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修】破局
祝珩被禁衛帶進了王廷。
這裏是北域最嚴密的地方,他雖以祝長安之名,軍師身份來到這裏,但還是惴惴不安。
禁衛将他帶到殿門口,祝珩一進門就看到燕暮寒,他穿着他的狐裘大氅,一身雪白,無端多出幾分少年意氣。
燕暮寒偷偷沖他擠眉弄眼,祝珩腳步微滞,提起的心慢慢落回了肚子裏。
“草民祝長安見過王上。”
他抛卻了南秦皇子的身份,眼下跪一跪北域的王,也沒有抵觸。
王上打量着他,有些驚詫:“軍師年歲幾何?”
燕暮寒将人吹得天上有地上無,他本以為是位不世出的高人,沒想到這軍師如此年輕。
相貌也如此出衆。
北域是沿着穆爾勒河建立起來的王國,血脈駁雜,各種發色的人都有,因而王上并沒有覺得祝珩的發色有什麽特殊之處。
“回王上,草民今年二十有五了。”
他存了個心眼,怕說二十會被聯想到真實身份。
“二十五……”王上打量着他,“看不出來,軍師家住何處?哪個部族?可有婚配?”
祝珩恭恭敬敬地答道:“草民家住土佧村,村子位于北域與南秦交界處,不屬于任何一個部族。草民是孤兒,吃百家飯長大,尚未婚配。”
土佧村是裴聆的住處,他之前閑着無聊,讓塔木和裴聆給他講故事,聽裴聆講到過土佧村。
“本王的大将軍百般誇贊,說要不是有你的計策,無法破南秦一十二座城。”
祝珩連忙俯身一拜:“草民不敢當,是王上庇佑,南征大軍方才勢如破竹,踏破南秦諸城。”
掄起拿捏人心,祝珩絕不輸給任何人。
王上露出點笑模樣:“大将軍請命出兵,依軍師所見,若要開疆擴土,該往哪一面走?”
這是要考他了。
祝珩眯了眯眼睛。
南秦、東昭、西梁,北域,四國之中,原本是東昭國力最強,如今北域攻下了南秦一十二城,已經有了和東昭抗衡的實力。
“依草民拙見,現在不宜動兵。”
祝珩不敢擡頭,看不清王上的表情,從語氣上來聽,也聽不出喜怒:“為何?”
“大軍剛剛結束南征,需要休整,東昭難攻,西梁與南秦已有警惕,恐怕無法在短時間內取勝,将士們疲于奔命不說,國庫財力也可能虛耗。”
祝珩分析完,久久沒有聽到回應,給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燕暮寒突然出聲:“末将以為軍師所言差矣,只要王上信得過末将,撥下足夠的糧草,末将定能領兵攻下他國城池,無論是東昭還是西梁,大軍所到之處,必定是我北域狼旗飄揚的地方。”
狼崽子還挺聰明。
祝珩眼觀鼻鼻觀心,若是此時燕暮寒附和他,定然會引起王上的不滿,為人臣子,只能聽從一人調遣指揮,若拿着軍師的話當金科玉律就完了。
天已經蒙蒙亮了,太陽從天邊升起,一道陽光照進來,給房間裏增添了些許暖意。
王上忽然笑了聲:“大将軍之前還說軍師的好話,怎地現在就有不同意見了?”
“末将認同軍師的才華,但不認同軍師的看法。”
燕暮寒字字铿锵,如同一頭忠心耿耿的猛獸:“我北域兒郎無懼死亡,王廷之榮譽,王上之命令,便是吾等畢生所求。”
王上被哄得開心,笑罵了一聲,讓他安靜:“軍師所言有理,将士們辛勞,是當好好歇息歇息,起碼先安穩過了這個年。”
“王上聖明,但大将軍所言也并非毫無道理,北域兒郎血性剛勇,正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兵要養,但不能養廢了。”
王上來了興致,俯身向前,探究的目光落在祝珩身上:“你且說說,如何養才好?”
“草民以為,以戰養兵是為上策。”祝珩解釋道,“大戰耗損元氣,小戰則可以磨煉将士們,打有把握之戰,既能鍛煉大軍的作戰能力,戰勝所得又能供給大軍糧草的消耗,緩解王廷的壓力。”
王上看向桌案上的獸骨國玺,北域民風剽悍,連國玺都是用猛獸的頭骨做的,尖牙鋒利,帶着一股子血腥氣。
他意味不明地問道:“軍師說說,小戰要打誰?”
祝珩琢磨了一下,答道:“邊疆諸邦,盡可收歸己用,南征大軍是王上手中的刀,三十六部出力供養,也可收攏王權,于王廷所言,百利而無一害。”
王上受東西部轄制,心中不爽,他這番話正好戳到了王上心中的患處,王上嘆了口氣:“軍師說的容易,若要收攏權力,勢必引得其他部族不滿。”
“尋開疆之名,為何不滿?”祝珩哂笑,“王臣有別,王為上,各部皆是臣,草民認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大軍到了各部族門口,部主們也就沒時間來找王廷讨說法。”
收攏讨伐邊疆小邦只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解各部族的權力。
王上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愣了下,好笑地看向燕暮寒:“那本王豈不是要讓大将軍背黑鍋了?”
