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那人是顧黎戈。
角落裏的人只露出一只鞋尖,但餘扶寒還是第一時間認出來了。
可能是因為,那只褲腿他曾經趴上去過很多次。
餘扶寒的思緒被吸引過去一點,下意識開始猜測他來這兒是想幹什麽。
……不會又是來要貓的吧?
他怎麽天天陰魂不散追着來要貓!
餘扶寒捂着受驚的小心髒,思緒亂七八糟的發散,想了很多原因,可一直到圍讀會結束,顧黎戈都沒有現身,安靜的在角落裏聽完了他們讀臺詞,又在燈光亮起時悄無聲息的走了。
仿佛從沒有來過。
燈光恢複正常亮度,工作人員撤下角落架着的攝像頭,幾位演員打了招呼,一一從門口出去了。
餘扶寒也打算出去找榮涅算賬,卻被工作人員叫住了。
他推門進到房間裏時,王導正在攝像機前觀看方才的錄像。
他喊了聲:“王導,您有事找我?”
王導把視線從屏幕前挪開,拿了只煙出來,“介意嗎?”
餘扶寒搖頭:“請。”
王導點燃那只煙,緩緩吐出一口煙霧,整個人都放松下來,指了指屏幕上定格的畫面:“你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你發現了嗎?”
餘扶寒虛心求教:“您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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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導倒了一下帶,切到他的鏡頭。
“你不怎麽喜歡演戲,我說的對嗎?不管是那天試鏡,還是剛剛,我找了一下你的戲來看,然後我發現,你不喜歡演戲。”
餘扶寒看着他。
王導說:“你一直都沒入戲,演技好卻不愛演戲,所以才入不了戲,因為你從根本上就沒有熱愛這個東西,就像一臺機器,演的很完美,讓人挑不出錯,卻又太刻板。”
他頓了頓,把猩紅的煙頭掐滅在煙灰缸裏,“我能問問你為什麽當演員嗎?”
餘扶寒垂眸,似乎是在為難。
他的模樣極具欺騙性,這樣安靜不說話的待在暖色調混雜冷白的燈光下,一半像是冰冷完美的大理石雕塑,一半又有些細膩的柔和。
餘扶寒:“硬要說的話,是為了夢想。”
很敷衍的回答,也很中規中矩,大部分明星都會說出這樣的回答來。
王導一攤手:“你看,你不喜歡到連編一個用心的回答都不願意。”
他揉了揉額頭,苦惱道:“你們這些小年輕啊,我是真不知道你們現在都在想什麽。”
餘扶寒眼睫微微顫了顫。
其實原因簡單也庸俗。
為了錢。
餘扶寒是只沒什麽大本領的貓妖,他沒見識還脾氣大,從來不做自己不喜歡的事,唯二忤逆本性做的事,其中之一就是演戲。
榮涅說演員來錢快,所以他就做了演員。
夢想的話……其實也能勉強擦上點邊。
他的人生夢想有兩個,一是數不清的小魚幹山。
二是找到被他弄丢的小鏟屎官。
然後把受盡欺負的小鏟屎官養好。
養人需要錢,他就賺了很多的錢,等找到人了,把人叼回去藏起來,讓壞人再也找不到他,讓他能夠每天和他待在一起,不用再為了一點食物,這麽辛苦艱勞。
餘扶寒坐上保姆車時還有些恍惚。
但一看到榮涅那張欠揍的臉他就回神了。
餘扶寒亂發脾氣:“榮涅!你為什麽又不告訴我給我簽了合同。”
态度之嚣張,完全看不出當初就是他一眼也沒看,直接簽了合同的,結果被坑的。
榮涅把編劇轉達的話複述了一遍,然後就被氣鼓鼓的貓祖宗從車上踹了下來。
貓祖宗把車窗搖下來:“你自己打車回去,我暫時不想和你共處一室。”
榮涅:“……”
不和讨人厭的經紀人共處一室的方法只有一個,貓祖宗順着窗戶爬進了顧黎戈的公寓。
不到下班時間,顧黎戈是不會回來了,他可以安靜的待在這裏。
翻窗進來時,他不小心摔到了一盆植株裏,貓貓形狀不好洗毛毛,他就變成人,臨時從顧黎戈衣櫃裏撈了套衣服換上,去盥洗室洗小肉墊。
砰。
外面突然傳來聲玻璃破碎的聲音。
正在偷摸洗爪爪的餘扶寒被吓了一跳,謹慎的探頭出來看。
剛剛他摔進去的花盆從櫃子上摔了下來,泥土和裏頭栽種的綠植破開,幹淨的地板上瞬間散開一堆髒污。
餘扶寒噔噔噔跑過去看了看。
陶瓷花盆碎的很徹底,東一片西一片,沒碎開的瓷塊上也有皲裂的紋路。
完全拼不起來了。
闖禍的餘扶寒墊着光腳,盡量不踩到泥土,小心的在花盆旁邊蹲下來,伸手努力扶了扶。
砰。
被他扶起來的哪塊搖搖晃晃的支撐幾秒,又倒了下去。
餘扶寒:“……”
他今天運氣怎麽這麽差!
