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當晚,待姚長安歇下之後,紀輕舟便将果子找了過來。
果子自從小山進了慎刑司之後,便一直惴惴不安,這才短短兩日的工夫,小臉就瘦了一圈,整個人看上去都很憔悴。
“你今年多大了?”紀輕舟遞了一杯茶給他,問道。
“十四。”果子端起茶杯機械地喝了一口,便緊張地朝紀輕舟問道:“紀公公,你是不是想到辦法救小山哥了?我有什麽能幫忙的嗎?”
紀輕舟帶着幾分笑意,伸手在果子手臂上捏了捏,果子感受到他的親昵,情緒略微放松了些。
“我聽他們說想要救出小山哥很難,原是我想的太簡單了。”果子紅着眼睛道:“我以為不會那麽難的……紀公公,我該怎麽辦啊?”
紀輕舟伸手搭在果子的肩膀上,溫聲問道:“若是我說可以救他,你信我嗎?”
“真的嗎?”果子看着紀輕舟,肩膀上傳來對方手掌的溫度,片刻後他堅定地點了點頭道:“我信你,我知道很難,但是你說能,我就信你。”
“好。”紀輕舟收斂了面上的笑意,沉聲道:“接下來,我問你的每一句話,你都要老老實實的回答,若你有所隐瞞,小山便很可能會被杖斃。”
果子聞言重重地點了點頭,伸手指着天就要發誓,被紀輕舟按下了。
他相信果子在這個時候,不會騙他。
一個多時辰之後,紀輕該問的都問完了,這才将果子打發走。
臨走前又叮囑他不可聲張,莫要朝任何人提起今晚的事情。
果子不敢大意,将紀輕舟的話都一一記下,這才離開小院。
待果子走後,圖大有才進了紀輕舟的屋子,他湊到桌前看了一眼紀輕舟在紙上記的那些東西,擰着眉頭問道:“有把握嗎?”
“不知道,只能試試。”紀輕舟道:“小山與那個人的事情藏得很好,果子與他這麽親近,都不曾覺察到分毫,所以我們只能試試看,能不能找到那個人還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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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鬧得這麽大,那個人不可能沒聽說吧?”圖大有道:“萬一他刻意躲了起來,咱們怎麽找?”
紀輕舟道:“那就只能賭,賭小山豁出性命都要保全的這個人,對小山不是一點情義都沒有。只要他對小山有情,總能露出破綻的。”
圖大有看向紀輕舟,少年坐在燈下正仔仔細細看自己整理的那些東西,那神情十分專注。圖大有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開口道:“你已經做了決定?”
“什麽?”紀輕舟擡頭看向他,半晌後才反應過來,而後點了點頭。
圖大有問的是此前的提議……紀輕舟選擇幫小山脫罪,這就意味着紀輕舟不打算跟他上同一條船,這個結果令圖大有不由生出了幾分失望。
“為什麽要選更難的這條路?”圖大有問道:“你不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而是知道你那條路走不通。”紀輕道:“你以為我選的是更難的路,實際上我選的是對的路。”
圖大有聞言失笑道:“你向來都有自己的主意。”
“大有哥。”紀輕沒有擡頭看他,目光依舊落在手裏的紙上,開口道:“那日宮宴你既然信了我,今日也該信我才是。這大渝朝的天下,将來只會有一個主人……我不知道你背後的人是誰,但我說的這個人肯定不是他。”
“你太自信了。”圖大有道。
“你若依舊信我,該籌謀早日抽身。”紀輕舟開口道。
圖大有聞言沉默了片刻,最終沒有說話起身朝門外走去,待得到了門口他卻又頓住腳步問道:“你選王爺,是因為已經與他有過肌膚之親嗎?”
紀輕舟聞言大驚,萬萬想不到這話會從圖大有的口中說出來。一直以來他自己都竭力想要忘掉這件事,眼下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做到了,甚至在面對李湛的時候都可以從容淡定,不受那件事情的影響。
可圖大有卻輕而易舉便揭了他的傷疤……
紀輕舟很想同圖大有解釋,告訴圖大有李湛這個人看似深不可測,卻不是毫無原則的暴/君,甚至能去顧忌一幫內侍的死活……紀輕舟想讓圖大有知道他選李湛并非是盲目沖動,而是仔細衡量過的最好的結果。
可圖大有顯然對他的選擇很不滿,甚至拿奉先閣那件事情刺他!
