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紀輕舟與圖大有立在人群邊上,一時也不敢再動。

紀輕舟微微低着頭,便覺一股淩冽的寒氣驟然靠近,下一刻眼前便出現了一截繡着暗紋的玄色袍角。紀輕舟聞到那人身上清冷地木香,心口驟然一緊,腦海中不由想起了那晚在奉先閣中發生的一幕。

那晚他思緒一片混亂,事後除了身上尖銳地疼痛,便只記住了那人身上灼/熱的觸感,以及飄散在鼻息間淡淡地木香味。

李湛微微垂首,望着眼前比自己矮了小半個頭的少年。

便見少年垂在身側的修長手指,下意識攥成了拳頭,與此同時白皙地脖頸也染上了一層薄粉,将那處因為打架新添上的傷口映襯得愈發殷紅。

“你……”李湛開口,聲音不辯喜怒。

他望着眼前的少年,喉結幾不可見的微微一動,并未繼續說下去。

姚長安見攝政王面色微沉,忍不住心中打了個突。

他在宮裏當了那麽久的差,什麽樣的人都見過,自認為識人用人幾乎從來不會出差錯。他器重圖大有,明知道圖大有精明算計不足,也不谙手段,看似在這深宮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可他不在乎這些。

他活了這麽多年,算計得太多了,到頭來反倒最喜歡圖大有這副古道熱腸。

當初圖大有求他收留紀輕舟,姚長安雖然猶豫卻也還是勉強答應了。

他對這些讀書人向來沒有好感。尤其跟着先帝那些年,見慣了官場那些爾虞我詐,只覺得那些喝墨水長大的人,都是道貌岸然,臨了多是負心之輩。

沒想到,這個紀小公子入宮短短幾日,便與圖大有鬧了這麽一出,還趕巧讓攝政王撞上了。要知道,在宮裏做內侍因為鬥毆臉上挂彩沖撞了主子,這事兒若是沒人追究便罷,遇上較真的主子随時都可以發落個失儀的罪名趕出宮去!

“兩個小兔崽子沖撞了王爺,還不趕緊給王爺磕頭賠罪!”姚長安厲聲道。

紀輕舟和圖大有聞言這才如夢方醒,雙雙跪下朝李湛磕了個頭。

少年這一下跪,猝不及防又牽動了身上最隐秘的那處傷口,壓着聲音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旁的圖大有聞聲一怔,也忘了兩人眼下在衆人面前本該是剛打完架的死對頭,下意識伸手要去扶一把紀輕舟,待手伸到一半才想起來,忙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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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大有這個動作不算太大,按理說旁人都不會留意到。可偏偏李湛居高臨下立在兩人跟前,将圖大有下意識的小動作一絲不落地盡收眼底,甚至連少年那一瞬的吸氣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老奴對這兩個小兔崽子管教不嚴,污了陛下與王爺的眼,還請王爺責罰。”姚長安說罷也一撩衣袍跪下了。

李湛将目光在少年身上收回,瞥向姚長安淡淡地道:“本王沒工夫替你管教徒弟。”

他說罷便轉身走回了小皇帝身旁。

姚長安聞言總算松了口氣,知道攝政王這是沒打算計較。

這時,站在上首的董棟朗聲朝衆人說了今日的安排,與先前紀輕舟和圖大有聽到的說法差不多,還是要替小皇帝選随侍。不過攝政王替小皇帝選随侍的法子,看起來十分的簡單粗暴……

“你們……讀過書識過字的站在我的左手邊,不識字的站在右邊。”董棟開口道。

他話音一落,在場的內侍們紛紛開始往兩邊挪,紀輕舟打眼一看,發覺內侍司這麽多人中,識字的竟然不到三成。不過他轉念一想,能進宮做內侍的人本就是窮苦人家的孩子,若是能讀得起書,也不會走上這條路了。

“自認品貌尚可的留在左邊,相貌粗陋之人都去右邊。”董棟朝那三成識字的內侍道。

畢竟是給小皇帝選随侍,對長相有些要求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口中的品貌尚可壓根也沒個定義,于是這三成的人中不少都在猶猶豫豫,似乎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屬于可還是不可。

董棟見他們猶豫不決,當即有些不耐煩,走到隊伍中将那些猶猶豫豫的人手動拖到了右邊。

紀輕舟也猶豫了一瞬,他現在臉上挂着彩,半邊眼睛都讓圖大有錘腫了,實在算不上可,甚至有些辣眼睛。況且他并不想去做小皇帝的随侍,于是打算渾水摸魚地溜到右邊去,沒想到被董棟一把揪住後勃頸子扯回了左邊。

紀輕舟:……

被揍成這樣,難道還擋不住他的英俊?

