冰涼。
冰雪般涼薄的手指勾起那捋頭發,撩撥到耳後,指尖在離開的那一刻輕微地觸碰着耳廓,耳廓的邊緣立刻宛如被滴上了鮮血,由粉及紅,蕩漾開來。
妙瞳的動作極盡輕柔緩慢,仿佛是為了不驚擾她的彈奏。
可即使再緩再慢,這突如其來的一觸也擾動了陳汐的心。
原本熟爛于心的指法在此時已然被攪亂,慌亂中錯亂的音符就像此時她蕩起漣漪的心,她的意識從模糊到清醒又再次模糊,額邊的觸感讓她瞬時紅了臉也幹了舌。
作者有話要說:
注1:《讀者》雜志,創刊于1981年,當時名為《讀者文摘》。1993年3月才正式改名為《讀者》。文中此時時間是199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