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病房的門輕輕關上, 阻隔了林虹望着謝知時的視線。
平底鞋踏着地板,發出細微聲響。
謝知時把用過的濕巾扔進垃圾桶,拉了拉身上衣服, 不緊不慢下了樓。
市二醫歷史不斷, 老大樓有三十多年歷史,每經過一層,都能聞到消毒水味和黴味混在一起。
牆體泛黃, 及腰高的瓷磚也不再嶄新。
她看了眼門診大樓的門, 鋁合金的門上,已經有了很重的歲月痕跡。
莫名的,她想起了幾年前的午後。
市一中的校區在市中心, 靠着一條河。
平時學校組織體檢,就是到市二醫,因為離得近。
那會兒她體檢完,因為早上沒吃早飯,有點低血糖, 正坐在門口臺階休息。
忽然聞到了熟悉的豆漿油條味道。
香氣撲鼻,引人食指大動。
她睜開眼,周故淵就杵在面前, 逆着光, 那會就抽條的個子,看上很有壓迫感。
周故淵板着臉,“吃不吃?不吃我給鄭輝他們了。”
謝知時伸手接過來,“謝謝。”
咬着吸管喝了口豆漿,終于有了活過來的感覺。
眼睛彎了彎, 朝周故淵露出一個笑。
然後——
周故淵就跑了。
從後面勾住跟他關系尚且算不錯的鄭輝脖子, 不知道說什麽, 打鬧起來。
“小姑娘,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不舒服?趕緊去看看哦,別拖着,你們年輕人就喜歡拖着,到時候小病成大病,我家隔壁那家子,昨晚上一個年輕大小夥,倒在了電腦前,吓死個人。”
旁邊的聲音,喚回謝知時的記憶。
表情怔忪,過了會點頭道:“謝謝,我會注意的。”
“我家人在外面等我,我先走了,老人家您去忙。”
微微颔首示意,她重新邁開步子走出門診大樓。
前廣場一輛救護車開進來,謝知時下意識側身避開,卻沒留神,刮到了停在旁邊的自行車。
小腿有些疼,不知道是不是刮破了衣服。
“小姑娘,沒事吧?”
“沒事沒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對方看上去很急,應該是來探病或者接到電話匆匆過來,才會把自行車擺在這裏。
謝知時搖搖頭,轉身離開。
再等下去,周故淵的耐心就告罄了。
她雖然知道這段婚姻注定不會有什麽結果,也不過是一個笑話,但她并不想和周故淵鬧得太兇。
結了婚,算是家人了吧。
法律意義上的家人。
大少爺不想結束扮家家酒的游戲,那她就沒有資格說結束。
走到車旁,想要拉開副駕的門,卻在下一秒,打開了後座。
坐進去時,不小心牽扯到傷口。
有點疼。
“少爺,我們——”
“去南山壹號。”
謝知時愣了愣,沒有出聲,只是拿出手機給葉景明發信息,說今天自己不去公司。
都要離職了,去不去也無所謂。
反正日後只需要安分守己做好周太太就行。
“離職手續什麽辦好?”
“交接需要一個月,按照合同上,不過大部分只需要半個月時間。”
周故淵“嗯”了聲,沒再說話。
真難伺候。
她以前怎麽不知道周故淵這麽喜怒無常。
不過周家家宴,是要重視。
打算把她介紹給周家人,圖什麽?
謝知時倏然發現,她對周故淵的家庭并不了解。
唯一知道的就是周故淵是金盛銀行總裁的獨子。
這還是周故淵不小心說出來的。
家庭成員、關系,她一概不知。
瞥了眼身邊的周故淵,收回了視線。
顯然,周故淵也不會告訴她。
“後天陳進會送你到老宅。”
“嗯。”
謝知時怔了怔後點頭,烏黑的眼仁裏沒有情緒起伏,坐在周故淵身邊,看不出一點放松。
雙手交疊放在膝蓋,正視前方。
身上隐隐還能嗅到從醫院帶來的消毒水氣味,不太好聞。
卻給她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車裏彌漫着尴尬的氣氛,只能聽到空調吹動的聲音。
從市區回到南山壹號,謝知時看到葉景明給自己回了好幾條信息。
葉景明:【今天情況特殊,你好好休息,小虹的事,我們會出面去看她,如果她需要幫助,公司也會盡力。】
葉景明:【你有受傷嗎?陸凡回來說,你先碰上林虹老公的。】
看了眼手機屏幕,謝知時斟酌後才輸入一段話。
謝知時:【謝謝葉總關心,我沒受傷,家裏人已經來接我了。】
葉景明:【那就好,好好休息,工作的事先放一放。】
不是要先放一放,是要徹底放下。
接下來,她只有一個身份,是周故淵的妻子、
身為金盛銀行的周太太,怎麽能在外抛頭露面,給人打工?
