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就像一個殘酷的劊子手,等着葉子撤最後的決定。

無論他是點頭,還是搖頭,那把大刀總會砍下去,總有一個人會血濺三尺。

在漠然等待的第一天,《上海諜迷》開機。

這是《女皇》票房大賣後趁熱打鐵接的一部戲。原本導演已相中了幾個女演員,但因為《女皇》實在太熱,投資方臨時安排我插入女主角試鏡,最後獲得了這個角色。

演這種舊上海的戲十分麻煩。除了前期要跟着那些老上海名伶學說上海話,琵琶彈唱,以及如何将旗袍走出一番搖曳風情,開機後每次定妝上裝還要抹上厚厚的發油,将頭發凹成那種老上海時髦的波浪卷。

化妝師在我臉上掃上粉底,勾出濃黑的眼線。

鏡中的我,卷發微散,紅唇魅惑,雪白瓜子臉,頭上夾着一個露卡卡鑲鑽發夾。黑色牡丹旗袍,精致的盤口一直細密的扣到了脖子,有種民國奢華而落寞的情調,只是眼睛看上去有點青澀,畢竟旗袍還是熟女穿起來更有風韻。

這次的導演據說脾氣不太好,若是演員表現不好,還會當場發飙。

今天要拍兩幕戲,一個是百樂門歌舞,請的是舞蹈學院的女孩子,她們穿着西洋緊身裙,頭上是羽毛鑽石的黑色紗網小帽子,露出大腿跳着康康舞。音樂改良過,有點兒jazz的味道,蜜色的光線照在她們明媚青春的臉上,閃閃動人。

但是導演不滿意,坐在導演凳上喊:“動作再整齊點!拿出勁兒來,怎麽一個兩個都好像沒有吃飽飯一樣!左邊第二個,你怎麽老是比別人慢一拍。”

音樂關掉又重來,那些女孩子跳得大汗淋漓。臉上還得擠出如同第一次那樣飽滿鮮活的笑臉。

她們反複跳了好幾次,導演還是搖頭,最後失去耐心直接開罵,罵她們不認真,事先不好好準備簡直浪費他的膠片,甚至把一些女孩子們罵哭了。

“再去練練!這是電影開場的第一支舞,一定要整齊,要精彩!”

導演怒眉命令着,那些女孩子低聳着肩抽泣着,像一群瘦小的鳥兒沮喪的相互依偎取暖。

第二場是我和唐雨儀的對手戲。

唐雨儀是另外一家娛樂公司ESE旗下的女藝人,介于一線到二線之間,有過不少代表作,不過人氣沒有特別高。她飾演的白玫瑰是百樂門的老臺柱,原本在這群賓客之間游刃有餘,八面玲珑,結果我所飾演的任露露來了以後,以極快的速度蹿紅成為新臺柱,無數達官貴人,軍閥大佬前來捧場,成為白玫瑰最大的威脅。而這一幕,要表現的是一老一新兩大臺柱,女人和女人之間,女人和男人面前的明争暗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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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雨儀穿着一襲紅色刻金絲的旗袍,也是斜斜的波浪卷,燈光照得她的唇彩閃閃發亮,唇間流溢着流光。她靠了過來,眼睛笑着眯起:“待會兒我跟你之間有場對手戲,戲裏的情緒可能會激烈點,你不要介意啊。”

我沒有想到她這麽客氣。看起來很好相處。

燈光師打光,這一幕布置在舞臺下方。軍閥富商占據了百樂門的一角,上面懸挂着西洋樹枝型水晶吊燈,他們坐在半月形紫色緞絨沙發上,玻璃茶幾上放着法國洋酒、雪茄等等,聲勢浩大,地位卓然。

我和唐雨儀要在他們之間穿梭,一邊讨好他們,一邊暗中較勁,看誰吸引的目光更多。

導演一聲“ACTION”,唐雨儀就開始行動了。剛才還是一副親和的神色,現在眼角眉梢之間多了一抹妩媚,她提臀擺胯,流水肩,水蛇腰,仿佛京城西山層層火紅楓葉,炫目得讓人挪不開眼,一颦一笑,皆是風情。

“你們男人啊,都是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唐雨儀吐氣如蘭,将原本埋怨的一句話說得暧昧纏綿。只見她擠入那群大老爺們之間,目光卻并沒有對上任何一個人,而是彎身向前去拿玻璃茶幾上的酒。她整個動作沒有說一句話,可流暢迷人的身體曲線卻将一切都說了,繁花亂入迷人眼。唐雨儀風情一笑,獨自側坐,揚起下巴,輕輕抿了一口,雪白瑩潤的大腿從高開叉的旗袍下露出,擱在另一條腿上……

我心裏“咔噠”一下,頓時覺得有點不妙。

即便是同樣身為女人,我也不得不承認成熟女人的風情被唐雨儀表現得淋漓盡致。

坐在男主和黑社會大佬中間的我,只好對着白玫瑰含笑不語。

“CUT!”導演叫了暫停,“淩影,笑得妩媚一點,霸氣一點!你現在是臺柱,不是清純小姑娘。”

