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時候,大家在一起聊天的時候,難免談及家庭。
“你媽是不是也這麽煩啊?”一個女孩問。
“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我記得我是這麽回答的。
這個時候,他們大多會露出既抱歉又帶着一絲憐憫的表情。其實我很想告訴他們,我一點也不需要被可憐啊。我有一個愛我的爸爸,還有一個什麽都願意給我的哥哥。即使沒有媽媽,我也很幸福。
即使他不是我親哥哥。
——周岺
六年級的時候,一個炎熱的下午,班上的男孩子和女孩子被分開,各自單獨上了一節生理衛生課。這件在此之前很多女孩子只敢在私下隐秘地讨論的事情被第一次放到了臺面上敞開了說。
那節課請到的老師是一位慈祥的奶奶,她把男孩子們請出去,拉上窗簾,為女孩子們講解了一些只屬于女生的秘密。
也是這個時候,周岺才開始真正意識到,男孩子和女孩子是不一樣的。她開始明白,原來那件讓她覺得尴尬羞恥的事情其實并不羞恥,原來女孩子們聚在一起緊張兮兮地談論着的東西其實是一件原本值得慶祝的事情。
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例假的時候。
那天她上體育課去器材室拿球,陪着她的是班裏的體育委員。他們一前一後的走到地下室裏,周岺挑了兩個排球,正準備轉身離開,體育委員擋住了她,結結巴巴半天,最後只是紅着臉輕輕告訴她,她褲子髒了。
她心想褲子髒了就髒了呗,便只是滿不在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褲子,準備推門出去。
可是體委還是攔住了她。男孩悶着頭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無奈又窘迫,最後只得赤着臉把自己的外套解下來丢給了她。
周岺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你給我衣服做什麽?”
“你……圍屁股上吧……”
他說完,不等周岺反應便跑了。
周岺覺得很疑惑,她抱着球跑到操場上找到自己的同桌張曉蔓,将懷裏的球遞給她後,拉着她的胳膊往自己身後拽。
“你看我褲子上是有什麽東西嗎?”她轉過身讓張曉蔓看。
張曉蔓走到她身後,待看清褲子後面的血跡的時候大驚失色,立刻把她拉到一邊,将她搭在手上的校服外套拽下來給她圍了上去。
“你來‘那個’了!”她站在周岺身前悄聲道,手裏握着兩只校服袖子正在打結。
“什麽?”
“就前幾天她們不是說孫可來了‘那個’嗎?例假!”
“噢。”周岺點點頭。
“噢什麽噢啊,快跟我一塊兒去找孫可借衛生巾!”
于是在這一天,在孫可和張曉蔓的幫助下,周岺第一次知道了原來女孩子每個月都會有那麽幾天,原來女孩子那幾天有那麽多忌諱。
晚上她回到家,周岢已經做好飯了。
“哥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周岺一邊放書包一邊問。
“今天學校沒什麽事。”周岢把湯端到桌子上。
他現在上高一,在一所職校學計算機。
“你屁股上什麽東西?”他坐下,手指指了指周岺圍着的東西。
“同學的校服。”
“圍這個幹什麽?”
“我……”周岺走到他旁邊。
“趕緊解下來吃飯。”周岢一伸胳膊就給她把衣服扯了下來。
“啊……”
周岺低聲驚叫了一句。引得周岢看她一眼。
“怎麽?”
“嗯……哥我得先換下褲子……”周岺悶着頭不看他,吞吞吐吐道。
周岢沒往心裏去,只坐在飯桌前低着頭擺餐具,也沒看她。
“吃完飯再換,一會飯涼了。”
“我……”周岺欲哭無淚,她不知道該怎麽跟周岢開口。
“你怎麽了?”
周岢終于聽出她的聲音不太對勁,擡起頭狐疑地打量她。
“我來……我……”周岺背着手,不安地絞着手指。
“你來什麽你……”
他站起身,長腿一跨走到了周岺那一側,直接給她轉了個面兒。
然後一下子就看到了周岺褲子上的東西。
“你……”他頓了頓,“你去先把褲子換了。”
他起身走了出去。
周岺換完衣服去洗手,這個時候周岢正好開門進來,手裏提着一個黑色的塑料袋。
“你這幾天就不要碰涼水了,洗臉刷牙也都用溫水。”
他打開塑料袋,将一袋紅糖拿出來,把剩下的東西連同袋子一同丢到了周岺的懷裏。
“往後這幾天我刷碗。”他似是想起了什麽般又停住了腳步,回過頭補充道。
周岺透過袋子看到了裏面的東西,臉一下子變得通紅。
接下來兩個人吃飯的時候,空氣裏便充斥着若有似無的尴尬。
“我打聽了一下,你們那個入學考試要考奧數,我想過幾天給你報一個輔導班,你看怎麽樣?”周岢給周岺夾了一筷子肉,漫不經心道。
“多少錢?”
