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5)
所以朝中沒人注意。
笑怡掩面一笑:“你還是咱們三個中年紀最小的呢,說話這麽老氣橫秋的。”
廷芳也加入了打趣的行列:“現在全京城誰不知道,五弟最是寵福晉。坐月子時半夜想吃福源樓的龍蝦,五弟連夜闖宵禁,強行撞開店家大門捉了廚子。”
淑瑩臉色一紅:“你們,天天就知道打趣我。”
三人伸着胳膊一陣打鬧,等停下來時就看到炕上的弘晖和弘晴早已停止了新游戲,睜大眼睛看着他們。
笑怡臉色一紅,在侄子面前丢醜了。
坐過去端上一盤點心:“玩累了吧,吃點東西。”
弘晖就着額娘的手吞進去一塊,瑤兒走過來,拿起另外一塊:“額娘也吃。”
笑怡咽下去,這蛋糕還是從西洋人那邊傳來的。将蛋黃去除,蛋清猛烈攪拌一個時辰,直到做成泡沫狀。然後和着面粉和糖,加上點芝麻油,格外的 。
閑來無事她給弄了出來,立即成為了孩子們的最愛。沒過多久,方子就在相熟的幾家中傳開了。
剛想招呼大家一起吃,一股惡心的感覺傳來。
“嘔。”
蛋糕被吐出來,然後她開始幹嘔起來。廷芳拍着她的後背,淑瑩倒來一杯清水。
“你這模樣……不會是有了吧?”
笑怡摸下自己的手腕,雖然微弱但的确有那種跡象。
“烏嬷嬷,傳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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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太醫一同來的還有四爺,二十三竄一竄。有了前世的經驗,四爺格外注重養生。同成婚時相比,他又長高了一頭。
以笑怡的身量,堪堪打到他的耳垂下。兩人站在一起,出奇的和諧。
來人正是李太醫,自從三十六年救了康熙後,他就成了太醫院的隐形醫正。之所以沒有正式升職,是因為他阿瑪還在太醫院中。李家手藝一脈相傳,雖然青出于藍,但總得給老人留點面子。
确診有孕後,淑瑩和廷芳恭喜一番。廷芳摸着肚子,有些悵然若失。
而淑瑩眼中則有些擔心,眼看就要選秀了。烏雅氏那樣,雍郡王府本應不會進人。但如今笑怡有孕,事情可就說不準了。
笑怡朝她搖搖頭,四爺身為皇子,想要女人不一定非得等選秀。與其擔心這個,還不如費點心思把持好周圍的一切。以及……抓住四爺的心。
送走兩位妯娌,笑怡回頭。看到平素不茍言笑的四爺,如今卻是笑了起來。
不是那種微微抿起唇角,幾乎分辨不出的微弱笑容。而是咧開嘴巴開懷大笑,到最後他抱起女兒,直接笑出了聲。
罕見的,弘晖并沒有拆他阿瑪的臺。他拉起額娘,站在阿瑪和姐姐跟前,一家人圍成一個圈。
愉悅的氣氛感染了笑怡,成親快十年,她看得到四爺對孩子們的用心。一天又一天,他做的每一件事,足夠讓她放下戒心。
激情不在,但親情卻越來越濃。
**
自打得知有孕後,弘晖每天所有的空閑時間,就是守在額娘身邊。
今天依舊如此,瑤兒去了外面練字,小家夥陪着笑怡說話。
“額娘,弟弟怎麽還不出來啊?”
笑怡疑惑:“為什麽是弟弟?”
弘晖對着手指,圓圓的小臉有些失落:“萬一我再出事,還有弟弟可以保護額娘。到時候,我會繼續守在額娘身邊,看着你和姐姐弟弟,一切生活的很開心、很幸福。”
笑怡鼻子酸澀,眼淚一下子止不住, 而出。
将兒子抱在膝上,緊緊地嵌在身體裏,她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不會的,有額娘在,晖兒不會出事的。”
弘晖甜糯的聲音響起,帶着一絲不知所措:“額娘不要哭,其實上輩子能呆在額娘身邊,我一直都很幸福。”
他越是這麽說,笑怡就越忍不住。眼淚越流越兇,低落下來打在弘晖的頭上。握緊小拳頭,他似乎明白了什麽。
“那我好好活着,保護好額娘和弟弟!”
