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剛一上車,餘扶寒就被抱住了。

他艱難的從顧黎戈懷中抽出一只手,“幹嘛呀?”

顧黎戈把頭埋在他肩窩,悶聲笑了幾下:“直播我看了。”

餘扶寒氣呼呼的:“都怪榮涅,如果不是榮涅把電源拉了,我就能說出來了。”

顧黎戈擡起頭,從下至上看着他,瞳孔裏閃爍着不明的亮光,“就這麽想告訴所有人,我是你的伴侶?”

餘扶寒反問:“為什麽不可以?”他頓了頓,又忍不住生氣:“都怪榮涅!”

顧黎戈把他抱緊了,“嗯,都怪他。”

餘扶寒兀自生氣了半天,直到車子上路,他才反應過來,問:“你要帶我去哪兒呀?”

顧黎戈:“買東西。”

餘扶寒歪頭看着他:“什麽東西?”

他這樣做的時候,耳朵又悄悄冒了出來,在頭頂上左右亂抓,顧黎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感慨這兩只“大耳朵”的手感真是非常好:“花。”

餘扶寒疑惑:“買花做什麽?”

顧黎戈只是不緊不慢的揉着他的大耳朵,“到地方了你就知道。”

餘扶寒沒多大好奇心,悶悶的說了聲“哦”,就低頭自顧自生悶氣。

都怪榮涅!他原本的計劃不是這樣的!

車子在一家花店門口停了下來,秘書下車去抱了一束白色的康乃馨回來,降下擋板遞到了後車,随後又升起車中間的擋板,眼不見為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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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閉的車廂內逐漸彌漫開康乃馨的香味,淺淡的花香不比其他濃烈的味道,若有似無的勾着人的鼻子,芬芳馥郁、香氣撲鼻。

餘扶寒抱着那束花,一開始還不明白這白色小花是用來幹什麽的。

車子停在了目的地。

他下車一看,動作倏地愣住,看看面前的牌子,又看看懷中的花束,無師自通的明白了什麽。

他剛生出點猶豫,顧黎戈就牽着他的手往前去。

“走吧,帶你去見我母親。”

餘扶寒走過那塊挂在鐵欄杆上的牌子,上面金漆的字跡從他餘光飛快掠過——西城墓園。

過年的時間,墓園裏比平常多了幾分煙火氣,處處聞得見焚燒過後的紙錢味,墓園依山傍水,空氣清新,兩者混雜在一起,拼了命的往人跟前湊。

昨天夜裏下了一場雨,腳下踩着的泥土有些濕潤,泥濘沾染上青石階兩邊。

這兒的天氣似乎永遠也不會晴,天空陰沉沉的,半邊青半邊灰,有幾片雲晃晃悠悠的浮在空中,摻雜上一點霧白。

走過冗長的階梯,餘扶寒突然有些膽怯,停在原地止住腳步:“我可以……去看她嗎?”

顧黎戈陪他一同等在原地,聞言突兀笑了,“想什麽呢?你當然可以,除了你,也沒有人可以了。”

餘扶寒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走到了兩座墓碑前。

顧黎戈看着左邊,“這是我母親。”他的目光又轉向右邊,“這是我外公。”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平靜,沒有悲傷和痛苦,有的只是接近漠然的平靜。

餘扶寒低頭看去。

左邊墓碑的照片上,是個很美的年輕女人,約莫二十來歲的樣子,笑容燦爛,眼型和顧黎戈如出一轍。

右邊墓碑的照片上,是個中年男人,約莫四十來歲的樣子,板着臉,一臉的兇相,看着不太好說話,看向鏡頭的目光卻隐隐透着柔和,透過鏡頭在看拍照片的人。

莫名的,餘扶寒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榮涅跟他說過的一句話——每張照片都有自己背後的故事,哪兒像表面這麽簡單啊,我的小祖宗。

顧黎戈靜靜的盯着照片上的女人,半晌才開口道:“是不是覺得我很冷漠,是個冷血怪物?對自己唯二的親人,卻一點也不感到悲傷。”

他說的是唯二。

因為在他心裏,始終只有這兩人是他的親人。

餘扶寒沒問他,他的父親在哪兒,躬身把那束花放在了墓碑前,恭恭敬敬的拜了拜。

他不問,顧黎戈卻要開口說:“她原本是要葬在顧家的,再怎麽說,她名號上也是顧家主母。——知道我成為顧家家主後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麽嗎?”

餘扶寒很配合的問:“是什麽?”

