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午後,校園廣播站放起了《光陰的故事》,羅大佑慵懶而随性的聲音在校園回響。

窗邊飛來一只楓葉般火紅的蝴蝶,它短暫地停留在少年的桌前,又振翅,從一張張淩亂的草稿紙上,輕飄飄飛走。

陳竹寫公式的手一頓,偏頭望了望窗外紅似火的斜陽。

“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落陽——”

身邊有人低聲跟着哼歌,也有窸窸窣窣的笑聲。

“咋,春秋冬都有了,夏天不配擁有姓名嘛?”

陳竹扯了扯粘膩的衣襟,午後的熱風吹得人昏昏欲睡。

“整首歌都在唱夏天呢,傻比。”有人如是說,“青春不就是夏天麽!”

明媚,燦爛,甚至帶着點兒灼人,是夏天的模樣,也是青春的模樣。

只是,陳竹的夏天,似乎格外短暫。

就像那只停留在他桌前的蝴蝶,還未待他看清其中的紋路,便振翅飛走。

陳竹将草稿紙一張張規整好,一絲不茍地收拾好書包,走在放學的林蔭小道上。

瑰麗的黃昏餘韻中,少年的身影被無限拉長,拖出一道長長的,夏天的尾巴。

“陳竹!”姜健仁疾步走上來,“教導主任叫你去一趟辦公室。”

陳竹停下腳步,回眸的時候短發被風吹起,落日下,他整個人都似在發光。

“應該是保送的名額下來了。”姜健仁推推眼鏡,望着眼前過分優秀的人,露出誠摯的笑意,“我提前恭喜你了。”

保送的學校是京城的最高學府,像十六中這樣的重點高中,全校也不過三個名額。

陳竹是免試保送,接下來的高中生活會輕松許多。

“是麽。”陳竹終于露出一絲生動的笑意。

自從回國之後,他不是埋頭寫題,就是望着窗外發愣,整個人都像被夏日的悶熱包裹,透不過氣。

“陳竹,恭喜你。”姜健仁走上前,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輕輕擁抱了陳竹。

陳竹僵了僵,一來他并不習慣太近的肢體接觸;二來,擁抱這種熱情的表達方式,不是姜健仁的風格。

不過,陳竹還是抱了抱這個幫助過自己的朋友,“謝謝。相信你也可以去到自己心儀的學府。”

姜健仁:“陳竹,你…想去哪所大學啊?”按理說,不會有人拒絕京城最高學府的邀請。

但,如果對方是陳竹的話…很難說。

姜健仁偶然聽陳竹提起過,想要去科大。

當然,陳竹的理想姜健仁尚不清楚,但他确定,像陳竹這樣的人,未來一定會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國家。

陽光下,少年的眼眸倒映着瑰麗的顏色,連影子都如此筆直。

“還不确定。”“陳竹一笑,“不過無論去到哪裏,我都想為國家做點兒貢獻。”

姜健仁看着眼前一本正經的人,這話要是從其他人嘴裏出來,他會覺得突兀,但陳竹說得那樣誠摯,只會讓人從心底裏生出敬佩。

姜健仁:“陳竹,我相信你。你一定會實現自己的夢想。”他頓了頓,又說,“願我們都能實現自己的夢想。”

随着保送名額到來的,還有陳竹的獎學金。

陳竹數了數錢,又仔仔細細地将櫃子裏存的錢取出來,将一沓錢認認真真數了好幾遍。

他想了想,又從口袋裏掏出有些發皺的餐費,一張張撫平。

陳竹将所有的錢用信封裝好,連本帶利,打算一齊還給徐蘭庭。

說起來,回國之後已經有一個月沒有見過徐蘭庭。

不過,陳竹早就習慣了那人動不動就消失,也習慣了在沒有徐蘭庭的日子裏,孤單卻簡單的生活。

上次将徐蘭庭惹得那樣生氣,陳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經被徐蘭庭清出了局。

他将錢小心地藏在書包夾層,而後拎起鑰匙,穿好鞋,出門。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找徐蘭庭,陳竹想,或許,也是最後一次。

電話那頭依舊是模糊的電流聲,過了很久,就在陳竹以為徐蘭庭不會接電話的時候,電話被人接了起來。

“喂您好。”

陳竹聽出來,是徐蘭庭助理的聲音。回國那天,就是這位助理安排了一切,從頭到尾,徐蘭庭都沒有再出現。

“你好。”陳竹還是第一次主動打擾徐蘭庭,他思索着,這種時間,對方應該還在忙,不然也不會連接電話的時間都沒有。

陳竹:“我是陳竹,徐總在忙的話,我下次——”

還未等陳竹說畢,電話那頭的助理就出聲:“是你啊!沒事沒事,你過來吧。”

電話那頭一陣雜亂的聲音,陳竹似乎聽見助理在詢問什麽人,随後,是男人模糊的聲音,“安排車去接。”

助理的聲音再一次傳來,“陳…同學,方便給個地址麽,我這邊好安排車去接您。”

陳竹知道徐蘭庭的公司一般人輕易進不去,于是答應下來。

原本以為助理會送他去徐蘭庭的公司,沒想到,車子一路駛入了東三環的酒吧街。

看着窗外的燈紅酒綠,陳竹不适地握緊了書包帶子。

他并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但這些地方,大約是徐蘭庭長混的地兒,司機熟練地找好了車位停好車。

陳竹被人領這進了一家還算清淨的酒吧,不過,由于沒有所謂的“入場券”,他只能暫時等在包廂外。

少年一身幹淨的襯衣運動褲,跟周圍絢麗的色彩格格不入,他安靜地坐在吧臺的角落,背着一個有些老舊的書包,眉眼微垂。

又是漫長的等待——有時陳竹都不明白,為何徐蘭庭總是讓他等。

等他回家,等他一句偶然的關心,等他遲到的溫柔,等他忽然興起的甜言蜜語。

時鐘終于指向十二點。陳竹意識到,徐蘭庭可能已經忘記,還有一個人在門口傻傻地等着他。

陳竹起身,朝包廂外的保安說:“徐蘭庭在裏面嗎?”