“弘晖一定會好好地,額娘不會讓你有事的。”
強行壓抑住自己的情緒,笑怡還是無聲的啜泣着。怪不得從會說話起,弘晖就一直吵着要弟弟,原來他打得是這種心思。
重活一輩子,她最大的目标,就是希望兒子能健康安穩的活着啊。
一下下拍着他的背,感受着他溫熱的呼吸。弘晖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的。
“阿瑪,外面涼你怎麽不進去?”
瑤兒甜甜的聲音響起,笑怡看着桌角的自鳴鐘。才辰時,上朝還不到一個時辰,四爺怎麽就回來了?
剛才的話,他聽進去了多少?
還有鼓瑟吹笙,明明他們站在外面,怎麽就不出聲提醒她一下?
一瞬間無數雜亂的思緒升起,笑怡有些慌。
“額娘不怕,晖兒保護你。”
懷中的兒子爬下去,分開 張開雙臂,小小的身子擋在他身前。笑怡突然安定下來,車到山前必有路。阿瑪雖然致休,但哥哥去年在抗倭時立了大功,侄子也漸漸嶄露頭角。
不管四爺如何生氣,他總不會對她和孩子們怎麽樣。
拿起帕子擦下眼淚,她朝門外走去。
果然鼓瑟噤若寒蟬,看向她的眼神中,帶着一絲為難。見此笑怡哪能不知道,定是四爺不讓他們開口。給她使了個眼色,她會意的退下打水了。
再看四爺站在那,手上拿着一只錦盒。他面色如常,雖然板着臉,但笑怡還是能感受到洶湧而來的怒氣。
“給爺請安。”
“起吧。”
四爺沒有來扶她,而是按照規矩客客氣氣的對她。笑怡心一沉,剛才的話他肯定聽到了。
果然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憑着對四爺的了解,她成功的藏了十年,如今卻要東窗事發了。
這事一旦挑開頭,就再也沒有隐瞞的餘地了。笑怡止住要開口的兒子,低眉順目的跟在身後。
“阿瑪,你不高興了麽?”
瑤兒是個很敏銳的孩子,忙抓住四爺的袖子,搖擺着撒嬌:“額娘懷了小弟弟,現在肯定很辛苦。阿瑪,你不要生她的氣好不好?”
四爺大馬金刀的坐下,打開錦盒,裏面裝着兩塊徽墨。
聞着那墨香,就知道定是上好的。再看盒子,整塊的沉香木上,雕着細碎的十二生肖突然。巴掌大的地方,一圈下來惟妙惟肖。這墨她認識,是徽州由內務府進貢,康熙賞賜人專用的。
瑤兒和弘晖都開蒙了,這兩塊墨的用處,可想而知。
“瑤兒、弘晖拿去,每天練兩張大字。”
得了禮物,瑤兒很開心。擺弄着盒子愛不釋手,瞬間忘了房內緊張的氣氛。
“爺……”
“恩,福晉今天可有不适?”
笑怡搖頭,同前面的兩胎一樣,這一胎依舊乖巧。只是四爺臉上強扯出來的一抹笑,讓她看着害怕。
她知道四爺有些不為人知的手段,花樣百出永遠不知道他下一招是什麽。難道如今,他要用在自己身上?
“妾身命人準備膳食,莊子上新送來了爺最愛用的蔬菜,您看是不是上一點?”
