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金烏弄月篇之帝都護駕
九月十七,距離下月初十還有二十三天。
因為各自任務的不同,曲水南山數人分開行動,柏松向來習慣一個人所以已提前離開,至于木卿卿,已經是習慣性失蹤了。
九月十七的日子對于顧清風而言太特殊了,所以為了“監視”顧清風,裴澈帶着宋雲萱與他一同北上。
顧清風咬着手裏的包子,目光落在裴澈身前那個依然睡得七葷八素、口水直流的胖團身上,打趣:“都什麽時辰了,怎麽還睡?就不怕你把她扔了?”
說着躍躍欲試:“要不你扔一下,看她能不能追上來?”
裴澈伸手扶了把東倒西歪差點從馬背上摔下去的宋雲萱,皺眉:“你對小萱有意見?”
顧清風見他臉色不對,讪笑:“開玩笑,開玩笑。”
裴澈不理他。
走了會兒,顧清風又憋不住了,嬉笑:“你看我們像不像一對帶着娃出門在外的夫婦?我是夫,你是婦,那是咱閨女......”
話沒說完,泛着秋水寒光的青霜已經橫在他脖子上。
顧清風舉雙手求饒:“開玩笑,開玩笑,你是夫,我是婦好吧?”
壓在脖子上的劍刃已經割破了皮肉。
裴澈冷聲警告:“閉嘴,不要吵到小萱睡覺。”
“我閉嘴,我閉嘴。”
顧清風自覺無趣,又走了半天的路程,眼前峰回路轉,林盡水源處竟看到了一座界碑。
顧清風望着界碑上的三個字,手忍不住牽着缰繩停下。
“為什麽要到這裏來?上京的路不止這一條吧。”
“十五年了,今天是他們的忌日,你不想回來看看麽?”裴澈知道這十幾年來他看似放蕩不羁,其實心裏卻将這塊地方劃作了禁地,小心地不去觸碰,他道:“這次入京,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翻當年的舊案,你終歸要面對他們。”
顧清風後脊一僵,薄唇緊抿,一言不發。
半晌他啞聲道:“有酒麽?”
“帶了。”裴澈從腰帶上解下酒囊扔給他。
顧清風擡手接過,道:“上山吧。”
******
宋雲萱醒來時發現自己趴在少主的背上,夕陽落在山後準備收走最後一絲餘晖。
她揉揉眼,迷糊道:“少主。”
“醒了?”
“唔……我們要去哪裏?”
“亂葬坡。”
“(°□°;)”
宋雲萱驚慌地朝四周看去,只見他們正走在荒山中一條僻靜的小道上,入目的是橫插豎立的數不清的淩亂墓碑,被這荒涼和陰森的氣氛所攝,宋雲萱悄悄抱緊了裴澈的脖子。
顧清風正在前方用手裏的劍開路,他劈着那些橫生雜亂的叢枝荒草,動作狠而瘋狂,恍若在發洩着什麽。
宋雲萱疑惑:“清風哥哥怎麽了?”
裴澈:“安靜。”
不知走了多久,顧清風終于停下了腳步,他眼前矗立着一座墓碑,墓身比尋常的墓要略大一些,墓碑是用削下的木塊所制。
他怔怔注視着那座墓碑,許久,膝蓋一彎“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嘶聲道:“娘,小澤,秀秀,我回來了。”
裴澈将宋雲萱放下地,兩人走到墓碑邊,見那碑身已經被叢生的荒草所掩蓋,無法看清碑上的字跡。
裴澈用青霜斬去那些野草,宋雲萱則掏出手帕努力将碑上的灰塵擦去,可看到碑上的字跡時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碑上的字跡狂亂而顫抖,映照着當時刻字人極痛的絕望:
慈母柳氏明芬、幼弟顧清澤、愛妻顧陶氏之墓
丁酉年九月十七 子、兄、夫顧清風立。
丁酉年的話細細算來是十五年前,十五年前的九月十七究竟發生了什麽,會讓一個人同時失去了自己的母親、弟弟和妻子?