“對不住,我不是有意要提這件事的……”圖大有很快便冷靜了下來,開口問道:“明日我同你一起去查。”
“不必了。”紀輕舟道。
圖大有一怔,面色有些落寞。
紀輕舟卻道:“你在宮裏太有面子,走到哪兒都有人認識,容易打草驚蛇,事情反倒不好辦了。你幫我找兩件灰袍吧,順便幫我重新排一下值,接下來這幾天我就不去當值了。”
“嗯。”圖大有點了點頭,又道:“果子年紀小不會辦事,要不我找個牢靠又面生的人跟着你們,免得有人為難。”
紀輕舟道:“放心吧,人我已經找好了,應該挺牢靠的。”
紀輕舟說罷朝圖大有笑了笑,那意思并沒有為方才的事情在置氣。他知道圖大有在意小山,也在意自己,所以情緒才會變得這麽不穩定,想通了以後自然不會因為一句話跟他生分。
圖大有見狀這才點了點頭,回了自己的住處。
第二日一早,紀輕舟換上了圖大有幫他找的灰袍。
秦铮則拎着那灰撲撲的袍子一臉嫌棄。
“太難看了,我不穿。”秦铮道。
“衣服是難看了點。”紀輕舟開口道:“但是秦公子你玉樹臨風,俊美無雙,什麽衣服到了你身上都難看不到哪兒去,不信你試試。”
秦铮雖然知道紀輕舟這是在拍馬屁,但心情還是好了不少,別別扭扭将那袍子換上了。
“可是我這些日子跟着王爺來回走動,換了衣裳估計也會有很多人認識吧?”秦铮開口道:“況且我這氣質在這兒,就是穿塊布也很難不讓人注意。”
紀輕舟點了點頭道:“所以麻煩秦公子走路的時候低一下頭,別讓人注意到你的盛世美顏,免得人家走不動道兒撞了牆。”
秦铮跟在紀輕舟後頭,果然見過路的內侍們走路時都是低着頭,從前他還真沒留意過這些細節。他在宮裏混了這麽久,能叫出名字的內侍也只有紀輕舟一個,但他心中卻沒将紀輕舟等同于別的內侍。
“王爺老說我目中無人,看來他說的沒錯。”秦铮感慨道。
“你是王爺的人,你目中無人倒不是大事,好在王爺目中有人。”紀輕舟道。
秦铮湊近他低聲道:“王爺不止目中有人,心中也有人,你知道是誰嗎?”
紀輕舟白了他一眼,沒打算跟他讨論攝政王的八卦。
兩人跟着果子忙活了一上午,先是趁着沒人的時候去小山的住處看了一圈,除了幾張筆墨很肆意的畫兒,沒找到什麽別的線索。
後來他們又跟着膳房負責運送食材的內侍,去角門外接了幾趟東西。沿途紀輕舟一直将小山那枚玉珏戴在脖子上且刻意露在了衣服外頭,但整個過程也沒人注意到他的玉珏。
“小山哥每隔一日都會過來接東西,這差事我也跟着他幹過幾次,接觸的人也與今日的差不多。”果子開口道。
紀輕舟點了點頭道:“去膳房看看吧。”
衆人忙點頭,又一起去了膳房。
不過膳房裏的禦廚也都是內侍,且附近沒有侍衛固定當值,是以最後他們依舊一無所獲。
倒是臨走前,紀輕舟一直回頭朝裏頭看,像是發現了什麽線索。
“有什麽可疑的?”秦铮低聲問道,
“沒有,就是在想今日炸的丸子應該不錯。”紀輕舟吞了下口水道。
秦铮:……
紀小公子在他面前樹立的聰明善謀的形象,瞬間坍塌了!