誰知四爺卻是搖搖頭:“如今你懷着孩子,要多用些有營養的東西。蘇培盛,你去通知廚房,就按每次懷孕福晉用的菜譜去做。”
一百零五章
沒過多久,下人就将飯食端了上來。
飯菜很豐盛,尤其是費揚古退下來的這幾年,迷上了各色菜式。漢人于膳食上自有一番享受,單是那八大菜系,窮極一生也不可能嘗遍所有吃法。
費揚古樂在其中,發現什麽好的必然惦記着給寶貝女兒一份。
平日惹人大快朵頤的膳食,如今卻是食之無味。笑怡從未感覺,一頓飯是這麽的漫長。
活潑的弘晖也讷讷的不敢作聲,雖然平日喜歡搞些小動作,但內心裏他還是有些怕阿瑪的。察覺出額娘的緊張,他更是乖乖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四爺則是一反常态的沒讓蘇培盛布菜,盯着面前的東坡肉,他一塊塊塞到嘴裏。沒等嚼爛,就直接咽下去。
瑤兒疑惑,氣氛似乎有些不對啊。難道弟弟說得對,阿瑪喜歡吃肥肉?想不明白,她皺起了清秀的眉毛。
又一塊濃油赤醬的東坡肉入口,四爺猛灌了一整碗湯。
看看旁邊的兩人,弘晖一身寶藍色的小馬褂。平日圓咕咕的大眼睛,現在吓得小了許多。因為兒子喜歡粘着福晉,所以他特意命人打造了高點的椅子,讓他可以坐在邊上一同用膳。
現在他小心的拿着湯勺,特制的小勺子一點都碰不到湯碗,用膳的動作要多規矩有多規矩。先前他還欣慰,兒子小小年紀就有皇家風範。但如今想起來,兩輩子做習慣了的事,他可能做不好麽。
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他微微瑟縮下,擔憂的看向旁邊的額娘。
倒是一副母子情深,目光掃了眼福晉,她與弘晖的動作如出一轍,還真是親母子!
就在方才的一會,他腦海中回蕩起福晉的種種異常。大婚之初就面面俱到,雖然偶有活潑但并不給人跳脫的印象。她熟悉他的每一個習慣,并且恰到好處的做到自然。
夾起一筷子菜,突然想起來這是費揚古送來的,說是五格從南邊帶過來的。他回憶着岳父和舅兄一次又一次的給他搗亂,還有他們在朝堂上如魚得水。
他一直認為是他重生後的一點動作所帶動的,卻沒想到,這一切是他同床共枕、寵愛了十年的福晉一手策劃的。
突然他理解了福晉的想法,娘家硬氣了,吃穿用度源源不斷的随着各種年節禮送進府,他們母子不用依靠他,也可以過得很滋潤。
一口又一口的吃着,四爺心中的酸澀越來越濃。似乎這個女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依靠他!
他是一家之主,竟然被福晉和孩子聯合騙了這麽久。前後兩輩子,對待十三弟和皇額娘,他也沒有這麽上過心。這十年中他盡全力保護他們,宮裏宮外從不讓福晉過多為難。
付出了那麽多,如今卻得到這麽一個結果,任誰都難以接受。
“阿瑪,吃菜。”
四爺機械的放進嘴裏,摸了摸女兒的頭。平日裏最喜歡的一道菜,如今卻是一點味道都沒有。再嚼了嚼,竟然略微有些苦澀。
笑怡控制着自己,不要看向四爺那邊。不過他氣場太強大了,前後 兩世她更是了解這人。所以單單他坐在那,她就能感覺出那洶湧而來的憤怒,憤怒過後竟然是凄涼。
凄涼,笑怡有些不可置信,四爺怎麽會有這種情緒?