“願為王上分憂。”燕暮寒躬身一拜,笑道,“末将早就看那些對王廷指手畫腳的部族不滿了,早先他們就往南征大軍中塞人,副将們以東西部劃分陣營,擅自違逆命令,致使睢陽城久攻不下。”
王上驚詫:“此事當真?”
對于燕暮寒坑殺副将的事,王上有所耳聞,但由于燕暮寒懶得辯解,他一直以為燕暮寒是想獨攬大權。
慶功宴上的百盞請罪酒,明面上是因為燕暮寒無故撤兵,但真正的原因只有王上自己心裏清楚,他忌諱的是燕暮寒生了獨攬大權的野心,在之後的多番敲打也是這個原因。
燕暮寒憋着不辯解,就是為了在恰當的時間拿出來博取信任:“王上可去問問軍營中問一問,此事人盡皆知,睢陽城一役耗時超過月餘,我北域兒郎埋骨上千,此戰,實非敵強,而是內禍。”
這些話若是放在半月之前,恐怕沒人會信,但如今東西部站到了一處,而燕暮寒在宴會上又和各部徹底撕破了臉皮,他能依靠的只剩下王廷。
當把一個人的生死牢牢掌握在手中的時候,他的忠心就加了一層保障。
王上思忖片刻,感慨道:“本王知道了,是本王對大将軍不起。”
燕暮寒一撩袍袖,跪下:“王上沒錯,錯的是蒙蔽您的小人,末将受王上提拔,願為王上肝腦塗地,一片赤膽忠心,奈何小人作祟,挑撥離間。”
他彎腰叩頭,高聲道:“末将嘴拙,不懂辯解,直到昨夜延吉部部主主動敬酒,經穆爾坎提醒,末将才看清他的意思,才看清這偌大的王廷之中,均是盼得末将與王上離心的賊人!”
“放肆!”王上呵斥出聲,“大将軍言重了,各部族部主也是好心。”
燕暮寒不作聲,執拗地磕起頭來,王上無奈地搖搖頭,快步走到他面前,親自扶起他:“本王知道大将軍忠心,日後切記,別再這麽莽撞了。”
燕暮寒從善如流:“末将遵命。”
到最後王上也沒給個準話,倒是賞了兩人一點小玩意。
祝珩把玩着扳指,和燕暮寒并肩往外走:“王上這是何意?”
是信了他們,還是不信?
“不知道,管他呢。”一出王廷,燕暮寒立刻解了大氅,披在他身上,“怎麽不多穿一點?”
祝珩心說我也沒想到你動作那麽快,我前腳剛答應來做軍師,你後腳就把我舉薦給了王上:“來的匆忙,正看着塔木他們分酒呢,禁衛就到了。”
提起酒,燕暮寒立馬拉下臉:“你去找金折穆了?”
祝珩點點頭:“找他要酒,我初來乍到,總得籠絡一下人心。”
不僅是他要籠絡人心,燕暮寒要想讓大軍唯己是從,也需要恩威并濟,日後這大軍就是他們的底氣。
“只是要酒?”燕暮寒酸了吧唧地問道,“你不是還送給他禮物了嗎?”
他飯都沒好好吃,淨惦記這回事去了。
“禮物?”祝珩一頭霧水,“我沒送他禮物啊,不信你可以問問塔木,我們去拍賣場就是為了要酒……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也是給了他一件東西的。”
燕暮寒剛咧開嘴,聞言立馬又拉平了嘴角:“什麽東西?”
祝珩沒答,撩着眼皮看他,直看得燕暮寒滿心焦急,不停地催促:“你快說啊,是什麽東西,衣服?首飾?字畫?很貴重嗎?”
祝珩玩味一笑,說不上的惡劣。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落在他身後,雪白的狐裘大氅被染成了金色,在這一瞬間,祝珩仿佛脫去了一身的病氣,顯出幾分符合他年紀的明媚張揚。
燕暮寒看呆了,出神地看着他。
“也算貴重吧,将軍若是好奇,可以自己去猜一猜。”
直到祝珩上馬,燕暮寒才被馬蹄聲喚醒,心癢難耐地追上去。
縱馬遠去,身後巍峨的宮殿被拉成了朱紅色的一團,狼旗在半空中飄揚,抖落了一夜的風雪。
王上站在狼旗之下,仰頭看着天,面色嚴肅。
侍從放輕手腳走過來:“王上,內務府準備好了選妃的事宜,時間定在三日後,方才長公主殿下托人傳信,邀請王上過府一敘。”
王上收回視線,皺眉:“長姐不是病了嗎?太醫去過了沒,怎麽說的?”