眼裏自嘲一閃而過,輸入一行字,又删掉。
最後只回複了一個“好”。
車在花園停下,謝知時從車裏下來,剛才刮到的地方比之前更疼。
動了下,好像血和布料粘在一起。
輕輕一碰就把傷口撕裂開。
低頭去看,發現布料上已經沾了血。
謝知時皺了下眉,懊惱剛才的不上心。
再擡頭去看,周故淵已經大步流星進了客廳。
愣了下,見陳進在看自己,好像是發現了她的異常,謝知時深吸了口氣,忍着疼往裏走。
“少夫人,少爺去書房了。”
王姨看到謝知時進來,上前一步提醒她。
周故淵在書房裏辦公,千萬不要去打擾。
會影響他心情的。
她點點頭,往樓上走,突然想起什麽,看着王姨,“王姨,麻煩你告訴我家裏的藥箱在哪,我今天不小心刮到腿,我想消消毒。”
自行車上全都是金屬構件,刮破了皮膚,還是要處理下。
破傷風的概率不大,但她運氣出了名的差。
還是謹慎點。
王姨瞪大眼,上下看着她,“傷口在哪裏?要不要我幫忙?”
她搖頭:“不用,小傷口,消毒就好。”
剛才她草草看了眼,大概有成人小指的長度,不過傷口細長,也不算太深。
傷好後會留疤。
王姨看她堅持,也不再多說,轉身去給她找藥箱。
—
走進浴室,謝知時脫下衣服。
裙擺位置是生生從傷口處扯開,疼得她眉尖蹙了起來。
用清水沖洗了下傷口,看着血絲混着水,消失在地板上。
輕輕呼出一口氣,赤腳站着,擡手挽起頭發,用鯊魚夾固定住。
轉頭去拿衣服時,對上鏡子,從裏面看到了自己的臉。
漂亮、年輕。
卻麻木。
不知道為什麽,謝知時忽然對自己自己笑了一下。
那股萦繞在眉宇間的冷清,倏然散去。
自嘲從眼底探出,她彎腰拿起衣服。
套上後,突然感覺背上有塊地方癢。
解開扣子,把衣服往下拉了拉,露出一片白皙的背和肩。
側身對着鏡子,發現了一小片紅疹。
像是過敏。
就在她思考是吃了什麽過敏時,浴室的門被推開。
稍稍擡了下眼,從鏡子裏看見了浴室門口的人。
換了身衣服的周故淵。
身材修長、高大,眼神卻又冷又傲。
垂下眼,睫毛擋住眼睛,沒有在意,重新拉好衣服。
她并不認為,這段婚姻她還能守身如玉。
成年人之間談欲望,很正常。
即使關系扭曲,但她要是因為周故淵突然打開浴室門就驚聲尖叫,恐怕才不正常。
“可能是過敏了。”
語氣很淡地解釋,“早上吃的包子裏,可能有蝦仁。”
周故淵浴室的門,兩步走到她身後。
伸手按在她肩上,阻止了她拉好衣服的動作。
肩頭圓潤白皙,沒有一點瑕疵。
再往下,衣服邊緣露出來的過敏位置,一片紅色的疹子,大概有拇指大小。
印在白色的皮膚上,很顯眼。
指腹輕輕按在上面,加重了力道。
“我不知道什麽過敏,需要消毒藥水。”
周故淵聲音很冷,沒有一點感情。
但謝知時知道他在生氣,很莫名其妙的生氣。
小腿上沖過水的傷口,正在隐隐作痛。
眉尖沒有舒展,反而皺得更緊。
轉過身稍微擡起眼正式周故淵,“離開醫院的時候,被自行車不小心挂了下。”
“傷口在小腿。”
說完這些話,她才看到周故淵手裏的消毒藥水。
眼神微怔,剛要說話,周故淵轉身往外走,冷冷丢下一句,“出來。”
跟着走出浴室,在沙發坐下。
“謝謝,藥水可以給我。”
“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心疼你嗎?”周故淵冷嗤一聲,把藥水扔在她旁邊,眼裏泛起恨。
“沒有這麽認為。”
謝知時伸手撿起藥水,“這種手段對你來說,太小兒科了,我不蠢。”
盡管她克制着不滿,但語氣裏洩露出的不屑,像是在嘲諷周故淵。
笑他自作多情。
周故淵眼睛死死盯着謝知時,看她撩起褲腿,處理傷口。
那截白皙修長的小腿上,一道紅色的傷口異常刺眼。
大步走到沙發旁,捏住謝知時的下巴,強迫她擡頭看自己。
扭曲地姿勢,就像他們的關系。
手中用力到指尖邊緣泛了白,謝知時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眉頭舒展得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那雙眼睛平靜看着周故淵,沒有一點波瀾、
“謝知時,當年你扔下我的時候,是不是沒有想過我也有從地獄爬回來的一天?”
那麽絕然的丢下他在小巷子裏,自甘堕落地去求別人也不願意看他。
謝知時沒有出聲,哪怕她下巴疼得快要脫臼。
倏然松了手,周故淵惡狠狠地盯着他,然後轉身離開,甩上門,發出一聲巨響。
房間裏安靜得能聽到風聲在動。
謝知時盯着晃動的窗簾,然後垂下眼,用棉簽蘸了藥水,小心塗抹在傷口。
動作很輕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