用過午膳,笑怡如往常一樣哄着瑤兒睡着。女兒很乖,沒多久就打了個呵欠。
“晖兒,你先回房午睡。”
剛才笑怡合計過,事情已經這樣了,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兒子。至于其它的,她也沒什麽辦法。走一步看一步,最壞不過是禁閉于正院,交出管家權。
“額娘,我不要。”
送瑤兒回房的四爺,敞開簾子剛好聽到了這一句。看兒子那一臉防備的模樣,他心中的那團的怒氣止不住的往上升。
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怪不得這小子一直在跟他作對。
乍然得知消息,他已經無暇顧忌那些愧疚之情。現在他滿腦子裏都是,他付出全部真心關照的家人,竟然聯合起來欺騙他。
往事歷歷在目,這麽久他們竟然沒有一點愧疚之心。反倒是無休止的,揮霍着他的容忍和親情!
“福晉,你有沒有什麽想跟爺說的?”
胤禛坐在旁邊,将所有的下人支下去,揚眉問道。
一瞬間笑怡心裏閃過無數可能,要不要扯謊瞞過去。但很快這條路就被她給否定了,像四爺這樣的聰明人,臨時編造出來的謊言肯定瞞不過。
而她之所以能瞞這麽久,是因為她一直小心翼翼的比照前世的那個自己。但現在已經被發現了,與其讓他逼問,不如她直接說出來。自己說的話,最起碼還有選擇說什麽的權力。
“爺都聽到了,事實就是如此。妾身也不是有意為之,只是怕爺一時難以接受。”
果然是這樣,心中的最後一絲期待破滅。現在四爺的心中全是怒火,想想福晉往常的反應,那他自以為是的真切愛慕,竟然全是按照他的愛好做樣子出來的。自始至終,她都在防備着他、欺騙他。
“那弘晖這是怎麽回事?”
笑怡點頭,抱緊兒子盡量縮減着存在感:“晖兒同妾身一樣,不過他年紀小有點不懂事,爺不要生他的氣。”
弘晖四肢掙紮着,笑怡忙給他使着眼色。眼淚流出來,懷中的小家夥終于停止了掙紮,而是伸出稚嫩的小手,為她擦去淚滴。
“爺什麽都沒說,你倒是先委屈起來了。十年了,福晉把爺當猴子耍,是不是很高興?”
笑怡搖搖頭,盡力保持着冷靜:“妾身從未如此想過,憑借爺的才智,有誰能騙過您。”
她說的是實話,可如今這實話,卻讓四爺更難受。福晉的确沒大騙他,因為她的行為同前世幾乎一模一樣。就憑這一點,他就可以斷定,福晉定是知曉了他的重生之事。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四爺話問的含糊,笑怡卻明白:“大婚之前妾身就有猜測,因為爺要溫和儒雅許多。成親後,慢慢着妾身也就确定了。”
“呵……”
胤禛似悲似喜,果然跟他想的差不多。也就是說,成親這十年,他日日夜夜都活在欺騙之中。
十年,那麽長的一段時間。一天又一天,想到這他的憤怒更盛。
笑怡抱緊兒子站在一旁,如今她根本就不敢坐下。看他臉上平靜的表情,她的心一下下的往下沉。四爺的脾氣他明白,沉默越久後面的風浪就會越大。
自鳴鐘敲響,房中的一切卻仿佛靜止了。弘晖趴在額娘懷裏,一大一小一起惴惴不安的看着四爺的臉色。
四爺擡頭,剛好看到這樣的妻兒。果然與他想的一樣,福晉從沒有相信過他,而兒子也一直防備着他。
拿起手邊的茶碗,直接摔在地上:“你們,簡直是豈有此理。”
身子顫抖着,他強行壓抑住自己想要打人的。他是君子,不對女人和孩子動手。可洶湧的怒氣,實在不是他能擋住了。
“烏拉那拉氏,你這個毒婦……”
還沒等再惡毒的話語出口,那邊憋了半天的弘晖忍不住了。阿瑪罵他沒關系,但絕對不可以說額娘。克服了恐懼,他扯着脖子說道:
“不許你罵額娘,她什麽都沒做錯。
以前雖然我死了,但卻看得清清楚楚。你縱容着那些奴才們欺負額娘,你壞你壞你是大壞人……唔”
笑怡震驚,晖兒這不是在吹風點火麽?忙捂住他的嘴,可惜話說出來,已經沒法收回了。
被兒子這麽說,四爺腦海中那根叫理智的弦終于崩了。現在他只想好好教訓下這個兒子,發洩下他心中的怒火,讓他知道什麽叫孝道。
一道黑影撲過來,笑怡懷中一空,弘晖已經被四爺抱在了懷裏。
“爺,你這是要做什麽?!”