出了膳房之後,紀輕舟一手按着咕咕叫的肚子,有些心不在焉。他前兩日因為在雁庭的經歷,導致時不時就犯惡心,也沒什麽食欲,今日大概是累了,餓起來整個人都有些發飄。
“小心……”秦铮伸手拉了他一把,避開他身後擡着木桶出來的內侍。
紀輕舟回頭一看,便見幾個內侍擡了木桶出來,那桶裏裝着的則是廚餘。
只見幾個內侍将木桶放到了一輛木車上,然後幾人協力将車子拉走了。
“這是拉到哪兒去?”紀輕舟問道。
“從前都有人來收走回去喂牲畜,現在膳房的師父不是在北邊角門外頭的院子裏養了些雞鴨麽,便将每日的廚餘都弄過去了,省得還得單獨給那些東西弄吃的。”果子開口道。
紀輕舟聞言突然想起了那日看的兔子,問道:“是在養兔子的那個小院裏嗎?”
“不止……旁邊也養了不少東西。”果子道:“只是地方不大,養不了太多,宮裏吃的大部分都是在京郊園子裏養的。”
“小山是不是經常過去?”紀輕舟問道。
“小山哥喜歡兔子,經常過去喂兔子。”果子道。
紀輕舟聞言點了點頭,開口道:“午後咱們過去看看吧。”
果子聞言忙應是,紀輕舟肚子餓得咕嚕咕嚕一直叫喚,他便沒再多說,帶着秦铮走了。
秦铮可是嬌貴人兒,自然不可能跟他去那小院裏蹭飯,一路小跑便回了英輝閣。
英輝閣裏,小皇帝正因為沒見着紀輕舟鬧脾氣呢,飯都不願好好吃了。
“陛下這挑食的毛病,該學學紀小公子。”秦铮看了一眼桌上的炸丸子,開口道:“紀小公子今日在禦膳房看到這剛炸出來的丸子,饞得都走不動道兒了,差點将自己撞倒。”
李湛聞言擡眼看了秦铮一眼,想問什麽又沒問。
一旁想小皇帝主動開口道:“為什麽紀公公這幾日不陪咱們用膳了?”
前些日子紀輕舟為小皇帝和李湛試過幾日的菜,但自從他們回宮後,李湛便搬到了英輝閣。英輝閣伺候的人都是李湛自己挑出來的,秦铮又親自去查過,所以都是知根知底的,如此反倒不需要紀輕舟再幫他們試菜了。
再說,紀輕舟如今已經是首領太監,哪裏還需要幹這樣的事情?
“查的如何了?”李湛問道。
“沒什麽頭緒。”秦铮道:“倒是紀小公子過了晌午就餓得臉色發白,肚子就跟唱大戲似的咕嚕咕嚕的叫,也不知道這宮裏的內侍們夥食有多差,給孩子餓成那樣!”
秦铮今日倒是學會了替他人着想,趁機當着小皇帝和李湛的面幫紀小公子和宮裏其他的內侍讨了一下“公道”。李湛聞言便想到了少年從前總是偷偷吃東西的樣子,看起來似乎真的沒吃飽過,他不禁暗道,內侍們的夥食當真被克扣的這麽厲害?
“下午找內侍司管事兒的來問問,宮人的夥食陛下還是出得起的。”李湛開口道。
秦铮仰頭喝了一大口茶,開口道:“宮人吃的再好,那也比不得這英輝閣啊,依我看你直接将紀小公子的夥食挪到英輝閣的份例裏得了,反正英輝閣地方大,幹脆讓他也搬過來住吧。他住的那小院清淨倒是清淨,離這兒太遠了,每日來回這麽跑,估計腿都遛細了。”
李湛聞言擡眼看向他,那表情十分複雜。
“我說錯什麽了嗎?”秦铮開口道:“你這英輝閣伺候的內侍都住在旁邊配房裏了,沒道理紀小公子一個首領太監沒地方住啊,要不……我房裏床大,分一半兒給他?”
小皇帝聞言笑道:“我的床也大,也可以分一半給紀公公。”
李湛:……
午後的陽光越過漆紅的宮牆,照在角門北邊的長巷裏。
紀輕舟坐在長巷中某個花壇的邊上閉目曬着太陽,手裏把玩着小山的那枚玉珏。
紀輕舟問過果子,小山不會畫畫,就連認識的字兒都很有限。所以小山房裏的畫兒是別人送的,這玉珏多半也是對方送的。小山不是個愛附庸風雅的人,應該不會買玉器送給自己的戀人。
那個人會是誰呢?