顧清風沉默地跪在墓前一言不發,雙手置于膝頭慢慢慢慢地緊握成拳,肩膀輕輕顫動着,他低着頭,額前的發遮住了他的雙眼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但此刻,誰都能感受到他心中那份難以言說的沉痛。
天色越來越晚,裴澈和宋雲萱卻只是靜靜地站在他身後等着。
不知過了多久,顧清風的聲音像深夜鬼魅的絮語輕輕飄蕩在林間:“娘,秀秀,對不起,今天是你們的忌日,我沒有給你們帶一些核桃來,我記得你們最喜歡一起剝核桃吃......小澤,哥哥最終還是棄文從武了,你高不高興呢?”
“......你們放心,我馬上就要給你們報仇了,我會跟他們一筆一筆完完本本全部讨回來......”
他站起身可因為跪得時間太久,膝蓋早已麻痹,裴澈一把上前扶住他。
顧清風笑了笑掙開了他的手,轉身又往斜坡下走,走了上百米,他突然取下手裏的酒囊的塞子仰頭大喝了一口,手中劍橫天一掃,只見草葉亂飛,那裏竟然也出現了一座更加簡陋的墳茔。
顧清風将酒囊微傾,讓冰冷的酒液胡亂地倒在碑身上,他冷笑:“我給你帶酒了,這次你喝個夠,怎麽樣?”
酒将碑上的塵土沖刷幹淨,露出幾個字:顧承德之墓。
以及:丁酉年九月十七。
在這裏顧清風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語氣中是冰冷的譏诮,刻薄的怨毒,還有蒼涼的悲痛。
“那個人是誰?”宋雲萱輕輕問。
裴澈道:“他的父親。”
宋雲萱心頭一窒,難道那天顧清風失去的還有他的父親麽?
顧清風蹲下身,徒手在碑前挖出一只蓋在黃土下的鐵盒,将盒蓋打開,裏面有一小塊拇指大小的像是燒焦的人手骨的物質。
“那天,我在酒中發現了這個東西,這也許是唯一的線索。”顧清風立在碑前平靜開口。
“那是什麽?”
他搖搖頭。
“柏松怎麽說?”
“她也看不出來,”顧清風嗤笑了一聲,“也許世間沒人能知道了吧。”
“那是一種名叫山鬼的迷香。”小女孩稚嫩的聲音悄然響起。
顧清風、裴澈具是一驚,看向宋雲萱。
宋雲萱察覺到顧清風利劍一樣的目光,走上前道:“山鬼迷香有一種介乎于清苦藥香和桃花香之間的氣味,這種氣味數十年不會消散。”
聞言,顧清風死死盯着她,手則将手中的物質置于鼻息前,果然,歷經十五年,依然能辨認出那若有若無的像是藥香和桃花香氣糅雜混合的味道。
看到他的神情宋雲萱便知道是了,那些似乎早就烙印在她腦海中的話語像流水般順暢說出:
“山鬼是用一種只産自南疆的名為山魈鬼爪的稀罕植物,山魈鬼爪的果實有五根長短不一的根莖,若以酒淬之則迅速呈焦骨狀,人若飲了淬過山魈鬼爪的酒,再聞到佛蘭花香,眼前會出現幻覺失去心智,繼而狂性大發......”
說到這裏,她聲音越說越小,因為連她自己都疑惑起來:為什麽她會知道這些?
驀地,腦海中一個清晰而逼真的畫面一閃而過,那場景真實地像她親身經歷過一般,那個領悟令她頭皮發炸,心跳因恐懼快得似乎要停止,一瞬間刺骨的寒像毒蛇吐着信子徐徐爬上她的背脊,她猛地顫抖了一下。
“這些......你怎麽知道的?”
