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此時已快十二月,天氣一天比一天冷。

拍攝基地搭建而成的玄黑色實木歌舞水榭,在蕭瑟的寒風中多了一股冰涼之意。但是《大唐風雲》最先的幾幕戲,卻偏偏要拍出夏季的感覺。我們已在前幾天定好妝,試好角色所需的服裝,夏天的裙衫比較薄,看來挨凍是不可避免的。只能祈禱中途不要下雪。

導演杜慕在攝影機前給我們講着角色性格,我、蕭蕭、顧羽都圍成一圈。

一拿到《大唐風雲》的正式劇本全稿後,我就快速翻過一遍。雖然太平公主是正史裏記載的,無雙公主是虛拟捏造的,但是從劇本來看,兩人的戲份差不多,甚至無雙公主的可能還要更多一些。這一點我很滿意。戲份多,才有更多的挑戰空間。我飾演的無雙,被王皇後的遺族訓練長大,性格詭計多端能歌善舞,企圖利用顧羽所飾演的大将顧守城進宮刺殺武則天。而蕭蕭所飾演的太平公主擅用長鞭,聰明過人,曾對顧守城隐隐心存愛慕,是以,最後發生了母女姐妹骨肉相殘的宮廷慘劇……

“所以,淩影的無雙,要更有女人味一點,更有風情一點。”導演杜慕看了看我,“不過我看過你在《上海諜迷》中的表現,其實我認為那部的表現比《女皇》中要好,哈哈,總之保持住任露露的部分感覺就行了。不過年齡段要調低一些,十六歲的少女,可以做到嗎?”

沒想到我的戲杜慕全部都看過,還能一一說出來。我有些受寵若驚,連連點頭。

蕭蕭趁着導演沒有轉過來,不屑的撇了我的一眼,冷冷勾了勾唇角。

我立即白了她一眼。

剛剛從劇本中擡起頭的顧羽,正好看到了這一幕,帥氣的臉上表情有些無語,于是又低下頭,埋頭看劇本了。

導演杜慕繼續說道:“蕭蕭的太平公主呢,我們這裏是改良版。以前電視劇版的那個,演員很有靈氣,如果角色性格重複,很容易被比較。所以我們就正好根據蕭蕭的本身性格改了下設定,設定為單純,武藝不錯,稍微争強好勝一點的個性,蕭蕭沒有意見吧。”

蕭蕭維持着她的酷勁:“沒有。”

導演點了點頭,似乎對她的态度比較滿意。

我的心裏卻在吐槽:單純,呵,她現在這個樣子跟單純差十萬八千公裏吧。待會拍戲,她真的能把單純這兩個字表現出來麽?別表現得一副冷豔高貴……

杜慕又指導了一下顧羽的角色,這才揮了揮話筒:“大家準備一下,待會拍蕭蕭的第一場第一幕戲!”

導演一聲令下,所有人都嚴正以待。

反光板,攝影機,軌道,燈光,全部調好。蕭蕭已脫了羽絨服,裏面是件大唐盛夏的服飾,飛天髻,半面妝,點绛唇,瓊花花細,只見蕭蕭活動了一下筋骨,然後拾起一張黑長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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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場記打板,正式開始。

奇山異石的花園裏,幾個穿着盛唐侍女服裝的婢女伺候着蕭蕭:“公主殿下今日賞花嗎?”

“無聊。”在窗棂支着下巴的蕭蕭嘴一撇,皺了皺鼻子,擺了擺手。半扇薄光透過華庭,映得她的小臉精致高傲,色如唇花,仿佛壓彎枝頭的番石榴露出的一粒粒豔麗籽。

我的心裏咯噔一聲。

我原以為她會演得老氣陰沉,畢竟是一點兒經驗都沒的人,沒想到這樣倒是将太平公主的年少芳華透露了出來了。

“太悶了。”太平公主撅起嘴,一個咕隆的從窗臺上跳下,拍了拍嫩白的雙手,“拿弓來!”

婢女們立即聽從的遞過一張黑色的漂亮長弓,蕭蕭眯着右眼,試了試張力,然後從箭筒抽出一根羽箭,“嗖”的正中靶心。

“哇,中了中了!公主好棒。”有個婢女将黑色靶子拿了過來,其他婢女一看箭射在了最中心,也紛紛開心起來。

蕭蕭一揚下巴,嫩滑的臉上青春動人,“那還用說。漣漪,你把這蘋果放在頭上。”

那個叫漣漪的婢女神情都快哭了,大概是沒有想到公主玩箭玩的開心之後,就做出這樣的事,但是公主卻不給她機會,從果盤裏丢出一個蘋果:“快,把蘋果放在腦袋上。”

正當對方剛轉過身,将蘋果置于頭頂上時,蕭蕭微微一笑,眯起右眼,拉鈎、弦滿、射箭。

箭嗖的一下,再次正中紅心,筆直的穿過蘋果中心!

