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手腕忽地被緊緊拽住,  陳竹沒有回頭,徐蘭庭也只是握着他的手腕久久地沉默着。

一句分手,讓素來能言會道的男人失了語。挽留、道歉、甚至是誘哄,  都顯得這樣蒼白無力。

最後,徐蘭庭只能發出一聲嘆息,低啞着問他:“為什麽?”

他自問對陳竹已經足夠特別。從一開始兩人就說好玩玩,  到後來彼此都上了心打算試試,這其中徐蘭庭看不出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

或者說,  常年身居主導地位、習慣了接納他人愛意的人,  還沒有意識到,  感情的天枰上是需要相等的砝碼才能獲得平衡。

他将陳竹的等待視作理所應當,  肆意揮霍少年滿腔愛意,  任由他的期望一次次落空,又一次次恩賜似地給予少年不切實際的幻想。

說白了,徐蘭庭習慣玩弄感情,當陳竹熱烈的愛擺在他眼前時,他根本不會正視也不會在意。

徐蘭庭在意的,  永遠是自己。他永遠會為自己保留餘地,永遠不會像陳竹那樣飛蛾撲火般地去愛一個人。

可真的看見陳竹離開的背影,徐蘭庭生平頭一遭産生了不安的情緒。

他問出了最無力、最多餘的話語。連徐蘭庭自己都覺得可笑。

從前都是旁人追問他為何分手,如今風水輪流轉,  也轉到他頭上來了。

為什麽…陳竹冷笑,甚至不想回頭看他,“徐蘭庭,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特無辜啊?”

陳竹狠狠甩開男人的手,冷聲說:“沒有為什麽。”他不想浪費多餘的時間在徐蘭庭這樣的人身上,因為徐蘭庭永遠不會明白,  感情是需要平等,他只想享受,而不會付出。

“我玩兒膩了。”陳竹将書包甩在肩上,開門,“就這樣。”

體育館外,陳竹看見方旭還在等他。

此刻,他不得不面對來自方旭的質問,他甚至已經準備好接受方旭的唾棄。

畢竟,他曾經的“好友”姜健仁,在得知他跟徐蘭庭糾纏在一起後,鬧出了許多不愉快的事情。

陳竹自問坦坦蕩蕩,可年少的他還沒有強大到将他人的想法踩在腳底。

尤其,對方還是在自己困難時伸出援手的朋友。

“陳竹,你…”方旭皺眉看着陳竹撕裂的唇,和他脖子上緋紅的痕跡。

陳竹沒有遮掩,也不打算遮掩。他淡淡地說:“如果你想聽一個解釋,我可以解釋。如果,你不想,還要麻煩你帶我回一趟你家,我的行李還在你家——”

話還沒說完,方旭忽地沖上去,揪住了陳竹的衣領:“我特麽…陳竹,在你眼裏我方旭就是個不分事理的傻比是嗎?”

他怒得青筋暴起,幾乎是吼着說:“那人是不是欺負你了?你說!”

陳竹沒有想到方旭的第一反應是維護自己,他愣了愣,緩緩說:“沒有。”

他知道徐蘭庭在京城的勢力,“我沒事兒。”陳竹不想讓方旭卷進來。

“沒有?”方旭氣得很,他松開陳竹就想往館子裏沖,“在老子的地盤上動我朋友,丫不想活——”

“方旭!”陳竹叫住了他,頓了頓,又說,“先回家,成麽?”

方旭看了看體育館二樓的落地窗,隐約瞧見男人修長的身影。他隔空指了指對方,大吼着說:“傻比!你給老子等着!”

陳竹看不清徐蘭庭的神情,卻能感覺落地窗前,那個男人森冷的氣場。

他強拉着方旭上了車,逃離了男人的視線,才緩緩說:“我沒事兒。還有,你別去招惹他。”

方旭向來是個快言快語的人,他搞不懂陳竹怎麽會跟徐蘭庭糾纏在一起,“那男的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陳竹你是不是有什麽把柄在他手上?”

“他确實不是什麽好人。”陳竹認可了方旭對徐蘭庭的評價,但是并不想将無辜人卷進這場風波之中,“但他也不是什麽好惹的人,方旭,我知道你想幫我,但是我并不想連累你。”

方旭見陳竹一本正經,心裏也沒了底,“他,到底是誰啊?”

“你聽說過徐氏麽?”陳竹舔舔唇,嘴上的傷口一疼。

“聽過啊,這不京城有名的龍頭企業麽?”方旭呆呆愣愣地點點頭,等着陳竹的後文,“那人跟徐氏有關系?”那難怪這麽嚣張,直接在體育館就把人堵了。

“嗯。”陳竹擡指撚過唇邊的血跡。

“靠,背後有人了不起麽?”方旭氣憤,“狗仗人勢麽!”