力氣上的差距,笑怡只能緊跟在他身後。四爺兩步走到桌邊,将弘晖倒過來放在上面,揚起巴掌就往他 上招呼。
“爺,手下留情!”
顧不得那些,笑怡抓住他的大手:“晖兒快跑,爺你冷靜下,一切都是妾身的錯。晖兒還小,受不得這樣的。”
盛怒中的四爺哪能聽進去這些,雙臂一伸震開女人,固定住桌上掙紮的兒子,一巴掌下去。
弘晖畢竟年紀小,雖然這巴掌不重,但打在他身上還是很痛。通紅的小臉上大眼睛裏沁出淚珠,他咬着牙就是不肯發出哀嚎。
他能忍笑怡卻不能忍,見攔不住四爺,她幹脆直接撲在了兒子身上。
“你給我閃開!”
見他如此,笑怡心裏的悲傷全都湧了出來:“爺,你這是要做什麽。上輩子你害得弘晖還不夠麽,為什麽現在又要這樣對他?”
“爺害他?”
笑怡側過頭,定定的看着他。自打重生以來,日子過得順心,她已經很少去想前世的事情了。尤其是弘晖出生後,她更是決定忘記過去,給他安穩幸福的一生。
但如今,這份安逸被打破,前世安歇記憶統統飛了出來。
“難道不是麽?爺或許覺得,你遷就了我們娘倆十年,你委屈。”
“你還知道,你騙了爺十年。連帶這混小子,也多番對爺不敬。今天爺定要教教他,什麽是孝道。”
看着絲毫聽不進話的四爺,笑怡終于忍不住了。
“但你有沒有想想,上輩子妾身是如何度過那漫長的四十年?
而晖兒,上輩子身為嫡子,他見到阿瑪的機會,甚至不如李氏所出的弘昐和弘時。如果不是你的縱容,妾身不會被李氏步步緊逼,讓她和鈕钴祿氏鑽了空子。
的确妾身笨,不像別家福晉那樣能一手掌握住府裏。可你不想想,沒有爺支持的福晉,面對受寵的側室,哪個能真正硬氣起來?
他才八歲就死了,臨死的時候你卻沒有來看他一眼。而且對于兇手,你一力袒護,甚至将身後的榮耀全都給了他們。
可以說弘晖的死,那倆人是主謀,你是遞刀的儈子手。如今好不容易晖兒重新回來,你有什麽資格打他罰他?你下手那麽重,是想讓他再死一回麽!”
一百零六章
胤禛喘着粗氣,因沉浸在背叛中,極度憤怒之下失去的理智逐漸回籠。
看着面前的福晉,記憶中的她,剛成親是活潑跳脫,之後沒幾年就變得沉穩大方,就連上輩子要調查弘晖死因時,也嚴守着規矩,輕聲細語的同他慢慢周旋。
如此憤怒且不顧一切的笑怡,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腦海中不停的回蕩着她方才那些話,盡管怒氣難平,但他找不出任何辯駁的理由。
李氏驕縱他是知道的,可他是男人,李氏伺候的舒服他當然會寵愛幾分。而且他堂堂皇子,難道還不能縱容個女人了?全天下規矩都是如此,爺們在外面打拼,後宅女人伺候舒服他就好。
就像這十年,他已經盡力去補償,去寵溺福晉了。為何她沒有一絲感動,反倒對他心存怨恨?
對,笑怡怨恨他。
想到這點,他心裏一陣抽痛。明明他想要的不是這種結果,難道他的心意,她一點都感覺不到麽?
