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逃
◎我再也不會像當年,一逃了之了。◎
殿下在宗祠跪了三日, 第四日未回承恩殿,而是直接去了朝會。
上朝的官員們一進殿,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陸铮。
倒也很少見到這樣的平南侯世子, 這小子脾氣臭、不肯低頭可是全京都有名的, 與陸承昌不是鬧到分府都不服一句軟嗎?
當然他們自己也不會覺得陸铮是為了那同父異母的弟弟求情的,畢竟關系差成那般,又怎麽會求情呢?
待朝會開始, 陸铮就讓公公遞了折子上去。
李成乾翻開遞上來的折子,一看竟是辭呈,皺眉問一直跪在地上的陸铮,問道:“你遞了辭呈, 這是要做什麽?”
陸铮語氣平靜道:“臣請罪,臣自覺已無法勝任。”
“你請的什麽罪?”李成乾疑惑了。
這陸珏犯事, 又不是他陸铮犯的,雖說他們同是一家人, 但他可未打算牽連全部, 畢竟真要說全部,他自己都算沾親帶故了。
“理亦無所問,知己者阕砻。良駒識主, 長兄若父。臣請的是不管不教之罪, 臣這大半生,實屬任意妄為、随心所欲之極。
生母去世之後,臣為抒洩一時郁結而遠走幽州,不顧幼妹。
幼妹之處境, 個中辛酸難以言說, 幸得殿下相助, 才有今日, 昨日有大人說我平南侯府家風不正,如何能與皇家成親。
但事為三郎所為,也是我與父親不教,各位大人,這與太子妃娘娘無絲毫關系,太子妃娘娘毫不知情,陸某在此懇求各位大人嘴下留情。
三日前,太子殿下為此事都請罪罰跪于宗祠,而我身為長兄,卻因一己之私躲避幽州多年未回,更未管教過姊妹兄弟一句,又如何能安心列于朝堂之列觀望,三郎闖下如今這滔天大禍,也有我一分錯處。
我知聖上與衆大人想定三郎死罪,但孩子生于平南侯府,養于平南侯府,教養不過,這罪自當是我為兄長先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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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罪臣請辭,且五年不再入朝為官,請殿下賜我二十廷杖,願為三郎抵罪。同時返還聖上平南侯府之爵位,不再享受任何侯爵奉例與優待,從此陸家不再入京,還聖上與各位大人給三郎一條活命,判以極刑流放之罪!”
說罷,陸铮先給李成乾深深一磕頭,再向楊雎一磕頭。
楊雎都沒有反應過來,見到如此場景,眼神複雜至極,嘆了口氣。
朝堂上一片沉默,陸铮一直伏地,李成乾沒有立下決定,先問了一句楊雎:“楊卿,你說吧。”
楊雎沒有立刻說話,而後先給李成乾拱了拱手,繼而道:“臣身子不适,先行告退,此事,殿下決定吧!”說罷,就退下朝了。
李成乾直接看向陸铮,淡聲道:“如此,那随你所說,來人,上廷杖!”
聽到廷杖二字,不少官員面部微微抽搐,這不是打二十仗的問題,這是能不能活命的問題。
由金吾衛親自操手,每一下必是經皮到骨,回頭,外面的皮是好的,裏面的肉都是散的,受下這二十廷杖,還能從這裏走出去的都是勇士。
這陸铮也真是,聽說以前還與繼母與繼兄妹不合,如今竟然還獻上了自己的仕途和半條命。
傻子。
很快有侍衛上前把陸铮架到老虎凳上,同時在還有兩個侍衛拿着比人高的木仗在旁側,行刑開始,一木仗就一下下去,悶聲的擊打聲很快響徹整個殿堂。
陸铮的臉在第一下就變得煞白,受到第五下時額頭上的青筋直冒,豆大的汗珠一粒粒滾下來,滾到他的臉頰處直至那淩厲的下颚。
從頭至尾,一聲未吭。
同在這個時候,一頂轎子停在了楊家門口,一位婦人上臺階,後跟着個婆子,婆子跟楊家下人道:“還望與你家夫人說,是尚書右仆射崔時卿大人的夫人求見。”
楊雎的夫人祝氏在屋內聽到這句傳喚,一時心裏打鼓。
他們家與崔家向來沒什麽來往,平日裏宴會都未碰上過,崔家實權在手,如今又與安國公府結親,門第如此之高,崔家的這夫人怎麽還來上他們的門?