“別管多少錢,就說你願不願意吧。小小年紀天天淨想着錢不錢的。”
他擡起手想要去戳她的腦門,手到了半空中又落了下來。
周岺将自己縮起來的頭回正,略微想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
周岺在學校學習成績靠前,加上參加了很多繪畫歌唱朗誦之類的比賽,拿到過幾個不錯的名次,素質分數和學業分數綜合排名排到了年級內部前五名,因而獲得了校內推優的資格。
就在前幾天秋游的時候,學校來了消息說推優結果出來了,她被推到了附中。
這個消息讓周善才和周岢都十分激動,周善才更是前前後後往老家打了好幾個電話恨不得向所有親朋好友分享這一喜訊。
附中是當地人都擠破了頭也很難進去的名校,對于周岺這樣的異地借讀生而言更是無法想象。而這樣的好學校自然是不同于普通中學,對學生各方面素質要求都異常地高,而競争這所學校的很多孩子從小就開始學奧數學新概念,這對于周岺而言無疑是前所未有的。
在周岺的腦海裏,她其實根本沒打算過高攀附中這樣的名校。她本想着破釜沉舟一把,大不了就回家鄉讀書。萬萬沒想到最後真的能被這所學校錄取。
即使過了這麽多年,她再回過頭想這件事,也一直覺得自己是運氣好走了狗屎運才撞進的這所中學。
而也正是因為有了這段經歷,才令她即使後來面對那麽苦的日子,也從來沒想過放棄。
既然要考,那大概就要學。她想。
所以她最終點頭了。
“哥我吃了飯要把那件校服洗了,你有沒有要洗的衣服?”她看到周岢撂了筷子,眼睛便追随着他一起移動。
“你把衣服放那裏吧,我到時候明天一起洗。”他的手越過盤子端起周岺空了的碗,轉身給她盛湯。
一個人給,一個人接。甚至不必言語盛多少,一切都無比自然地發生了。
一直以來,他都坐在離鍋碗最近的地方,無論是誰的碗裏沒了湯,或者缺了米飯饅頭,他都能第一個發現,然後第一時間放下自己的碗筷。
“這衣服是同學的,我想明天還給他。”她從他手裏接過碗,吐了吐舌頭,有點不好意思。
“噢。那你就先洗這一件就好。”他夾了一口菜慢條斯理地咀嚼。
“男同學還是女同學?”他突然問,手裏的動作并沒有停。
“嗯?”
“男同學還是女同學?”
“啊,男生。”周岺乖乖回答。
“嗯。”周岢沉默了幾秒微微地點了點頭,只是把肉放到她的碗裏,便不再說話。
“記得用溫水。”
半晌,他似是又想起來了什麽似的,開口補充道。
很快,六月的時候迎來了畢業考試。
大家考完試返校那天都很開心,笑着約定明年教師節一起回來看老師們。他們和往常一樣結伴回家,說再見的時候也不見傷感,還很開心地祝福彼此一切順利開開心心每一天。
然後便各自坐車回家了。
周岺是一個對離別反應很遲鈍的人,在當下她可能不會感覺到難過,但是這種難過和傷感可能會出現在未來的某一個時刻,濃烈又揮之不去。
所以當時即使一個人坐在車上望着窗外漸漸西沉的落日,她也沒有半點孤獨與傷感。在她看來,這一天同以往的任何一天都并無不同。
她坐在補課機構裏聽老師講一些不甚明了的公式,老師講完例題,把下面的題目留給她做,自己坐在另一邊做題。
周岢聞到狹小空氣裏的奶香味,聽到隔壁隔間一個男孩子一邊打游戲一邊和老師侃大山。她低下頭看着試卷上的平行四邊形,腦子裏卻一片空白。
周岢一直在門外坐着等周岺。
周岺補課在周末,每周兩次,一共十次課。結課第三天正好是初中摸底考試。
因為補課機構離家裏有一段距離,還要倒兩班車,所以一般都是周岢陪着她來上課,一等就是三個小時。
“她怎麽樣?”
下課的時候,周岢走了進來,一邊幫周岺撐着書包一邊問補課老師她的學習情況。
老師姓李,是一位很年輕的女老師。
“她很認真,學習也很踏實。就是有些時候還不夠靈活。”李老師沖周岢微微笑。
她其實是有些意外的。
一般陪着孩子來這裏的都是家長,頭一次看到這麽一位年輕小夥子。他說女孩是他妹妹,李老師偷偷觀察了半天也沒發現兩個人哪裏長得像。
可能唯一相像的便是兩個人眼角都有一顆痣,不過這痣也是一左一右啊。
“不過不用擔心,我對她很有信心。”李老師補充了一句。
“那好,勞您費心了。她有時候反應慢,當下可能轉不過來彎,還望您能多多關照。”周岢說着微微鞠躬。
“您太客氣了。”李老師挺受寵若驚的,連忙擺手。她自己可能也沒比面前的小夥子大幾歲,他看起來也還是個學生的樣子。
周岺這個時候早已經收拾好書包了。
周岢幫她背上書包,把書包帶捋順後,向李老師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先走。
“李老師再見。”周岺也向她揮了揮手,兩個人并排走了。
看着前面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李老師竟然覺得兩個人像是一對瞞着父母早戀的情侶。
不過她很快就否定了這個念頭。
得了吧,哪個小男朋友肯為自己的小女朋友花6600上十節課的啊。
她迅速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