紀輕舟現在的長相與他穿書前幾乎一模一樣,不誇張的說,這張臉的确挺出衆的。可如今他都破了相,難道此人還能透過他腫的變形且紅一塊紫一塊的臉覺察到他的英俊?

不等他疑惑完,便聞董棟開口道:“既然能逗得陛下一笑,便先留着吧。”

董棟說罷還順手将圖大有也拎了過來。

圖大有原本便是在禦前伺候的,品級在內侍司算是很高的了,所以他無意與別人争這個機會,沒想到竟陰差陽錯又混了進去。

“明日讓盧先生出題,內侍司主持,你們一起比個文試,頭三名的便跟着陛下伺候筆墨。”董棟開口道。他口中的盧先生便是小皇帝現在的老師盧廷意,不過大概是忌諱着前任太傅剛獲罪不久,如今的盧廷意尚沒有獲得太傅的頭銜。

剩下的內侍們聞言頓時喜上眉梢,這樣不看品級不看資歷的選拔,對于那些底層的小太監們來說可謂是天大的好機會。多少人苦苦熬了數年,都得不到去禦前伺候的機會,更別說是伺候筆墨這樣的好差事。

所有入選了的人中,大概只有紀輕舟和圖大有顧不上開心吧。

“咱們這法子真能替你擺脫王爺的懷疑嗎?”回去的路上,圖大有問紀輕舟道。

“不知道。”紀輕舟開口道:“不過我們這麽大費周章的遮掩,起碼可以朝他表明态度。”

“什麽态度?”圖大有問道。

“對他的懼怕……以及對那晚之事守口如瓶、拼命遮掩的态度。”紀輕舟道。

圖大有聞言恍然大悟。起先紀輕舟想用這種傷上加傷的辦法來遮掩,他還覺得有些突兀,攝政王又不是傻子,整個內侍司受傷的只有他們二人,那結果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不過紀輕舟這麽一解釋,他瞬間便懂了。

攝政王若真想找出那晚的人殺人滅口,目的也只是怕事情傳出去傷了自己的顏面。

而紀輕舟不惜把自己搞成這樣去遮掩,便等于朝攝政王表明了他會不惜一切代價保守這個秘密。這樣一來,雖然無法徹底讓攝政王放心,但總比什麽都不做強。

“還有一點……”紀輕舟開口道:“讓你背後的人知道你與我關系不睦,或許對你來說是好事。”

紀輕舟雖然沒再追問過圖大有宮宴下毒的幕後主使,但想來那人必是攝政王的死對頭。紀輕舟在外人眼裏的身份是太傅之子,而太傅與攝政王又是師生……算來算去,紀輕舟在別人眼裏說不定已經是攝政王的人了。

圖大有與他走得近,只怕會惹來禍端。

紀輕舟念着他的情誼,想給他留條後路……

“輕舟……你可真聰明。”圖大有由衷的感嘆道。

“別高興的太早。”紀輕舟沉聲道:“你沒發現今天少了一個人嗎?”

圖大有一怔,而後才反應過來。

高粱今天并沒有出現……

他失蹤了!

京城的街道上,董棟騎着馬與攝政王并行。

“王爺,依屬下看今日最可疑的便是姚總管的那兩個徒弟。”董棟道。

李湛聞言目光微動,卻沒有答話。

董棟又道:“要我說咱們何必費這個功夫猜來猜去,不如直接将他們二人綁了,然後扒了衣服一驗看……”他話說到一半,便覺一道冷厲的目光瞥了他一眼,董棟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口口聲聲要抓來扒衣服那人,是紀家的小公子……

以他家王爺這副重情義的做派,只怕不會如此唐突自己老師的幼子。

“呵呵……”董棟有些尴尬的幹笑了兩聲,轉移話題道:“不過這位紀小公子也是夠狠的,剛進宮沒幾日,竟然敢和姚總管最愛重的徒弟打成那樣,這下只怕姚總管得為難為難他了。”

李湛聞言想起了圖大有下意識要去扶少年的那個動作。

那倆人明明感情甚篤,卻要在人前做這出師兄弟反目的戲碼……

“這紀小公子不比那皮糙肉厚的,傷成這樣估計且得緩幾日呢。”董棟開口道。

李湛聞言陳默片刻,突然開口道:“文試挪到三日後吧。”

董棟聞言一怔,一時沒反應過來。

為啥要等到三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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