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紅背劍魚
青龍城周府吉祥齋。
周曲意悠閑地斜靠在軟椅之上,一位俏麗的女侍輕擡素手,極盡溫柔地替他潔面上藥,他偶爾會哼哼兩聲,仿若心中的恨意不減。
“七公子,那個奶娃死了,是小人親眼看見的。”先前那位氣勢洶洶的灰衣少年,如今卻成了一副點頭哈腰的奴才形象。
“荥(音盈)子,她的屍體呢?我一定要将其碎屍萬斷,萬能解心頭之恨。”周曲意伸手在女侍的胸口摸了一把,一條人命在他的眼中根本不算什麽。
“沒,沒找到!”荥子覺得此事确實有點蹊跷,“我和宗靈士駕着馬車回返之時,她的屍體已經不見了,周圍的百姓都說沒有看見,盯梢的一時大意,也沒有盯住。”
“什麽?沒看見?”周曲意騰地一下從軟椅中跳了起來,惱羞成怒地呵斥道,“找!派人去找!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個奶娃找出來,你們都是怎麽辦事的?兩個大活人連一個奶娃都對付不了?”
“七公子,那個奶娃确實死了,就憑宗靈士二階下品的修為和百發百中的手段,那枚奪命飛镖必定擊中了她的胸口,只要破點皮,就能要了她的小命,據我所知,镖尖上還淬煉了七種毒物的混合劑,別說一個普通的奶娃,就算是成年人也難以逃出生天啊。”荥子急了,他們若是被一個奶娃屢次玩弄于股掌之間,那還有臉見人嗎?
“她的屍體呢?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她的屍體呢?”周曲意紅腫的臉頰尚未複原,這一怒更顯得面目猙獰。
“我這就派人去找!”荥子越想越是害怕,一股寒意從骨子裏向上翻湧,他與宗靈士一個來回的時間差只有短短幾分鐘,究竟是誰将已經中镖的奶娃救走了?
……
秦入畫披着一件舊衣,大搖大擺地回家了,那枚奪命飛镖被《雀舞》擋住了鋒芒,她用手指鉗住了镖尖,這個貌似中镖的假象果然騙過了周家的一衆殺手,她也趁亂變身,迅速地逃離了現場,在實力不濟的情況下,隐忍是唯一有效的辦法。
一夜無話,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她急沖沖地跑進禦膳房,出宮兩日,不知道王管事會不會因為人手不夠而大發雷霆呢?
“入畫,今天怎麽來得這麽早?”王管事語氣平和,仿佛這幾天無人懈怠一般。
“王管事,對不起!這兩日我沒來幫忙。”秦入畫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如此平靜的氛圍壓根就不像王管事平日裏絮絮叨叨的風格。
“禦膳房以後都不需要你來幫忙了,以前是因為你年紀小,這裏還可以照應幾分,如今你能夠自由出入皇宮,上面吩咐就不必再照應你了。”王管事無奈地搖了搖頭,一個皇孫落到如此田地,比一條寵物狗還不如。
“什麽?”秦入畫一下子就愣住了,她的行蹤居然還有人關注?這個事實豈不是說,琴妃與震天侯依舊一手遮天?
“入畫,你要走,我也沒有什麽東西能夠相贈,學着烹饪一道清蒸紅背劍魚,就算是我們相處兩年的最後紀念吧。”王管事不管不顧地回身招呼道,“小繭子,你也過來一起學。”
秦入畫默默地點了點頭,她的眼裏早已充滿了淚水,雖然當了兩年屠夫,但是王管事從來沒有讓她掌過勺,她的那點廚藝完全是看來的,而這道清蒸紅背劍魚卻是王管事從不外傳、壓箱底的絕活啊。
“烹饪第一步是了解每道食材的特性,像這條紅背劍魚,就是一種生長在水裏的一階火系靈獸,它擅長吞吐避水火劍,直線攻擊距離可達三米之遙,是衆多水系生物的克星,它的整個紅色脊背仿若一個防禦性的烏龜殼,全身的火性精華盡藏于此,失去了紅背,劍魚便失去了生命……”王管事沒有回頭,他一邊去鱗剖魚,一邊耐心地講解着他的烹饪心得,這一次,他是認真的。
秦入畫走到牆角,将一捆幹燥的柴火抱回了竈臺邊,刷鍋點竈,靜待火候,小繭子也依照吩咐,清洗歸整,将所需的調料與輔菜一一準備齊當。
不一會,王管事把紅背劍魚剖好洗淨,而後放在料理臺上,削尾去鳍,填料配汁,他的全部精神力都澆注在細膩的調味之境,動作熟練得毫無一絲凝滞,就像一位真正的靈烹師,向世人展示着皇家大廚的風采,這一幕久久地映在了每個人的心底,那是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爆發與帥氣。
“原來王管事什麽都懂!”秦入畫感嘆之餘又想起了自己看過的一些雜書,據說做好一道靈食的關鍵是既要保留食材原本的鮮味和營養,又要利用輔菜和佐料将其中的魂力最大效力地釋放出來。
“一刻鐘!”王管事将收拾妥帖的紅背劍魚放入了蒸鍋,舉手投足間散發着一股別樣的驕傲,“烹饪靈食本是靈烹師的獨門技藝,它需要修靈境界,也需要靈感悟性,特別是對于調料、火候和時間的掌控,像我們這等凡人,不經歷千百次的嘗試與體驗是難以做出一道像模像樣的靈食的。”
