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見面

祝珩剛出宮門就撞見了祝子熹,他掃了眼垂頭喪氣的楚戎,心下了然:“舅舅今日起的早,聽說你身體抱恙,如今可好些了?”

祝子熹壓着火氣,低聲道:“上車再說。”

他匆忙趕來,胡亂披着衣袍,再加上憔悴的面容,是祝珩從未見過的狼狽。

在祝珩的記憶裏,他的小舅舅豐神俊朗,仍是打馬走過十裏長街的少年郎,英姿飒爽,每每都能引得姑娘家駐足回眸。

可如今,歲月催得花枯,光陰不負,少年郎的眼角也生了皺紋。

祝珩忽而心頭悲恸,幾乎要拿不住手上的诏書:“這二十年來有舅舅相護,是長安命中之幸,此後……”

“祝珩!”祝子熹咬緊了牙,聲音嘶啞,“別說了,舅舅這就帶你回家。”

馬蹄聲由遠及近,在宮門口停下,金吾衛翻身下馬:“卑職金吾衛副将程廣、何舒達,拜見六皇子,見過國公爺。”

祝子熹身影一晃,怔怔道:“金吾衛……”

金吾衛是皇帝禁衛,負責聖上安危,輕易不會出宮,如若跟随臣子,便是此人得了聖谕,如聖上親臨。

“父皇已下了诏書,我……”祝珩醞釀着措辭,将诏書遞給祝子熹,“我即将啓程去往兩軍陣前,與北域談判。”

來晚了……

祝子熹雙目發紅,沒有接诏書,只是緊緊攥着祝珩的衣袖,仿佛一松開手,眼前人就要被風卷走,卷去無着無落的遠方,再無歸來之日。。

“不可以,不行,你身子孱弱,如何能……我去見聖上,我要讓他收回成命,聖上有那麽多的兒子,怎麽就差你一個——”

“祝國公!”祝珩皺眉,打斷他的話,“這是本宮向父皇求來的恩典,這是本宮身為皇子的……應擔之責。”

已經到了上朝的時間,官員們陸陸續續趕來,待看到宮門口的祝珩和祝子熹時,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

祝國公身體抱恙,已稱病告假多時,他們都知道這只是借口,知道聖上不過是在逼祝子熹低頭。

戰是不可能戰的,聖上早已有了決斷。

當祝珩出現的時候,一衆官員們就知道,朝堂上長達半月有餘的罵戰是時候落下帷幕了。

六皇子祝珩前去與北域談判,既能保全南秦的顏面,又能滿足北域的要求。

這是議和黨和主戰黨都不會反對的局面。

人多眼雜,隔牆有耳,萬一說錯了話,傳到聖上的耳朵裏,祝家的處境會更難。

祝珩深吸一口氣,拍了拍祝子熹的手臂:“祝國公身體抱恙,還是多養些時日吧,不要操勞。”

他想多囑咐幾句,但金吾衛和朝官們都在四周,卻是連一聲“舅舅”都要斟酌再三。

即使姓祝,他也是皇室的六皇子,與外戚親近是會被聖上疑心的。

“楚戎,送國公爺回府。”

祝珩擡手招來金吾衛,吩咐他們準備馬車,他的身體騎不了馬。

楚戎想拉走祝子熹,但祝子熹一動不動,祝珩無法,只得半推半就,将他送上馬車。

一上馬車,祝子熹便聲淚俱下:“阿珩,我曾在長姐靈前發誓,要護你周全,父親和兄長至死都惦念着你,你是我祝氏全族豁出命去護着的孩子,怎麽可以,怎麽可以為了我,讓你去見那等……窮兇極惡之徒。”

北域蠻荒之族,燕暮寒狠毒非人,祝珩如何能和他周旋?