對方啪的一下就吓趴在地上了,嘤嘤哭泣:“公主、公主你太壞了……”

蕭蕭眼睛一眨,露出慣有的中性酷勁,低下頭捏了捏婢女的下巴,随手将頭上的金步搖摘了下來,動作潇灑的丢進小婢女的懷裏:“別哭了,我的好妹妹,當爺送你的。”

“CUT!”一個場景拍完,導演杜慕立刻贊揚道,“不錯,不錯。比我想得要好得多。”

蕭蕭一句話沒說,只是眉眼朝導演投去一個笑容。

她一下場,身邊的兩個助理保姆就趕緊拿着羽絨服和熱水遞給她,蕭蕭披着厚厚的羽絨服,戴上帽子,捂住水杯喝了一口水,又恢複成以往那張冷酷的拽拽的神情,根本沒有之前演戲時的那種少女的直率與可愛……

真不知道,怎麽演出來的。

明明是首次觸電,可蕭蕭卻演得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小公主的傲氣,直爽,全部出來了。

蕭蕭坐在專用椅子上,喝了一口水,察覺到了我的視線,朝着我冷冷一笑。漂亮的太平公主裝扮下,一雙眼睛卻能挑起人的怒火……

“淩影,準備,第二場第三幕,胡旋舞!”場記打着板子。

我站起來,穿着薄薄的胡璇窄袖舞服,在蕭蕭敵意的視線下,不怒反笑!

“淩影,準備,第二場第三幕,胡旋舞!”場記打着板子。

我站起來,穿着薄薄的胡璇窄袖舞服,在蕭蕭敵意的視線下,不怒反笑!

這是一個室內搭景。

跟中土大唐雍容精致的風格不同,這個酒肆粗犷豪放,別具一格。黑色的木桌木椅簡練沉厚,地上鋪着從波斯運來的白色手編羊毯。大唐酒肆內往往藏有文人騷客的真跡,一派水墨酒旗風,而這家牆壁上則挂着白色羚羊骷髅頭,光潔的羊角似乎還聞得到大漠黃沙的炙熱與爽朗,拳頭大的駝鈴挂在屋檐四角,在碧天冷月下泛着古銅色的光。

酒肆內布局也十分奇特,不分雅座隔廳。所有的黑色桌椅從內到外圍成幾個圈,正中央是一堆熾烈熊熊的篝火。柴火堆起來的架子上架着幾只烤全羊,撒着胡人特有的作料,水亮的油豪爽的刷在上面,滴在篝火上茲茲作響,熱情的火舌舔着焦嫩的羊腿,烤得香氣四溢野味十足,完全有別于中土大唐那種中規中矩的綿細手法,一如胡人野而烈的性子。篝火附近,貼了紅紙的褐色酒壇一層一層磊得錯落有致,最下方是百年老樹般腰粗的大酒缸,中間是雙臂抱寬的中等酒壇,最上方是巴掌大小的小酒壇。整個空氣中蕩漾着羊肉的燒烤香和烈酒的芳醇,簡直勾得肚子裏的饞蟲都要流口水。

一些胡人就圍坐在這裏,喝着酒,吃着烤羊腿。

流浪的樂人打着拍子,彈着胡琴,異族的語調透出一種不同的風情。

天色漸暗。

火紅的篝火上方騰起淡青色的輕煙。

“聽說維妮兒今晚會出現,是真的嗎?”有人開始詢問起來。

“我就是聽道這個消息才趕來的!騎了三天三夜的馬!”

“哈哈,那你們來對了,維妮兒是我們的第一舞姬,舞藝非凡,親眼見識過的人都說好。”其中一位穿着胡服帶着頭巾的大漢自豪的拍拍胸膛,證明他說的話對得起草原上的真主。

“第一舞姬?”一群胡人中,一身大唐衣衫的瘦弱文人輕蔑的揚起了眉毛,“沒跟我們大唐的名伶舞娘比試過,就敢自封為‘天下第一’?不過是蠻夷之邦的小舞女罷了吧,待爾等見識過我們大唐霓裳曲,才知道什麽叫衣佩環帶,明眸若月,流風回雪,身姿若仙……”

“他奶奶的,捏死這個小文人。”胡服大漢氣得猛得一拍桌子。

“把他扔出去!扔出去!”“胖揍一頓,替維妮兒姑娘出氣!”其他胡人更是紛紛怒視小文人,裝着烈酒的碗“啪”得往木桌上一磕,一夥人重重圍了過去,如山般高大的陰影将小文人幾乎快要淹沒。

“爾等、爾等仗着人多,以多欺少。蠻夷,果然是蠻夷……”弱雞般的小文人現在才知後怕,抖得跟篩糠一樣。

胡人壯漢鄙夷的看着小文人,捋起袖子,提拳就要揍上一頓。

忽然,火光輕輕一閃,黑影一掠。

只是須臾,胡人大漢們頓覺手腕處火辣劇痛,紛紛哇啊叫了起來,低頭一看,竟是幾片碧瑩瑩的柳葉!