果然被NG了。

旁邊飾演男主角的楚息朝我笑了笑,叫我別緊張。

楚息是去年才出道的新人,今年就已經擔綱大熒幕的男主角了,他上升得很快,人氣很高,就是緋聞有點多。跟所有的偶像男演員一樣,楚息長得高高帥帥,随意一個微笑就可以令無數女生尖叫。

唐雨儀也看了過來,讓我放松點。

我點點頭,努力擺出一個高傲的微笑。

導演示意繼續。

對我不怎麽放在心上的微笑,唐雨儀飾演的白玫瑰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頭。

她突然站了起來,換了個邊,順勢坐在了男主角的大腿上,纖長的手指挑了挑他俊美的下巴,幾乎是貼着對方的耳垂說:“這位小哥……你說,我說得對嗎?”

我看見楚息的耳朵都有點紅了,這不是劇本裏的反應,不過從攝影機的角度是看不到這點的。

這是白玫瑰對任露露地位的挑釁和宣戰。

按照劇本,我此時應該是微微側過頭,僅用眼角的餘光輕督男主角一眼。然後,攝影師會有一個特寫,将我眼梢微挑的一幕拍下來,形成一種人面桃花,無聲勝有聲的效果。

但是,“CUT——”的一聲,導演又叫了暫停。

“嬌柔一點!”

“豔麗點,不要這麽甜!”

“淩影,你那是什麽眼神,跟男主角有仇?”

原本一個簡單的鏡頭,卻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來拍這一幕。其他演員都在等我,等着我能夠流露出百樂門臺柱那種渾然天成的媚笑。但我笑了上百次上千次,笑得臉皮都僵掉了。笑到最後連笑都不會笑了。

很努力地想笑出妩媚的樣子,可我之前所擅長的,要麽是甜美無辜的笑容,要麽是耳濡目染之下蕭蕭那種的酷勁,再或者是面對葉子澈那種充滿恨意的笑。

所以完全沒有經驗。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笑得風情萬種。

唐雨儀美豔媚色的笑意讓我更感壓力。

每每看她笑得那麽動人,笑得那麽撩撥人心,我就已經産生一種完全比不上她的感覺。

越來越慌,心越來越急。

到底要怎麽笑?怎麽笑才能壓倒唐雨儀的豔色?怎麽笑才符合這個角色的個性和魅力?

周圍的演員還有工作人員都在等待,唐雨儀一遍又一遍溫柔地對我說:“不要着急。你放輕松點。你是新人,出錯在所難免……”

他們越這樣等我,越安慰我,就越覺得自己拖累大家。

我瞥向四周,盡管大家都沒有說什麽,但神情已漸漸不耐。

空氣裏有種浮躁的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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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時休息,助理端了茶水過來。

溫熱的茶水冒着蒸汽,我默默喝着,有點兒難過。不知道什麽時候,身旁多了一些議論,有人小聲說:“啊,原來是這麽回事。”“你還不知道啊,女主角原本是唐雨儀的,誰叫別人背後有人吶。”“啧啧,演技這麽差,還敢演女主,連笑都不會笑,雨儀真是甩她幾條街……”

見我瞥了過來,他們停止了議論,但嘴角卻有點不屑揚起。

那是一種輕蔑,一種對潛規則上位的輕蔑,一種知道這個世界不公平,雖然接受可心底依舊對無實力者的輕蔑。

我沒有出聲。裝作沒有看到這些不善意的目光。

其實當初我是聽從安排定妝試鏡過的,在導演他們面前試演了幾個片段,然後才接到了通知……

休息過後繼續拍。

導演越拍越生氣,最後把劇本猛一扔:“淩影!你好好看看唐雨儀!你要是有她一半的演技,我就心滿意足了!”

全場鴉雀無聲。

我狠狠一震。

臉頰一瞬間因為羞恥燙得驚人。

這種嚴厲的批評簡直令我羞愧,原來我的實力這麽差勁,令導演發火到這種程度!

好恨自己的演技不夠好。

周圍的空氣像是凝結一樣。四周的目光沉甸甸的壓在我身上。

頭上精致卷起的發型,閃亮亮的露卡卡發夾,還有緊身旗袍,此時都像是在齊齊嘲笑我——虛有其表。

臉上火辣辣的燒。

強忍着眼淚,我站了起來。

凳子被帶得在地上滑動了一聲,響聲在這個安靜沉悶的片場格外清晰。

大家都無聲的看着我,大概是想看我到底會有什麽反應,是跟那幾個小舞女一樣大哭出來,還是跟一些大牌明星氣急敗壞的跟導演大吵大鬧?

在導演的憤怒和鴉雀無聲的氣氛中。

我深深的,朝全體成員鞠了一個躬。

這是出道以來,我最正式最慎重的一次道歉。

“對不起,非常抱歉耽誤了大家的時間。我一定會好好琢磨,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請再給我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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