四爺陷入了愧疚與憤恨交疊的情緒中,那邊笑怡顧不得站起來,整個人張開四肢護住兒子,沉浸在無邊的回憶和悲傷中。
“爺想要低調,躲在府內一心不問窗外事,緊跟在太子後面表忠心。所以作為你的岳家,烏拉那拉氏也必須讓人放心。
本來阿瑪去世後,以他從一品內大臣的官職,五格哥哥怎麽都能封蔭一二。但最後哥哥如何,想必爺心裏一清二楚。
妾身娘家失勢了,宮裏宮位,誰都可以來踩一腳。如果當初爺多為烏拉那拉家想一點,哥哥但凡有個職位,弘晖也不至于沒有舅家支撐,那麽容易被人算計了去。
最後,爺登基後是怎麽做的,擢升李文烨和年羹堯。整個烏拉那拉家到底哪兒得罪你,這麽不招待見。妾身到底哪裏做錯了,讓你遷怒整個烏拉那拉家不止,還要把這份怒氣轉移到弘晖身上?
這問題憋在妾身心裏兩輩子了,爺給個準話,然後我們母子就是死了也瞑目!”
胤禛只感覺腦子嗡嗡的,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當時他被李氏蒙蔽,以為弘昐的死是福晉動的手。
加上福晉性子擺在那,哪有李氏那般溫柔小意。他是個男人,每天前朝的事情已經夠忙了,哪有那麽多時間來揣度女人心思。
“爺好了,得利的不還是你們母子?至于烏拉那拉家那邊,當時八大姓的勢力太大了,這是為大清天下考慮。
你是中宮皇後,還有人能欺負他們不成?等到新帝繼位,他們不是尊榮無限?”
似乎終于找到了辯駁的落腳點,四爺平靜下來。他沒錯,爺們就該在外面打拼,他的兄弟們也都是如此。他承認自己對福晉不夠關心和信任,可這輩子他已經改了。況且前世,福晉也享受到了天下女人最高的尊榮。
随手擦了把眼淚,笑怡将兒子抱下來,安置在椅子上。
“尊榮?就是那連隆科多的寵妾都能在面前放肆的皇後位置麽?就是直到我死,弘晖都還是孤魂野鬼,沒有任何皇家冊封,沒有任何香火供奉麽?
弘歷那種白眼狼,鈕钴祿氏會咬的狗不叫。怕是等爺身後,得力的是鈕钴祿家!這就是你口中的尊榮,為了平衡各方勢力犧牲掉岳家。這份尊榮,還真是讓人歡喜啊!
這就是你口中的尊榮?每日守着沒完沒了的規矩,咽下一盆又一盆的苦水。
如果這是尊榮的話,那我寧願不要!而且我相信,但凡不傻的,也沒人樂意享受這份尊榮!”
四爺完全被震住了,的确弘歷那混小子就是如此做的。伸出手,他想擦去福晉臉上的淚珠。
可如今的笑怡,渾身上下跟個刺猬似得。見他揚手接近,她立刻将弘晖護在懷中。
“你敢再打他一下試試,信不信我跟你拼命!”
雖然矮四爺一頭,可笑怡也是做過皇後的人。如今她瞪着雙目氣場全開,四爺仿佛看到了當年冊封時,那個母儀天下的烏拉那拉氏。雖然沒有其它女人 溫柔,但她的确做好了皇後的本分。
默默收回手,他明白福晉的心情。可皇家死兒子,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弘晖死了爺也難過,福晉先冷靜下。”
冷靜?笑怡被氣笑了。
“四爺難過?所以難過的去李氏院裏求安慰,難過的在弘時身上尋找父子親情?”