陳竹看着他,艱難地開口,“他,不是背後有人。”

“他就是徐氏的老總。”

方旭愣了愣,問他:“他,不會就是那個誰吧?”

徐蘭庭的名字在圈子裏人盡皆知,不僅是因為他年紀輕輕就獨攬整個徐氏,更是因為他外貌出衆,加上為人處事圓滑世故,懂進退、明分寸,想跟他搭上線的人從二環能排到五環開外。

方旭如何也不能将方才那個陰森森的男人,同傳聞中“英俊斯文”的徐氏掌權人聯系在一起。

“不是,我印象中徐氏老板不是挺好說話的麽?”

陳竹冷笑,這就是徐蘭庭聰明的地方。男人永遠以一副溫柔得體的面貌示人,叫人對他生不起防備心,還落得個年少有為的好名聲。

可誰又能知道,徐蘭庭私底下的陰狠和強勢?

方旭看着陳竹嘴邊的傷,皺眉,“真他媽是個披着羊皮的狼!”

是啊…陳竹想着,自己當初怎麽就沒看清那個人渣的真面目呢?

過了一會兒,陳竹才開口問他:“你就不問問我為什麽會跟他…在一起麽?”

他依然記得,當初姜健仁拿着錄音來質問他,口口聲聲、字字句句都是不理解陳竹為什麽要跟那個人渣攪和在一起。

誰知,方旭嘆了口氣,一副“我懂”的表情,“霸道總裁愛上你呗…唉,我之前還羨慕你在學校人氣高呢,沒想到你這人氣都高得頂天兒了都。”

方旭:“那幫富二代公子哥閑的沒事兒找新鮮,怎麽就找到你身上來了!艹”他頓了頓,又說,“不過,我要是個女的,我也稀罕你。誰見着你這樣的都容易生出歹心來。”

陳竹聽着他的胡言亂語,有些好笑,又有些慶幸。所謂患難見真情,經過這一遭,他看清了人心險惡,也看見了真心真意。

“方旭,謝謝。”陳竹鄭重地,将這個朋友放在了心上。

方旭勾着陳竹的脖子,大喇喇說:“謝什麽,都是兄弟,應該的!”

車子一路駛入了中關村,陳竹下車後,鄭重地朝方旭道了聲謝就準備提着行李搬走。

怎料,方旭反而來勁了,死拉硬拽着不肯讓陳竹走。

“你這時候自己一個人,萬一那人渣又找上你,你就完了!”那架勢,仿佛陳竹馬上就要羊入虎口,被徐蘭庭生吞活剝了。

陳竹拗不過,只得跟他說:“方旭,我不能連累你。我自己可以——”

“你可以什麽?”方旭拍拍胸脯,“我告訴你,你就在我家安安心心地待着,好歹我也是有點兒家底的,他就不信他徐蘭庭能上門搶人!”

陳竹拒絕:“不行。”

方旭僵了三秒,随即抱着陳竹的行李箱,一路朝家裏狂奔。

他一邊跑還一邊嚷嚷:“媽!媽!你看我給你帶了個大寶貝回來!”

方旭的母親似很年輕的女人,不僅打扮得時髦,連思想也十分前衛。

她一見到自家兒子“拐”來的人,不由捂着唇,驚喜又驚訝地看着自己的寶貝兒子:“崽崽,你終于…邁出這一步了。”

女人熱心地攬住陳竹的肩膀,好言好語地帶着人進屋,“孩子你別怕,阿姨不是那麽不開明的人,我家方旭,你別看他傻不拉幾的,其實啊他人還是老實的。”

“媽!你說什麽呢,這是我哥們!陳竹,就是那個我常跟你說的學神,陳竹!”

女人的眼睛瞪得更大,尴尬之餘又有些喜悅:“你是,陳同學啊,歡迎歡迎!我還以為…”

方旭推着女人上樓,無奈地說:“媽,我真不是gay,求求您了,別再誤會我跟我哥們關系不純潔了行麽?”