耳邊傳來顧清風陰鸷的聲音,宋雲萱怔了怔,驚見顧清風雙眸赤紅如暴怒的獸般燃燒着劇烈的仇恨與陰戾。
“你怎麽知道的!””他擡手猛地捏住她的脖子狠狠一甩,将她掼到了地上堅硬的碎石上,宋雲萱只覺後腦和額頭一陣劇痛,一道血跡從磕破的地方滑過眼角。
“你怎麽知道的!告訴我!”
宋雲萱無法回答他,那些話刻在她腦海中,像書信上的字般清晰,但她不知道這些東西她是哪裏看來的聽來的,她腦海中也一片混亂,她試圖解釋:“對不起,我......我不知道......”
“是你做的!你是兇手!你給我爹下了毒,讓他失去神智親手殺了我的母親,我的妻子,我的胞弟......是你讓我一夜之間失去了一切,是你!”
“我要殺了你!”
顧清風理智全無,總是帶着春風般和煦笑容的臉青筋暴起變得猙獰可怖,他狂怒地大吼,伏在宋雲萱身上一手死死掐住了她喉道,一手舉起劍朝她刺去 。
驀地,劍身被另一只手握住再無法下去一寸。
顧清風擡起頭朝着裴澈怒吼:“你讓開!我要殺了她!”
裴澈面色極冷,手沒有松開半分反而握地更緊,鮮血從指縫間流淌而出滴在宋雲萱的衣襟上,他與他對峙着,聲線卻仍舊是平靜而淡然:“清醒點!她還是個孩子!你覺得可能麽?”
顧清風死死盯着手下的宋雲萱,她小小的臉因為窒息已經漲紅,額角的傷口還在往外滲着血,那只因掙紮抓住他手腕的小手是那麽小,比當年的清澤還要小。
眼前混沌的血色漸漸消退,他像困獸般喘息着,手上的力道緩緩松開,裴澈也慢慢将劍松開。
顧清風似乎被抽去了全身的氣力頹然地癱坐在地上。
裴澈立刻将宋雲萱抱起來離開顧清風三丈遠:“小萱,你怎麽樣?”
宋雲萱得到了空氣劇烈地嗆咳起來,她搖搖頭想說話,誰料後腦一股尖銳的刺痛傳來,她只覺五髒一陣抽搐,有什麽甜腥的東西上湧,下意識地張嘴一嘔,竟吐出一大口血來。
随後眼前一黑,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裴澈臉色黑得可怕也不管身後的顧清風,抱着宋雲萱飛身往山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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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雲萱昏迷了許久,迷迷糊糊醒來時只覺得眼前人影晃動,屋子裏有人進進出出,只是頭疼得厲害,她眼前模糊一片什麽都看不清,耳朵也什麽都聽不清。
再次完全清醒時,外面天色已暗。
腦袋下雖然墊了軟枕,但後腦勺的刺痛讓她忍不住輕嘶了一聲。
她擡手摸了摸額頭,自己的腦袋正纏着厚厚的繃帶。
唉,手上的繃帶剛拆掉腦袋上又來了。
宋雲萱輕輕嘆了口氣。
“醒了?”耳邊傳來清潤的嗓音。
她轉頭就見裴澈床頭。
“少主。”
“起來喝藥。”
他伸手将她扶起,将溫熱的藥遞給她。
最近藥喝得有點多,宋雲萱練就了本事,一碗藥咕咚咕咚地一口悶了。
将藥碗放下,裴澈問:“要不要吃東西?”
“不想。”
“頭還疼麽?”
“有一點。”
裴澈側身坐在床邊探手将她的後腦袋捧在掌心裏,手指勻稱地用着力輕輕揉着。
他清冷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臉上卻不說話。
宋雲萱有些不自在,她悄悄抓住被子的一角,問:“少主,清風哥哥呢?”
“他在隔壁。”
“他......”
“他沒事。”
“哦。”
門外響起敲門聲,傳來顧清風沙啞的聲音:“阿澈,小萱醒了麽?”