她可沒有忘記,前世就是在旁邊的耳房中,她整日抱着兒子冰冷的屍體。一直到內務府來人,一卷草席擡到西邊城外去火化。規矩如此,滿人又興火葬,沒成人的孩子是不能發喪的。
當時她就暈倒,醒來強打起精神來,卻被告知爺來看過她,然後轉身歇在了李氏院子裏。的确她不如李氏解風情,人也不如李氏嬌俏。
雙重打擊之下她一病不起,而這位爺顧念着弘時,竟然讓李氏暫代一部分管家權!
四爺張嘴,卻發現任何解釋都是蒼白的。福晉說中了一切,弘時的确安慰了他的心。
“弘晖和弘時,都是爺的兒子。”
笑怡已經再也不想說什麽了,兩人思想不同,怎麽溝通都說不到點上。擡頭看着眼前的人,比起前世他要高大許多。許是注重養生,他的面色要 些,劍眉星目端的是一張俊臉。
可如今,她只恨不得這張臉消失在她面前。
往常她還不敢,但現在她卻直接這麽做了:“那爺去找你的弘時吧。”
說完她伸出胳膊,用盡全身的力氣,把他往門外推去。
“妾身确實重活了一遭,爺認為這是妖魔鬼怪附體也好,怕洩露您的秘密也吧,随便你處置。但是現在麻煩你出去,回你的前院,找你的弘時和弘歷,李氏和鈕钴祿氏去!
去啊!你快點出去,出去!”
弘晖顯然被吓住了,可他向來無條件的站在額娘這邊。見額娘力氣不夠,他跳下椅子,推着阿瑪的右腿。
“阿瑪去找弘時弟弟吧。”
看着福晉的臉色,四爺也知道事情糟糕了。雖然有這個意識,可他還是不習慣說謊。
這輩子瑤兒和弘晖聰明,加上愧疚之情,他的确十分喜歡,也以有這樣的孩子為傲。可上輩子,不管誰生的的确都是他的孩子。他是他們的阿瑪,弘晖死後他也命人查過。結果出來後,他總不能為了一個死掉的兒子,去犧牲另外兩個活着的。
“出去啊,別讓我再看到你!”
笑怡大聲吼着,突然她下腹一陣抽痛。捂着肚子,一股熱流湧出。
“啊……”
“額娘,你怎麽了?”
四爺顧不得其他,雙手扶着她,将她抱在床上。同時朝門外大聲吼着:“傳太醫,快。”
躺在床上,笑怡将兒子拉上來。母子倆轉到朝牆的那一側。
四爺先前還很憤怒,出生即是皇子,他的人生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在他的一生中,除了宮內那少數幾個人外,其它人都得對他畢恭畢敬。因為上輩子的愧疚,他是第一次對着一個人低頭,多加關心。
笑怡考慮的那些妖魔洩密,他壓根就沒想。畢竟他也是重生的,如果福晉是妖魔,那他是什麽。至于洩密,他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他暴露了,她和弘晖也得跟着一塊受懲罰。
但是看到如今的福晉,他 雙手有些忐忑。是不是他真的做錯了,可是順着她的話繞了一圈,除了前世有些虧待外,他真沒覺得自己哪裏錯了。
那福晉幹嘛發那麽大的脾氣?孩子不會出事吧?
太醫來得很快,見房內氣氛低迷,他可以放慢了腳步。隔着絲綢帕子診脈,果然是動了胎氣。
“福晉這是動了胎氣,索性及時躺下休息,現在并無大礙。奴才開兩幅藥煎服下,安心靜養便可無恙。只是頭三個月要特別注意,再有此事,恐怕就危險了。”
送走太醫服下藥,笑怡抱着兒子睡着了。四爺彎腰探過去,睡夢中她的眼角沁出了兩滴淚珠。
難道他真的錯了?即使有錯,也沒這麽離譜吧。
況且,他們母子不也欺騙了他。身為內宅婦人,竟然瞞着他這麽大的事。
睡夢中的笑怡,卻是夢到了前世。李氏與她同一天生下弘昐,高興的四爺給了兩個孩子同樣的賞賜。而永和宮那邊,捎來的賞賜也是一模一樣的。
婆母丈夫如此,她真是有苦說不出。再然後洗三禮上,李氏被請封為側福晉。本來順便跟着的弘昐,同李氏一起搶了弘晖所有的風光。然後滿月,再然後逢年過節。而且由于弘昐提前一個月早産,四爺總是要他多關心下那個孩子:
“你是嫡母,他們以後都要孝敬你。”
四爺伸出手,想要 她的臉。笑怡一陣厭惡,那種熟悉的氣息又來了。
往內側挪了一下,她滿是厭惡,心裏想着:“弘昐又不是我生的,跟我沒有關系,讓他找李氏去。”
床邊,四爺的手愣住了。福晉竟然會如此,怪不得,這就是她生氣的原因。她不是最賢惠大度的麽,難道上輩子的她都是裝出來的?