剛剛猶如銀針暗器般的葉子,打中他們的手腕後,像羽毛一樣柔軟的緩緩飄落在地。

這麽明顯的對比,更襯得出對方內力的可怕。

“誰!”“是誰?!”“哪個雜種竟敢暗算老子。”幾個胡人捂住手腕,立刻警惕的打量着四周。人在江湖飄,尤其是這魚龍混雜之地,最怕的就是被人暗算。

一陣輕笑從不遠處的樹上傳出。

淡月下,一張俊美如雪山浮雲的臉。

濃密的枝桠刺向天空,茂盛的樹冠抖落一地銀輝。俊俏的男人側倚枝頭,風姿玉綽,目光戲谑。白玉般的手指撚着一片碧玉般的柳葉。夜風徐之,玄色錦袍蕩起了一角,透着一種天生的貴氣。

他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衆人一眼。

但整個酒肆卻似乎因他高高在上的一瞥變得鴉雀無聲。

唯獨那名瘦弱的文人一見,立刻驚喜跪下叫道:“啊!常勝王!是常勝王——顧大将軍!哈哈哈,看你們蠻夷還敢不敢以多欺少!”

衆人猛得一驚。

——常勝王!

這個稱號名滿江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年紀輕輕,卻已身經百戰,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即便是最粗魯最野蠻的蠻子聽到這個名號也要退避三舍!小文人才剛剛叫出他的名號,所有胡人立即警戒得猶如拱起刺的刺猬,一片劍拔弩弓之象。

即便是太平盛世,依舊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玄衣常勝王眯了眯眼,胡人大漢後頸流下一抹冷汗。

整個酒肆的氣氛仿佛一根緊繃的弦,被越拉越緊,越拉越緊,只再稍稍用力一下,就會唰得一下尖銳崩斷!可就在此時,一陣叮鈴鈴清音脆響,仿佛柔軟的笑聲由遠及近傳來……

冷月長空嗖得一暗。

一地銀輝忽然暗淡無光。

衆人微微一怔,不由自主的擡頭望天——只見一條綴着無數小鈴铛的金黃頭紗從空中落下!華麗而巨大的影子仿佛将月亮也給遮住了一樣。

叮鈴鈴的小鈴铛,一個一個清越響個不停,仿佛女童們無憂無慮的笑聲,瞬間沖淡了原本的緊張氣氛。

疏星朗月,篝火熊熊。

有人突然驚喜的叫了一聲:“是維妮兒!一定是維妮兒!”語氣中的興奮與期待,絲毫不亞于不久前的小文人見到常勝王的情景!

“啊!真的嗎?”

“維妮兒來了?!”人群中開始爆發出一陣陣議論。

碎銀般的鈴铛聲齊齊一震。

仿佛一個暗示。

衆人趕緊望去,只見金黃色頭紗由外及內旋轉了起來!大家正詫異萬分,眼前突地一閃,等定睛再看,只見一名妙齡少女,頭戴金黃面紗,穿着胡服舞裙,右腿微微彎起,左腿盤旋如蓮,竟俏生生的立在酒缸之上!

綴滿銀色小鈴铛的金黃頭紗,戴在她的頭上,蒙着她的臉容,像是草原上燦爛的錦霞。

她的臉龐被遮住,只看得到一雙水波般的眼睛。

黑色的,神秘的。

有着舞者的靈動,又有着黑夜的不羁。

“維妮兒!真的是維妮兒!”

“維妮兒!”

胡人們興奮得大叫,大聲喊着維妮兒的名字,已經完全不顧剛才常勝王和小文人的威脅。

清風浮動,金黃色的頭紗漣漪般拂動了一下。

維妮兒眼睛似笑非笑,目光越過衆人,直直投向鼎鼎有名的常勝王!

“嘎——”的一聲,胡琴拉出第一個音,維妮兒眼神一變,雙手交叉放在肩上,做出一個美妙的舞姬開場儀。胡琴噔噔噔,拉出一連串豪放的舞樂,維妮兒雙手合掌,身形一舒,衆人還沒看清她是如何動的,但她纖細的腰身已擺動了好幾個來回,變幻出漂亮的幻影,竄着亮片的胡服襯得她像草原上最美麗的鮮花……

常勝王倚着樹幹,微微挑起了俊眉。深邃的眼睛同樣望向了維妮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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