宋雲萱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
裴澈揚聲道:“她睡了。”
顧清風默默站在門外不知該說些什麽,他今天也身心俱疲,但他差點殺了宋雲萱也是事實。
半晌,他道:“如果小萱醒了,幫我說一聲對不起,我先啓程去京城了。”
宋雲萱突然扯了扯裴澈的衣袖。
裴澈會意,起身前去開門。
顧清風正背着包袱愣愣站在門口,裴澈道:“進來吧。”
顧清風走進去,見宋雲萱坐在床頭,頭上纏着重重的紗布,小臉蒼白如紙,心中愈發愧疚。
宋雲萱看着那眉眼間滿是疲憊的男子,開口:
“清風哥哥,要引出山鬼的毒性必須有酒和佛蘭花,兩者缺一不可。淬酒之後用佛蘭花香誘之,有佛蘭花香引渡,山鬼的毒素會慢慢滲透進人身上下最要緊的幾個大穴中,繼而全面毒發,但是這個過程至少需要三個月以上。”
沒想到宋雲萱會直截了當地再談起這件事,他點點頭。
宋雲萱繼續道:“但是佛蘭花很名貴,不但名貴而且氣味苦澀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熏香,聞了會讓人在較長時間內精神亢奮,只是長此以往對人體有害無益。”
顧清風愣住,只覺重重疑點接踵而至,他脫口道:“很名貴?”
“嗯,黃金千兩未必能得,但和龍涎香等達官顯貴中追捧之物相比又沒什麽價值可言。”
顧清風怔住,只覺宋雲萱的話在千頭萬緒中替他找到了那最重要的一環。
裴澈道:“你想到了什麽?”
顧清風喃喃:“當年我家中清貧,我父親常年酗酒身上更是沒有多少銀錢,他不可能用什麽佛蘭香。”
“酗酒的話,那麽他符合山鬼的第一個條件了。”
“會不會他誤食佛蘭香的香料?”
“不會,佛蘭香有毒,拇指大一塊就能當場要了人性命。”
“也許有人将他關在什麽地方強迫他聞呢?”
“不會,對方既然用山鬼布了這麽一個局面,必定心思缜密環環相扣,斷然不會用綁人這種打草驚蛇的法子,既然誘發山鬼的毒性要數月之久,幕後的人應該會用一種更悄無聲息,不引人注目的法子。”裴澈道。
顧清風似是想到了什麽,夢魇般低語:“小萱,佛蘭香具體是一種什麽味道?”
“一種很刺鼻的味道,淡一些就會像鐵觀音的苦味,開始聞的話會讓人有精神為之一振的感覺,但長久用去,對人體百害無一利。”
只聽“哐啷”一聲,顧清風手上的劍摔在了地上。
他踉跄地後退了幾步,臉色慘白如鬼:“不......不會的......不可能......”
腦海中無數片段滑過:
他和那人一起參加鄉試,中舉,一起參加殿試,一起進翰林院。
他們一起在翰林院為老師編書。
面對浩如煙海的典籍,為了趕上聖旨要求的進度,他幾乎過着不眠不休,日夜颠倒的日子,他的好友拿來一盞香爐置于幾案上,道:“朗之兄,這是我前幾日從一位西域參販那裏買來的熏香,可以提神醒腦,你不妨試上一試。”
那青煙袅袅的氣味清苦而微辛,果然讓人的疲憊頓消,精神一振。
他笑道:“多謝,韓兄有心了。”
那人溫文而笑:“你我之間,無需這些虛禮。”
......
當年皇上下旨令他的恩師主持《建元大典》的編修,他作為老師的學生自然要參與,這場編修盛事歷時近四個月。
而他恰逢母親身染重疾心中十分挂念,好在秀秀在床前盡心照料他很放心,于是打算住在翰林院官舍中一心編書,但他的好友卻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陳情書》上奏陛下,陛下便特許他侍疾盡孝,每日可将經書帶回家中......