顧黎戈:“把她從原來的墳墓裏移了出來,搬到了這兒,我不會為她感到悲傷,我只覺得高興,她死了,也是解脫了,畢竟這是她人生最後幾年,每一天都在哀求的願望。”

餘扶寒起身,站在他身邊,默不作聲握住了他的手。

顧黎戈的聲音倏地一頓,又穩穩的接下去了。

“這是你不在的那段時間發生的事兒,我本來不想告訴你這些的。”

他的小貓,應該永遠快快樂樂的。

他不該被那些藏在泥濘中的腌臜事玷污,他應該永遠快樂幸福,無憂無慮,高興了笑、生氣了鬧、吃飽了玩、困頓了睡……

那些黑暗中的肮髒,他一件也不應該知道。

餘扶寒握緊了他的手,在此刻突然就懂了他心裏面想的什麽,認真道:“可是我想知道,顧黎戈,你的所有事我都想知道。”

“……”

他側頭看了眼餘扶寒,語氣是某種控訴似的委屈,新奇得很:“你現在都沒有記起我。”

餘扶寒張了張嘴,惱羞成怒:“總有一天會想起來的嘛!你什麽都不告訴我,我一只貓怎麽想嘛?!”

顧黎戈捏捏他的掌心。

想不起來也沒關系。

如果真的想不起來,那些曾經發生過的事,他也都還記得,他會一件一件的告訴給他的小貓聽。

顧黎戈收回視線,轉而看向墓碑。

照片定格了女人笑容最燦爛的時候,之後發生的所有悲劇和苦難,都與此時的她毫無瓜葛,她走的幹幹淨淨、無所牽挂。

顧黎戈從小就生在一個标準的豪門家庭中。

他母親蕭然對顧黎戈的父親一見鐘情,不顧對方結過婚,甚至有兩個孩子,執意要帶着巨額嫁妝下嫁過去。

當年的顧家雖然也是一方富甲,卻遠遠比不上A市豪門巨頭的蕭家,這樁婚事,嚴格來說是顧家高攀。

顧黎戈的外公,也就是當時蕭然的父親格外反對,卻拗不過寶貝女兒,只能依了她。

他們成婚的那天可真是轟動全城。

現在提起來,也能有人想起這一場幾十年前的、童話般的婚事。

蕭然愛的轟轟烈烈、徹徹底底。

故事的另一個主人公對她卻從始至終都是利用。

有了蕭家在背後支持,顧家很快就擠進了A市,貌似和諧的婚姻持續了兩年,顧家的生意發展越來越大,顧父的野心也越來越大。

他老實了兩年,終于還是忍不住露出了那張皮囊下醜惡的嘴臉。

顧黎戈的外公到底是年老了,被一個小輩騙了過去,最後不僅丢了命,還弄丢了這偌大的家業。

顧父卻憑借蕭家成了新的a市巨頭。

顧母當時懷着顧黎戈,悲痛的打擊之下險些小産,之後身子就一直不太好,等到她從打擊中回過神,顧父早就把蕭家吞吃了個幹淨,她成了孤立無援的一個人。

而這個時候,她也終于發現了顧父的嘴臉。

但為時已晚。

顧黎戈才剛出生,而顧父也不準備放過她,蕭家剛出事,如果他就這麽火急火燎的跟蕭然離婚,那豈不是落實了外面的謠言,蕭家出事與他有關。

所以顧父把蕭然囚禁起來,甚至打斷了她的雙腿,對外宣稱她身體不好,從不見人。

蕭然的精神從那之後一直不太正常。

顧黎戈七歲時,她從樓上摔下去,樓梯下剛好是個大花瓶。

一場完美的意外,不是麽?

沒人能解釋,為什麽一直有專人看守的蕭然會獨自出現在樓梯口,也沒人能解釋,為什麽樓下剛好有個花瓶,那碎片怎麽又能直接割斷她的大動脈。

外人知道的只有報紙上刊登出來的,顧父為此傷心欲絕的新聞。

顧黎戈閉了閉眼,把所有情緒都抛開。

他好像一下回到了小時候,他站在樓梯上,看着母親倒在血泊中,手捂着頸側,雙目失神的看着他。

她嘴唇不斷蠕動,好像在說什麽。

顧黎戈從樓梯上下去,看見她的眸子陡然亮了起來,微弱的聲音從喉嚨口擠出來。

“兒……兒子……小戈……”

這個後半生都是悲劇的女人,臨到頭了,還在念叨她的兒子。

也是,她就這麽一個親人了。

餘扶寒握緊了他的手,“顧黎戈,你在想什麽?”

顧黎戈“唰”一下睜開眼,從那段久遠的記憶中回神,瞳孔中的陰霾甚至還來不及散去。

餘扶寒站在他身前,盯着他的瞳孔看了半晌,才伸手把他抱住,“你看,不管是什麽,都過去了,我在這兒呢。”

良久,顧黎戈輕輕“嗯”了聲,反手抱緊了他的腰。

他的小貓說的沒錯。

那些事都過去了。

他成年後不久,顧父也因意外去世,律師打開保險櫃,卻發現遺囑上寫的不是顧父三個“好”兒子中的任何一個,而是早就被他們遺忘的

顧黎戈。

甚至有人都不知道,原來那個住在老宅後面的瘦弱小孩兒,是家主的兒子。

他們一直以為,那是個乞丐,或者下人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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