應兒死了,她是真的無心應付,可這夫人是不得不見。
祝氏梳妝打扮了一番,稍稍遮去臉上的愁容,可崔夫人姚氏,一見到祝氏還是能看出她的疲憊,連忙上前道:“是我今日叨擾了,這裏給楊夫人賠不是了。”
祝氏連忙道:“哪裏哪裏,快些請坐吧,來人上茶。”
郎君雖身為禦史,但其耿直的性子得罪了不少人,這位置也清貧,根本沒有人願意多打交道,祝氏出去參加宴會也都是受人忽視,哪裏被認真對待過。
還是崔家的這夫人。
等二人坐下來,姚氏也未多扯其他的,而是開門見山,認真道:“楊夫人一定好奇,我們兩家向來沒有來往,今日我怎麽上門來。實則是為了祝應一事來。”
一聽到這名字,祝氏臉色繃不住了。
姚氏道:“此事,是平南侯府陸三郎犯下,因着平南侯府與太子殿下的那一層姻親關系,前三日殿下已為此事請罪罰跪宗祠。
如今楊大人還未回來,恐怕楊夫人也不知,但今日平南侯府世子陸铮已上遞辭呈,并要求撤去平南侯府爵位,同時受那二十廷杖,想必您也聽說過廷杖,今日陸大郎能不能活着走出去,恐怕也是個問題。”
聽到此處,祝氏面露慌亂:“這……這是作甚麽?”
姚氏将陸铮的想法說與祝氏聽,繼而道:“今日我來,也是給陸大郎當個說客。今日陸铮在朝廷上這麽一說,以自己的前途和半條命還有侯府的爵位換取陸珏的半條命,處個流放之罪,永不回京,想來聖上也會答應,但他知此事,您做為半個娘的,心裏最是煎熬,讓我過來一趟。”
說到此處,姚氏起身,向祝氏行了一個大禮,祝氏哪敢受這禮,同樣起身,可姚氏極為端莊認真地給她行全了這個禮。
“這是……”
“實則也不是陸大郎的委托,我自己也有這想法,才過來了這一趟。當初我家三娘子進宮,差點遭賊人所害,是當今太子妃娘娘出手相助,如今我小女與太子妃娘娘也是閨中好友,受了太子妃娘娘此大恩,娘娘雖與其三弟關系說不上好,可與其親兄長關系是極好,我自然要來走一趟。
我知這要求對于楊夫人來說過于苛求,實感歉意。但請楊夫人放心,此事平南侯府做此态度為補償,我也聽聞楊夫人的母家祝家,還有幾位待嫁的娘子,到時我定會帶着相看一番,尋找相适的人家,至于其餘幾位兒郎,定也不會虧待了。”
姚氏的這話一出,祝氏欲言又止,最後沉默了。
過了一兩個時辰,姚氏出了楊府。
朝廷也散了朝。
蕭山京看了一眼鄭合敬與崔時卿遠去的身影,又收回了目光,其身後門臣正好道:“這陸铮……也不知怎麽想的,太子殿下娶了平南侯府的女兒,聖上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都不會多加降罪于其他人。
看看他那副樣子……算是少了半條命了,還被撤了爵,這陸家其餘人還永遠不得進京,可不是聽說與那陸珏不合嗎?怎麽還替他擋罪……”
“為陸珏擋罪是一部分,但主要的可不是為了他,陸铮這招,聰明着呢。”蕭山京平靜道。
“不是為了陸珏?那還能為了誰?”
蕭山京淡淡道:“自然是為了當今的太子妃娘娘,他的親妹妹。他這一招,一石三鳥。為了陸珏免死罪是真,但更是為了他妹妹,有了他今日朝廷這一伏罪,以後哪個人還會多嘴說太子妃?說與皇家的這門親事不好?
再來,陸承昌做人辦事實在不上道,與皇家結親以後,在外面作威作福幹了不少事,陸铮那也是怕自家人拖了親妹妹的後腿,幹脆借着這機會一絕永患,直接別回京了。
他如今這一來,誰不高看他一眼,那幽州節度使盧舉滿臉都是賞識,他雖是辭官,但你們且看着,未過幾年,他還會回來。
到那時,就是朝廷的重臣,太子殿下的近臣,等太子繼位,他前途不可估量。
至于什麽爵位,不過時日而已。”
這精心的安排,每一步走得穩穩當當,最主要的是,以前狂傲成那般,如今就像條狗一樣伏在朝堂上認錯伏罪,還是當着自己最恨的父親的面前。
不得不說,這陸铮為了陸雲檀是殚精竭慮啊。
先不提太子殿下對其的寵愛,有了這個兄長在,陸家這娘子太子妃哪裏會坐不穩。
東宮。
陸铮已被太醫診治過,可就算如此,人還未徹底清醒過來,陸雲檀從早晨得了消息就急得不得了,哭得眼睛都快腫得像個核桃。
此時她在陸铮床畔,只能一聲聲叫着哥哥,陸铮聽見了,吃力伸出手緊緊握住陸雲檀的手,虛弱道:“聽見了……放心,我沒事。以後我也不會有事,我還得護着你呢。”
我再也不會像當年,一逃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