昨晚的夜宴,長公主稱病沒有出席。
侍從低聲道:“太醫昨晚去過了,說,說……”
“說什麽?”王上沉下聲音。
侍從不敢隐瞞,連忙道:“太醫說殿下身體并無大礙,只是心中不快,故而,故而沒——”
“行了,本王知道了。”
長公主以前就裝過病,借此來表達不滿,不必說,這次也是一樣。
侍從大氣不敢出,半晌,王上揉了揉眉心,沉聲道:“去告訴內務府,選妃事宜推後,先準備冬獵,此次冬獵由南征大軍先行,全權交予燕暮寒去辦。至于長姐那邊,先不用回,她若再着人來問,就說本王會去。”
冬獵是北域每年的大事,與南秦的祭祖類似,以往都是由西十一部和東二十四部輪流主辦的,這次交給大将軍全權督辦,這意味着王上下定決心要整治三十六部了。
北域的天要變了。
侍從心驚不已,連忙應下。
命令進了內務府後,不出一刻鐘,其他部族部主就得到了消息。衆人剛從宮宴回來,準備休息,知道這事之後,急匆匆地又聚到了一起。
風雪已停,王廷表面上風平浪靜,暗地裏卻悄悄生出了波瀾。
消息還在傳往軍營的路上。
燕暮寒坐在主位上,正盯着祝珩,不讓其他人上來敬酒。
“将軍,你這就不夠意思了,軍師一來就請我們喝了好酒,我們敬他一杯怎麽了?”
“就是就是,我們又不是豺狼虎豹,能将軍師吃了。”
“早上還聽夥夫說晚上喝将軍和軍師的喜酒,結果護得那麽嚴實。”
喜酒?
祝珩挑了挑眉,斜了燕暮寒一眼,狼崽子是請他來當軍師的,還是打着将他娶進軍營的鬼主意?
當初兩軍對峙,距離遙遠,在陣前見過祝珩的人不多,加上燕暮寒一路上藏着掖着,将士們只是看到他一頭雪發,有些驚訝,并未過多聯想。
況且那南秦的六皇子,據說在到北域的當天就被燕暮寒弄死了,屍體還是穆爾坎帶人運到亂葬崗的。
燕暮寒替祝珩擋了十幾杯酒,此時酒勁湧上來,被調侃得面紅耳赤:“喝你們的酒去,別看着軍師好看就欺負,再敢多嘴都軍棍伺候!”
大家都喝高了,沒人怵他,笑嘻嘻地插科打诨,還有人攔住燕暮寒,趁機給祝珩敬酒:“軍師身體不好,那就少喝點,大家都很感謝軍師,您跟我們意思意思就行。”
“那我就喝一杯。”
一夥人立馬歡呼起來,燕暮寒想阻止,但被将士們圍着動彈不得。
祝珩朝身旁掃了一眼,塔木會意,立馬給他遞上一杯酒,祝珩接過來,朝将士們敬了一圈,一飲而盡:“以後還請大家多多關照。”
“軍師豪邁!”
燕暮寒憂心忡忡,人群一散開,他立馬沖到了祝珩身邊:“長安,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百年佳釀湊不齊一百缸,金折穆又補了幾十缸烈酒,那些酒辛辣,後勁大,不是祝珩受得住的。
“沒事。”見他不信,祝珩又讓塔木倒了一杯酒,“你嘗嘗。”
燕暮寒不明所以,就着他的手喝了口酒,瞪大了眼睛:“這是……”
塔木笑嘻嘻道:“将軍放心,我早就把酒換成水了。”
有人看到了這一幕,喊道。
“将軍,你怎麽偷喝軍師的酒?”
“還讓軍師喂酒!”
“将軍別借着酒勁欺負軍師。”
“滾滾滾,喝你們的酒去!”燕暮寒罵罵咧咧,索性賴在祝珩身旁不走了,黏黏糊糊地央求,“你送了金折穆什麽,好長安,你疼疼我,告訴我吧。”
喝醉了嗎?
燕暮寒喝醉後就會變得粘人,要親要抱,祝珩怕他再鬧着要做觀音:“沒什麽,你乖乖喝了解酒湯,我就告訴你。”
塔木送上解酒湯,燕暮寒被熏得皺了皺眉頭,捏着鼻子灌了半碗,忽然從帳外進來一個人,一路直奔他們而來:“将軍,王廷中來消息了。”
燕暮寒順勢放下解酒湯:“何事?”
“王上将冬獵提前了,命大軍先行,特地囑咐了,此次冬獵由您全權督辦。”
燕暮寒一下子醒了酒:“當真?”
那人颔首:“當真,旨意已經送到了內務府,選妃也被推遲了,诏令不日就會下來,恭喜将軍。”
燕暮寒哈哈大笑,拿起酒壺,仰着頭開始灌酒。
祝珩不知道冬獵意味着什麽,被他吓了一跳,低聲呵斥:“燕暮寒,你幹什麽,趕緊把酒放下。”
燕暮寒聽話地扔下酒壺,酒液濡濕了他的下巴和脖頸,就連衣襟上也是一片淋漓,他撐着桌子靠近,眸光熾熱,氣息灼燙:“長安,你是我的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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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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