此一去,兇多吉少。

祝子熹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祝珩心中悲戚,強顏歡笑:“舅舅,我早就想出去大都看看了,這裏住着不自在,人人都當我是異類,說我不祥,所以才克死了母後,我聽夠了,能離開這裏是我的心願。”

“衆口铄金,積毀銷骨!”祝子熹捶胸頓足,悵然若失,“阿珩與常人無異,是我沒有能力,無法堵住悠悠之口,若是我祝氏一族強盛之時,誰敢對你指指點點。”

“回禀殿下,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金吾衛在車外複命,祝珩掃了一眼,輕聲道:“不是舅舅的錯,是大都,是南秦容不下我,我加冠時許了願,想要掙脫樊籠,而今得以實現,舅舅該為我高興才是。”

祝珩笑得快活,祝子熹怔愣地看着他:“阿珩,你真的不怨——”

“不怨。”

護送祝珩的人有一整隊,其中金吾衛為兩名,其他的都是從大都軍營擇選的将士。

祝珩上了馬車,在離開時撩開車簾看了看,楚戎扶着祝子熹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他離開。

“路上颠簸,殿下坐好。”

祝珩認出駕車的是金吾衛中名叫何舒達的人,冷淡地應了聲:“你說過謊嗎?”

何舒達被問愣了:“卑職……”

“和尚如果說了謊,便是破戒,會被逐出佛門,你知道普通人說了謊會怎樣嗎?”

“卑職不知。”

祝珩攏緊了大氅,雙目微阖:“我猜會不得好死,死後或許還會下十八層地獄,刀山火海,油鍋烹炸,都是我害怕的。”

他輕輕淡淡地說着,聽不出害怕,反而有種躍躍欲試的感覺。

何舒達掐了掐掌心,逼自己冷靜下來:“殿下洪福齊天。”

祝珩極輕地笑了聲:“我這樣的人,要是洪福齊天了,不就是禍害遺千年嗎?”

他對祝子熹說謊了。

凡此二十年所受屈辱,銘心刻骨,如何能不怨?

祝珩揉了揉膝蓋,在禦書房裏跪的時間太長,膝蓋又酸又脹。

他是怨的,偶爾會冒出念頭來,如果北域大軍能踏平南秦,一把火燒了大都,将王宮裏那些和他不遠不近的血親都弄死就好了。

只留下國公府和明隐寺。

何舒達噤若寒蟬,祝珩回神,揮了揮手,讓他退出去。

馬車駛出大都,前後都有護送的人馬,馬蹄聲經久不絕,踏過南秦的山水城池,踏過白晝和夜幕,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趕赴戰場。

終于來到兩軍交戰之地。

距離祝珩加冠之日已過去了兩月有餘,北域大軍自睢陽城起,連破南秦大小城池共十二座,停在了距離大都百裏之外的四水城。

四水城是淮水、湘水、陵水、澤水交彙之城,土地肥沃,是遠近有名的魚米之鄉。

金吾衛率人一路護送祝珩進入四水城,聖上命人快馬加鞭送來消息,城中官員早已準備好了一切。

祝珩剛一到,就被請入了宴席。

“微臣四水城靳瀾,拜見六皇子。”

“微臣四水城宋安洄,拜見六皇子。“

“微臣四水城……”

……

“末将周闊雲,拜見六皇子。”

祝珩一路奔波,心力交瘁,根本沒有精力去認人:“免禮,都入座吧。”

桌上菜色豐富,祝珩卻沒有一點胃口,他推開酒杯,捧着一杯溫水,慢條斯理地喝着:“戰況如何了?”

靳瀾連忙放下筷子:“回禀殿下,北域大軍昨日夜裏到達城外,現已安營紮寨。”

四水城和之前被攻破的小城池不同,其類似于睢陽城,城中武備力量強,如若不能奇襲進攻,兩軍交戰,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結束的。

這也是大軍會在城外安營紮寨的原因。

祝珩抿了抿唇,神色淡然:“着人送信,本宮明日要去與燕暮寒談判。”

衆人震驚。

“一路舟車勞頓,殿下不休息幾日嗎?”