小山與對方是怎麽認識,又是怎麽私會的?
“這就是他讓你埋玉珏的那個花壇?”秦铮的聲音從少年頭頂上方響起。
紀輕舟半睜着那雙好看的眼睛望向秦铮,便見對方的輪廓被陽光籠着,看上去不太真切。
“你說……小山會不會就是這樣,某一日坐在這裏曬太陽,剛好有一個巡防的侍衛經過,兩個人只這麽一面就動了情……”紀輕舟一邊腦補一邊道。
秦铮挑了挑眉道:“你這麽看着我,難道對我動心了?”
“我的心是不會動的。”紀輕舟淡淡的道:“那藥很管用,能讓人斷情絕欲,現在就是仙女站在我面前朝我示好,我心裏也不會有波瀾。”
“那為什麽小山會動心呢?”秦铮開口問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或許……”紀輕舟嘆了口氣,開口問道:“你和別人私會過嗎?”
秦铮聞言一臉笑意的坐到他身邊,開口道:“我私會過的人可多着呢,要不要我詳細跟你說說?”
“你說……一個服了藥沒有欲念的內侍,在什麽情況下會心甘情願的同另一個男人歡好?”紀輕舟開口道:“況且那事兒……做起來明明也沒什麽滋味……”
還那麽疼!
“聽起來你好像挺有經驗啊!”秦铮一臉好奇的問道:“你跟我說說,你和王爺是不是……”
“我知道了!”紀輕舟突然打斷他道:“那侍衛肯定是給他下了藥!”
紀輕舟記得,那晚在奉先閣裏,他其實也中了那藥。雖然他身上的藥力比攝政王要弱了許多,可并不是沒有反應,否則他也不會那麽容易就放棄了掙紮!
也就是說,內侍服的藥是讓人斷情絕欲不假,可一旦有了別的藥物刺激,依舊會産生情/欲。
“看來,你對男人和男人之間的事情,知道的還是不夠多啊。”秦铮老神在在的道:“回頭有機會,哥哥可以多給你上上課。”
“呵呵。”紀輕舟笑道:“那就免了,我對男人沒什麽興趣。”
“那你對女人有興趣嗎?”秦铮問道。
“這……”紀輕舟思考了一下,一時竟有些答不上來。
上一世他是母胎單身,沒談過戀愛,既沒有喜歡過男孩也沒有喜歡過女孩。哪怕是青春期情窦初開的年紀,他幾乎也沒怎麽萌生過心動的感覺,紀輕舟一度懷疑自己是個性冷淡。
現在他成了個太監,就更不用考慮這種問題了。
“情/欲這東西很複雜,不是一碗藥說斷就斷得了的。”秦铮面色這會兒恢複了正經,開口道:“那藥或許只是讓男人的身體失去某些用處,卻不代表着真能讓人斷了情/欲,你怎麽知道小山不是自願的?”
紀輕舟被他問住了,他還真不知道。
用他的感受來衡量小山的感受,顯然是不妥的。
“若小山是被人下了藥,那他為何要不顧性命去保護那個人?”秦铮問道。
“或許是……”斯德哥爾摩?紀輕舟喃喃道:“小山被那人下了藥欺負了,時間長了愛上了那個傷害他的人?”
“你不覺得你推斷的這個情況非常扯嗎?”秦铮失笑道,“他為什麽就不能是像尋常人一樣愛上了那個人?”
紀輕舟聞言意識到自己有些武斷了,不得不說遇到感情這樣的問題,秦铮的頭腦顯然比他更靈光。
“沒關系,哥哥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不懂這些。”秦铮擺出一副過來人的姿态安慰道:“等将來你嘗到了那滋味,自然就懂了。”
紀輕舟在心裏直搖頭,暗道那滋味我不是沒嘗過,但從今往後再也不想嘗了!
作者有話要說: 秦铮:愛情這杯酒哇,誰喝都得醉~
一更~二更應該會比較晚,不要等了,明天起床再看吧~本章發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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