保安——準确的說,是徐蘭庭的保镖,恪盡職守地沒有透露徐蘭庭的行蹤。

不過,陳竹還是聽見了包廂裏隐約傳來的聲音。

“诶,徐哥你最近改吃素了,這麽絕的妞你看都不看一眼?”

男人的聲音有些模糊,不過陳竹還是聽出來,是徐蘭庭獨有的懶散語調。

“今兒有我弟弟在,你們都收斂點兒啊。”

“弟弟,哪門子的弟弟啊?诶,實話實話說呗,你倆啥時候訂婚啊?”

訂婚…

陳竹懵了一瞬,似被人當頭一棒。

一下秒,他奮力朝高大的保镖一撞,順着保镖後退的力道,咬着牙,将包廂門撞開一條縫隙。

少年的聲音穿過嘈雜的音樂,響徹整個包廂。

“徐蘭庭!”

陳竹還沒來得及喊第二句,就被保镖按着推了出去。

而就是那一瞬間,陳竹從窄窄的門縫裏,看見男人慵懶地坐在沙發的中心,身邊,坐着一個漂亮的年輕男人。

分明是是匆匆一眼,陳竹卻看得那樣清楚。他清楚地看見兩人隔得那樣近,看見徐蘭庭寵溺地朝着另一人笑。

他看見,那個喝醉了的漂亮男人,醉醺醺地靠在徐蘭庭的肩頭。

他看見,他們姿态親昵得如同戀人一般。

刺目的畫面如同慢放,一幀一幀,清晰地倒映在陳竹眼底。

保镖也沒想到,看似溫馴的少年會忽然爆發。他下了狠手,嘭一聲,将陳竹反手按在牆面上。

陳竹聽見自己骨骼扭動的聲音,尖銳的疼痛刺破了少年最後一點點自尊。

當徐蘭庭慢悠悠走出來的時候,陳竹下意識閉上眼,不願意面對如此狼狽、近乎殘忍的場面。

“按着他做什麽,放開。”

身上的禁锢消失,陳竹雙腿一麻,險些當場跪在徐蘭庭面前。

但是,他咬緊了牙關,強撐着靠在牆壁上,不允許自己倒下。

他閉着眼,聞見男人混雜這着各種香水的氣息。

陳竹深深呼吸,咬牙強迫自己睜開眼,直視着眼前的男人。

陳竹不想多說一個字,他極力壓制着發顫的胳膊,緩緩拉開書包拉鏈。

藏在夾層裏的信封被壓得有些皺,陳竹将厚重的一疊錢拿出來——雖然對于徐蘭庭來說,不過一頓早飯錢。

他站直了些,在男人幽深的目光下,重重地,将錢拍在了徐蘭庭胸口。

而徐蘭庭閑閑地抱着胳膊,沒有接,只是偏頭看着眼前的人。

那一沓存了很久的錢,似一堆無人問津的廢紙,啪一聲掉在了地上。

“撿起來。”陳竹冷聲說。

金錢對于徐蘭庭來說不過是可以踩在腳底的玩意兒,可對于陳竹來說,是自小就被刻在骨子裏、應當珍惜的東西。

徐蘭庭怎會明白陳竹的堅持和信仰,他嗤笑一聲,沒有動作。

男人輕蔑的姿态,徹底惹怒了陳竹。他一把揪起徐蘭庭的衣領,恨不得将他斯文的僞裝徹底撕碎。

不過,陳竹還存留着自己的修養和底線,他沉聲說,“錢,撿起來。”

一旁的保镖大約沒見識過有人敢這樣對待徐蘭庭,正想上前,卻被徐蘭庭揮揮手打發走。

徐蘭庭任由陳竹扯着自己的領子,看着陳竹眼底的怒意,他竟還有心思打量陳竹這些天是不是長高了些。

“徐蘭庭。”陳竹隐忍着,沉沉出聲,“你就是個人渣。”

徐蘭庭還以為他要憋出什麽罵人的話,聽罷不由一笑,“是啊,我人渣,你君子,這不正巧了麽。”

徐蘭庭絲毫不避諱自己是個人渣的事實。不然也不會狠心,故意讓陳竹等在門外。

他知道,陳竹早就到了門口,可連日來的“冷戰”讓徐蘭庭察覺出陳竹愈發叛逆難馴。

男人打定主意,要拔一拔少年身上過分尖銳的刺兒。

不過,看人真的怒了,徐蘭庭竟也沒有往日征服獵物的成就感,反而被莫名的情緒包裹着。

憋悶得很。

陳竹咬着牙,一字一句:“徐蘭庭,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

看來,确實是将人惹過火了…徐蘭庭擡手拂過陳竹緊緊抿着的唇,笑說:“你艹人渣不也艹得挺爽的麽,嗯?”他勾起狐貍般的笑,“小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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