“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方旭母親一面說着,一面瞪自己兒子。

陳竹看着有說有笑的二人,心裏莫名安定下來。都說家是港灣,陳竹很喜歡這樣的家庭,也向往這樣的氛圍。

他希望,自己以後的小家也可以這樣溫馨而簡單。

在方旭的強烈挽留下,陳竹還是在方旭家裏暫時安頓了下來。

不過,為了不連累方旭,陳竹并不打算久留。雖然方旭和方旭的母親都十分熱情,但正因為如此,陳竹才不能讓徐蘭庭對他們下手。

飯桌上,陳竹提出給方旭補課作為報酬。

雖然方旭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但方旭母親興高采烈地答應了下來,并且在家族群裏詢問了一番,以高價讓陳竹給一個初中的小孩兒補課。

陳竹原本不想收錢,但方旭的母親揮揮手說:

“他家有錢,不賺白不賺。”

如此,也行。陳竹笑了笑,在溫暖而快樂的氛圍下,心情也輕松不少。

陳竹暗自祈禱,但願,往後餘生他也能擁有一個這樣快樂的家庭。

不需要大富大貴,能兩個人在飯桌前開開心心地聊聊天,或者吐槽吐槽遇到的奇葩事兒。

分享彼此的煩惱和快樂,共同面對未來的風雨和陽光。

簡簡單單,開開心心,就好。

“徐總,陳竹那邊的行蹤…”來人弓着腰将資料送到男人面前,緊張地說,“忽然有些模糊。”

“什麽意思。”

“似乎是有人在背後切斷了我們的眼線…”

男人嗤笑一聲,“不自量力。”他擡指,輕輕點在照片上陳竹的臉上,“我的人也想動…”

徐蘭庭冷下了聲,吩咐,“二十四小時,将那個叫方旭的人查清楚。還有…再找不到陳竹的蹤跡,就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明白。”

過了片刻,男人忽地放下手裏的合同。此時此刻,他竟滿心滿眼只有陳竹的臉,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線索斷了,他失去了陳竹的行蹤…

不知道第幾次因為陳竹而分神,徐蘭庭索性将手邊的工作擱置下來。

他起身,朝助理說:“準備車子,去一趟平安巷六棟。”那兒是陳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如今人去樓空,徐蘭庭卻将整棟樓都買了下來。

助理看了眼行程表:“徐總,等會兒還有股東會議。”

徐蘭庭雙眼一眯,助理不再多話,抱着資料離開。

車子一路駛入窄窄的巷子裏。老巷子還是沒變,路邊的地攤上廉價又甜膩的糖葫蘆;拐角處堆成小山的垃圾堆;還有陳竹眼巴巴張望過無數次的小破爛運動器材店。

從前,徐蘭庭從不會多看一眼的風景,如今,卻成了他久久凝望的景象。

他這才發覺,這一年多裏,自己對陳竹的了解少得可憐。

陳竹常去的店、喜歡的籃球、常買的菜…這些徐蘭庭一無所知。

他看着攤子上甜膩膩、亮晶晶的糖葫蘆,疑惑着,陳竹…似乎提起過喜歡吃甜?

可徐蘭庭從未見陳竹買過攤子上的糖葫蘆。

徐蘭庭下了車,用一百塊買走了剩下的糖葫蘆。

他提着一袋子糖果,慢慢地走在漆黑的樓道裏。

若是…他早一點兒給他的小朋友買糖果,早一點兒給他買那個架子上的籃球…那麽現在他打開門,陳竹是不是還會在那個老舊的書桌前等他?

徐蘭庭失笑,為自己忽然生出的後悔情緒感到可笑。

房間的擺設幾乎沒怎麽變過,徐蘭庭将糖葫蘆放在了床頭櫃上,整個房間讀彌漫着甜甜的糖果香。

但是,徐蘭庭還是嗅到了一絲異味。

他朝角落的垃圾桶看了一眼,才發覺,裏頭似乎有一個像是裝過甜品的盒子。

徐蘭庭走近,看見了那個已經發黴腐壞的紙杯蛋糕。

陳竹那樣儉省的性子,竟一口也沒吃。

“哥哥,我想吃甜的。”

“蛋糕?我沒吃過蛋糕,那我生日那天可以吃麽?”

徐蘭庭緩緩俯身,蹲在了那個髒兮兮的垃圾桶前,他望着裏頭已經壞掉的蛋糕,久久未能回神。

陳竹就像一把鈍刀,起初并不怎麽鋒利,輕輕地劃過心上也不覺得疼。

直到那把刀直直地剜進了徐蘭庭的心裏,鈍痛的感覺才緩緩傳來,悄無聲息、又毫不留情地折磨着徐蘭庭。

活了二十幾年,徐蘭庭終于品嘗到了悔痛。

他看着的那個壞掉的蛋糕,忽地想起,他的阿竹,是生在農歷七夕的小孩兒。

七夕情人節,滿街的鮮花蛋糕,滿眼的煙火璀璨。

徐蘭庭閉了閉眼,苦澀地想,可他的少年,卻連一朵可憐的小花都沒有收到。

男人後知後覺,他或許比自己想的,要更愛那個有着君子風骨、卻也會鬧脾氣,偶爾叛逆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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