他很想搖醒她,問問她這是不是真的。可是太醫囑咐過,她不可再動怒。
愧疚夾雜着憤怒,面前大小兩人發出均勻的呼吸。突然之間,他不知道要如何做。再呆下去,他會忍不住發火的。
潛意識裏,他不想再讓他們娘倆害怕了。
收回手,他轉身走出房間,現在他需要冷靜。
笑怡這一覺,就睡到了天黑。她是在兩個小家夥的叽咕聲中醒來的。
“額娘怎麽還不醒?”
弘晖小手捂住姐姐的嘴:“噓,不要吵醒額娘和弟弟。”
伸個懶腰,笑怡剛想同孩子們說話,就見烏嬷嬷端着一碗藥汁進來。
中午的記憶突然回籠。天吶,她竟然把藏在心裏的所有話都說出來了。
以四爺那睚眦必報的性子,肯定不可能無動于衷。現在她該怎麽辦?
還有面前的一雙兒女,他們還那麽小。萬一跟前世那樣,她失勢,管家權落到他人手裏,他們該怎麽辦?
不行,她得好好想個辦法。
一百零七章
當天的晚膳時分,四爺并沒有起身去正院。
“爺,要不要去禀報福晉擺膳?”
蘇培盛小心翼翼的問着,主子的低氣壓他感受到了。往常這時候,見到福晉他就會風雪初霁。而且先前的慘痛經歷告訴他,如果不及時問候福晉,等待他的會是非常悲慘的結果。
雖然不會扣月錢,也不會打板子,但是爺眼神上的淩遲,比那種種刑罰要可怕一萬倍。
胤禛死死地捏緊毛筆,他手上是粘杆從南邊傳回來的密報。大哥作戰英勇,兩年來東南沿海再無倭寇入侵。在他的震懾下,洋人也老實的繳納關稅。
往日他都能很快的分析出有用的信息,确定好下一步該怎麽做。可現在,望着書桌周圍散落一地的紙團,密報上方方正正的字跡,他卻是一個都看不進去。
滿腦子裏都是福晉那句話:弘昐又不是我生的,跟我沒有關系。
她怎麽能這麽想!
他想不通,就像皇阿瑪那樣,皇瑪姆也不是他的生母。但如今還不是被孝順着,享受着全天下的尊榮。
雖然弘歷不孝了點,李氏和年氏他們沒規矩了點……四爺也想到了這些,似乎他是過分了。
但同時他想到了隆科多的福晉,被四兒害成那樣不還是一句爺們的不是都不說。還有三哥府中的田佳氏、五弟府中的劉佳氏、七弟的那拉氏、十弟的郭絡羅氏……哪個兄弟府中沒有個寵妾?就連和她關系好的十三弟十四弟,先前最寵的也是瓜爾佳氏和舒舒覺羅氏。
大家都這樣,他也沒有錯吧。胤禛有些心虛,但很快堅定起來。
一定是他對福晉太好了,才讓她這樣的不知所謂。前世也沒見她如此發脾氣,還是冷一段時間吧。
至于欺瞞之事,就當他欠她的,這下兩清了。
蘇培盛低着頭,他可不敢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