先是被榮涅坑,然後又想起了一直杳無音信的小鏟屎官,接着跑來清淨片刻,還不小心摔碎了個花盆。
他邊想邊祈禱,希望不要很貴,不然他真的賠不起。
“你在幹什麽?”身後傳來道熟悉的聲音,聲線是華麗的,嗓音微微喑啞的低沉,像大提琴的琴弦撥動,從指尖傾洩出的樂聲,在寂靜的室內陡然響起。
餘扶寒身子一僵。
顧黎戈怎麽在這兒?他什麽時候回來的?!
完了,他打壞了人家的花盆,還被逮了個當場。
“你是誰?轉過來。”
餘扶寒僵硬的轉過頭,幹巴巴道:“……嗨。”
顧黎戈微微眯起眼睛:“餘扶寒?”
連客客氣氣的餘先生都不叫了,絕對生氣了。
他的視線從餘扶寒僵硬的臉上,移到他身後摔碎的花盆上。
“你……”
餘扶寒楞楞的跟着重複:“啊,我?”
顧黎戈:“你在做什麽?花盆怎麽碎了?你怎麽進來的?”
質問三連。
餘扶寒餘光瞥到他進來時打開的窗戶,靈機一動,磕磕絆絆的解釋道:“我來找餘魚!嗯……他跑了,我出來找他,結果看見、看見他打開了你公寓的門,然後……”
他頓了頓,絞盡腦汁圓謊:“然後進來就發現餘魚打碎了花盆。”
餘扶寒在心裏捏了把汗,悄悄松了口氣。
他可真厲害,臨危不亂,還能随機應變出這樣的謊話。
簡直是完美的謊話,顧黎戈一定不會懷疑的。
一定。
……希望他不要懷疑。
餘扶寒根本不敢對上顧黎戈的視線,腳尖悄悄在冰涼的地板上墊起來,遠離泥土。
顧黎戈的視線黑沉沉的,開口問:“貓呢?”
餘扶寒腦子空白了一瞬。
貓?什麽貓?貓哪兒去了?他怎麽知道?
他茫然了一瞬才想起來,貓說的是自己。
對呀,他說他是追着貓進來的,貓還打碎了花盆,可是現在就他一個人,貓在哪兒?
餘扶寒下意識移開視線,“貓,嗯……貓跑了!他打碎花盆就從窗戶那裏又跑出去了,就是窗戶那邊。”
顧黎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的瞳孔漆黑如墨,絲毫光亮都映射不進去,像風雨欲來前的天空,積壓着滿滿的灰雲,陰翳、晦暗,好像再大的暴風雨也無法洗刷掉那雙眼裏的黑暗。
氣氛詭異的沉默片刻,他轉身,腳步聲遠去,随後又響起。
啪。
一雙拖鞋被丢到餘扶寒面前。
“穿上。”
餘扶寒看了看那雙尺碼大一些的毛絨拖鞋,心虛沒說話,乖乖穿上了。
顧黎戈去書房拿了遺落的文件,又出門去了。
他只留了句話,“走的時候把門關好。”
這件事就這樣輕輕松松的揭過去了。
餘扶寒有些不可置信,盯着顧黎戈的背影,琥珀色的瞳孔裏浮出狐疑。
他真的不追究了?也沒有懷疑什麽?
餘扶寒下意識不願去想某個可能性,把一切都歸功于自己精湛的演技,瞄了眼地上的髒亂差,剛退下去一點的心虛又成倍翻湧起來。
他用腳趾踩了踩暖和的毛絨拖鞋,拿了幹淨的掃把把土和花掃了。
想了想,他又翻箱倒櫃找出來一個小花盆,把土和綠植裝進去,放回原位,才目不斜視的溜了。
顧黎戈回來時第一眼瞥見的,就是窗邊焉焉的綠植。
罪魁禍首亂七八糟胡搞了一通,地上的塵土都沒掃幹淨,縫隙裏還有些微,綠植換了個很小的花盆,被胡亂埋了進去,瞧着平白有一種委屈巴巴的感覺。
顧黎戈低頭看着那盆植株。
他一點都不相信餘扶寒說的話。
那小騙子演戲很好,真到了撒謊的時候,又漏洞百出,前言不搭後語,連身上還穿着他的襯衫這件事都忘了。
顧黎戈早上出門時忘帶了文件,下午回來拿了一趟,沒想到在客廳逮到了一個……意圖不軌的人?
他說是貓做的,臉上的心虛都快溢出來了,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講話也結巴。
問他貓在哪兒,他才像突然想起來似的,臉上浮現出震驚,又掩飾的開口解釋。
顧黎戈對撒謊的人,容忍度一般為零。
他們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謊言,在他面前漏洞百出,被他戳穿後手忙腳亂補充的樣子可笑又狼狽。
頭一次,他沒有戳穿一個人謊話。
顧黎戈很好奇,他這樣大費周章,究竟是為了什麽。
他的目的又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