“四水城城防森嚴,北域大軍不會貿然進攻,殿下不必憂心。”

“殿下身體要緊,修養好再動身也無妨。”

……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祝珩聽得腦瓜子嗡嗡響:“夠了。”

杯子磕在桌上,發出沉重的響聲,一衆官員愣了下,連忙跪倒在地:“微臣冒昧,還望殿下恕罪。”

“靳瀾,找人去送信。”

“謹遵殿下吩咐。”

靳瀾剛準備喚人進來,就聽得一陣又一陣急促的戰鼓聲,周闊雲當即站起身:“不好,是敵襲!”

祝珩目光一凜,方才說着北域大軍不會貿然進攻的官員們目瞪口呆,都僵在了原地。

“殿下,情況危急,請允許末将先行離去。”

他是軍中主将,要指揮作戰退敵。

“準。”祝珩站起身,一把撈起大氅,“不必着人送信了,本宮與你同去。”

周闊雲沒回過神來,靳瀾等一衆官員已經跪了滿地:“殿下,萬萬不可!您是萬金之軀,怎麽可以——”

祝珩冷了眉眼,沉聲道:“本宮前來便是為了将北域大軍阻在城外,此時不去,難道要等城門被攻破了才去嗎?”

他并非是疾言厲色的人,只是這樣溫溫和和地說着話,就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程廣與何舒達愣了下,上前一步,站在祝珩左右:“殿下持诏令前來,如陛下親臨,若有違逆者,斬!”

衆人噤聲,周闊雲抱拳一拜,道:“末将鬥膽,為殿下領路。”

剛随祝珩進了四水城的護衛們又聚集起來,浩浩蕩蕩的,跟着周闊雲上了城牆。

城下萬千兵馬壓境,一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看不見盡頭。

北域大軍兵臨城下,燕暮寒坐在馬上,掃了眼身旁的人,穆爾坎會意,放聲道:“速速開城投降,可饒爾等不死,若要頑抗到底,城毀人亡就是你們的下場。”

周闊雲變了臉色,低聲道:“開城投降,不傷百姓,之前有幾座城就是因此投降。”

祝珩眯了眯眼:“原來如此。”

他道是狼神下凡,也沒可能在短短兩月內連破南秦十二座城,投降不殺,實為攻心的好計策。

看來這位少年将軍不僅心狠手辣,還工于心計。

“問問燕暮寒在不在。”

周闊雲颔首:“燕暮寒可在?”

穆爾坎偏過頭:“将軍?”

燕暮寒嗤笑一聲,伸出手,塔木連忙将弓箭放在他手上,他張弓搭箭,拉這千鈞弓像打彈弓一樣輕松,将箭頭對準了城牆中央。

一箭破空。

程廣和何舒達呼吸一窒,連忙拉住祝珩:“殿下小心!”

半人高的利箭從祝珩與周闊雲中間穿過,直直地插進了戰旗的桅杆,“咔嚓”一聲,桅杆斷裂,繡着【秦】字的戰旗落了下去。

祝珩心膽俱顫,耳邊仿佛還殘留着空氣被撕裂的聲音,那支箭幾乎是擦着他的臉射過去的。

他突然意識到,真正的戰場比他想象的要殘酷很多。

“殿下,您沒事吧?”

“無礙。”祝珩站直身,壓着喉嚨裏的癢意,“開城門。”

周闊雲大驚:“殿下?!”

祝珩扶着城牆,遠遠地望向大軍中央,把玩着弓箭的男人:“那支箭是燕暮寒射的,他在告訴我們,他在。”

“開城門,我要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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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一支穿雲箭,老公地府見。[狗頭]

小可愛們情人節快樂,平均多多更新多多~

ps:官員職稱随便寫的,不要考究不要考究不要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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