而在那四個月裏,他的父親為表戒酒之決心每日都在家中幫着秀秀照料母親。
無數畫面在電光火石間紛亂劃過,将真相上那一層晦暗的遮羞布一點一點推開。
疾電劃過天際,撕破團團迷霧,前情種種像一個個淩亂的散扣,在瞬間嚴絲合縫地扣在了一起。
一環扣一環,所有的步驟都在那人的安排下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那人只需在一個毫不起眼之處輕輕推上一把,就輕而易舉地将他顧家四口人的性命送入地獄,而他卻能從容地全身而退,不留一絲痕跡。
這是個多麽精妙的布局啊,布局的人心思之缜密令人毛骨悚然,用心之陰毒令蛇蠍自愧不如!
而那個人卻是他寒窗苦讀十年的故交,是他全心信任的摯友......
他的好友,用溫情和微笑,一步一步讓他成了間接弑父、弑母、弑弟、弑妻的罪人!
“呵呵呵......哈哈哈哈.......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他仰天長笑,原來這就是他苦苦追尋多年的真相......多麽可怕的真相......
又多麽可笑......
宋雲萱惶恐不安地看着近乎瘋狂的顧清風,不敢再說話。
她本想幫忙,所以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說出來,可現在顧清風這個樣子,她會不會又做錯事了?
裴澈知道顧清風一定是知道了什麽,只靜靜等他宣洩失控的情緒。
終于,顧清風冷靜下來了,那肆意的瘋狂盡數收斂,他勾起唇,臉上竟恢複了一如既往的那個輕佻而玩世不恭的笑意。
他坐在宋雲萱面前,伸手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朝她眨眨眼:“兔子,多謝。還有......在孤岐山時,對不起,等我回來,我的兩只手臂任你砍!”
那笑意從他的唇角擴散到雙眼,溫柔而和煦,宋雲萱卻不寒而栗,因為那雙帶笑的眼像被人掏出了兩個漆黑的大洞,荒蕪地只剩下嗜血的殘忍。
顧清風站起身将地上的劍撿起,走到裴澈面前,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阿澈,我先去京城了。”
裴澈沒有攔他,只道:“萬事小心。”
“放心,”他輕笑,“我早已不是當年的顧清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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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顧清風離開很久,宋雲萱仍覺得心頭堵得慌,更有更深一層的驚惶與恐懼無法說出口,半晌,她望着裴澈,小聲道:“少主,你......你沒有要問我的嗎?”
裴澈看了她一眼,有些疑惑道:“問什麽?”
抓着被角的手越發緊了緊,她卻終究搖搖頭:“沒,沒什麽。”
他不問就好,如果問,她該怎麽回答呢?
“睡覺吧,大夫說你要多休息,我們明天再趕路。”
“少主,你的手......”她這才發現他的另一只手也纏着繃帶,這是裴澈為了阻止發狂的顧清風,徒手攔住那把劍留下的傷。
自從她和少主相遇開始,他們倆就和繃帶有緣了。
“沒事。你,睡覺。”
“我睡不着。”
“必須睡,我數到三。”
“可是......”
“一。”
“二。”
......
眼前的小人畢竟是累了,沒一會兒便睡着了。
裴澈也脫去外衫躺在她身邊。
天将明,宋雲萱卻一場異常真實的夢中驚醒,渾身冷汗涔涔,她重重喘息着,雙眼睜得極大空洞地瞪着房間的素帳。
在她醒來的瞬間,裴澈就有所覺,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做噩夢了?”
她倒抽了一口冷氣像是吓了一跳,眼睛在看清他時恢複了點神采:“少,少主......”
下一刻,她像是怕什麽似的突然偎進了他懷中,他順手将她攬住,只覺她全身冷地像剛從隆冬的河裏撈上來。
他沒問什麽,任由她揪住他的衣襟。
黑夜中,宋雲萱将自己埋進裴澈的胸膛,聞着他身上清冽的氣息慢慢安靜下來。
那個夢境裏,她看到了自己死前的那一剎。
有人從後面用一方濕透了的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所有的生氣在瞬間被剝奪,窒息的剎那,她聞到了許多味道:
酒香、纏繞在酒香中的山鬼之香、還有......那人衣袖上淡淡的佛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