“王管事,您也太謙虛了!”小繭子嗅着蒸鍋上飄散的水蒸氣,早已對王管事佩服得五體投地。
“真不是謙虛,據說真正的靈烹師可以為靈食附着靈性,令品嘗美食的人獲得修為或體質的精進,眼下我也只是模拟靈食的做法,烹饪出一道既能入口又不夾生的美食罷了。”王管事的眼裏滿是回憶,仿佛又記起了有幸成為某位靈烹師服侍弟子的那樁舊事。
秦入畫靜默地注視着蒸鍋裏慢慢蒸熟的紅背劍魚,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雪肉紅脊,似乎沒有什麽變化,但是靈目無漏,她分明捕到了一些靈氣光點,順着輔菜浸入了整條魚身。
“睜大眼睛看清楚!”這時,王管事突然大喝一聲,起手掀起了蒸鍋的鍋蓋,尖刀跳閃,魚背上頓時多了幾個十字,一勺神秘的湯汁就勢滑入,紅脊軟化,裏面包裹的火性精華瞬間傾瀉下來,将一片雪白染成了嫣紅。
“天啊!好神奇!”秦入畫情不自禁地贊嘆道,就在王管事起鍋盛盤的那一刻,紅背劍魚的火性精華竟然留住了大半,那勺神秘的湯汁就是其中的關鍵。
清蒸紅背劍魚做好了,鮮香撲鼻,碧油油的青菜襯着白裏透紅的魚身,令尚未午餐的衆人垂涎不已,王管事擦了擦半濕的雙手,仍在品味剛剛的神來之筆,小繭子火急火燎地取來了碗筷,三人圍坐在竈爐旁,邊吃邊聊起來。
“王管事,我對于烹饪靈食依舊沒有多少自信,您讓我把一頓飯菜做熟沒有多大問題,但是這道清蒸紅背劍魚……”秦入畫佯裝不解,一片魚肉下肚,內蘊的那一點火性精華頓時将她的五髒六腑燒得暖意融融,她也不得不開始相信靈食養生的道理了。
“入畫,你還小,不會烹饪也很自然,會吃就行了。”王管事愛憐地撫了撫秦入畫的腦袋,他的要求也許不應該設定得太高吧。
“王管事,上面就不擔心我會餓死嗎?”秦入畫想起來了,自己似乎還背負着一個寄生靈體的隐患。
“這一次把你趕出去的可不是琴妃,而是陛下。”王管事怎麽也想不明白,一向仁慈的國主為什麽要斷了一位皇孫的活路?
“啊?陛下?”秦入畫也有點糊塗了,先是恩準她随時進入藏書閣博覽群書,為什麽又在這個時候将她趕出了禦膳房?為了專心地修靈制符,她遲早都要向王管事辭別,只不過這一天似乎到來得早了一點。
“入畫,多吃一點!”王管事難以揣測聖意,更不指望一個四歲孩童能夠通曉其中的道理,可是當他的目光再度落回爐竈,那盤清蒸紅背劍魚已經所剩無已了,“小繭子,你這個熊孩子!”
“王管事,這什麽紅背劍魚怎麽這麽不經吃?”小繭子懊惱地看着面前坑坑窪窪的魚骨架,欲哭無淚,“太好吃了!真的!真的!”
“哈哈哈哈!”大廚房裏傳來了衆人爽朗的笑聲,大家放下手裏的活計,一邊開始清理竈臺,一邊回味着鮮魚的美味,不完美的經歷才是真實的經歷,而一位小屠夫的離去在這一刻仿佛已經不再重要。
……
晌午,秦入畫告別了王管事、小繭子以及禦膳房裏的一衆夥計,再次進入藏書閣去閱讀那些未曾理解的文字,出宮兩日,她的心中又多了一些不解的疑惑,不知道能不能在書籍裏找到答案。
快過年了,藏書閣裏又添了一些新書,滿紙墨香,令人心曠神怡,不一會,她便沉浸在書籍的海洋裏,忘記了剛剛離開禦膳房的無助與傷感。
“小朋友,空白符會畫了嗎?”柳輕重悄然出現,就像一個寂寞無聊的老者,在閑暇無人的時候,也願意找個聊天的夥伴,哪怕她才年僅四歲。
“柳爺爺,您好!”再遇白衣老者,一抹難言的親近感油然而生,秦入畫沒有直接回答空白符的疑惑,而是抛出了另一個一直都想知道的問題,“格式魂符所用的符紙是不是越高級的越好?”
“怎麽?還沒學會走就想學着跑了?”柳輕重調侃地笑了起來,“你這孩子,魂符的承載物可不僅僅限于紙張,還有卷軸、絹布、毛皮、石板、木刻、竹片以及玉簡等等。”
“一般來說,格式魂符首選青釉玉,次之靈魂的附着物,例如靈獸的毛皮,再次屬性匹配的卷軸,最後才是上品符紙,優秀的注靈師自然懂得選擇适宜的符材。”
秦入畫默默地點了點頭,格式魂符得來不易,大多是運氣使然,她繪制了那麽多只有一擊之力像鳥魂符一樣的空白符,其中的奧妙已然明了。
“還有,青陽國十六世家都是哪些人啊?”她低頭想了想,剛剛在市集裏聽到了一個新鮮的詞彙,那位周七公子所在的周家就是其中之一吧。
“十六世家?老頭子數年未理,這些俗事都快忘記了,依照實力排序,應該是秦、朱、軒轅、陳,簫、陸、常、琴,周、花、莫、白,易、戴、趙、令狐。”
“秦家高居首位?”秦入畫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她這個廢材好像也是姓秦的吧。
“是啊,青陽國國姓為秦,這是多少具白骨壘出來的排序。”柳輕重的目光似乎正看着秦入畫身後某片沒有邊際的虛空,不知道在懷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