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所有人都驚呆了，完全沒有想到這個變故,蕭蕭更是臉色一白,導演随即才反應過來,立刻對着手裏的講話機，“趕緊過去看看,看有沒有受傷,”

全體工作人員一窩蜂的圍了上去，将穿着單衣的蕭蕭狠狠擠出在外。我看了她一眼,也跟着趕了過去。這個老戲骨的年紀偏大，又是在這麽春寒陡峭的寒夜，在冷風裏等了這麽長時間,現在又是一摔又是一砸……銅鏡已被大家合力擡起，對方緊閉雙眼，額頭被砸傷，一小團血跡。

杜導立刻指揮：“趕緊打120！送到醫院，看有沒有腦震蕩，大家搬的時候輕點，小心點！”

前一秒還在拍着母女情深的古裝戲份，這一秒整個現場一片忙亂，所有人都在擔心，所有人都在祈禱，可千萬別發生什麽事！否則對演員，對劇組都是重大的損失。導演焦急的踱着步，至始至終，蕭蕭都白着一張臉，像是一座沒有知覺的石像，直挺挺的站立在那。她衣着單薄，牙齒被凍得直打顫，但是她狠狠的咬着。

經紀人Tim一臉心疼，想把她那件紅色長羽絨服披在她身上：“寶貝，你別這樣，小心凍病了怎麽辦。明天還有專輯的通告要上……”

“啪”一個玻璃杯被摔碎，武則天的助理指着蕭蕭，火冒三丈的吼道：“你他媽知道凍病，我們等了你們三四個小時，你們怎麽不擔心我們凍沒凍病！還要上什麽通告，這麽忙還來演什麽戲，唱你的歌去吧！我們所有人都圍着你一個人打轉，要不是你，我們用的着遷就你的時間苦苦在這等嗎？要不是你天天不來走位，這場戲會出錯？鄧老師會因為你才會摔倒被砸傷！都是你！全都是你！現在鄧老師傷勢未定，你他媽的還在擔心會不會被凍病能不能參加明天的通告！真是忙啊！我們不耽誤你們了，你們走好不送！”

“我們不是這個意思，你誤會了，鄧老師摔倒我們也很難過，我們這不是在想辦法補救嗎，消消氣，消消氣，兄弟……”經紀人Tim連忙道歉，和聲和氣，好話說了一大籮筐。只是對方臉色極其難看，一點兒都不領情。

“Tim，別說了，我們走！”蕭蕭突然命令道，眼睛裏閃過一抹倔強的光，連羽絨服也不要，直接穿着單薄的宮裝走進了寒風刺骨的冬夜。

整個攝影棚頓時嘩然一片。

在武則天演員傷勢未明的情況下，居然又發生這種事，害得對方受傷的演員不但不賠禮道歉，陪在對方身邊，甚至直接命令經紀人跟着自己離開這裏，隐隐透出罷演的意思，氣得連衣服都不穿了。杜導急得快要淩亂，一邊看護着受傷的演員，一邊頻頻望向離去的蕭蕭。

北風呼呼的刮着，巨大的寒氣籠罩在我們上方，救護車的鳴叫和紅色的閃光終于從遙遠的夜色裏傳來。

診斷結果出來了，飾演武則天的演員只是輕微腦震蕩，休息一周就沒有大礙了。導演長籲了一口氣，同時又為蕭蕭那邊着急了起來，3D制作的後期本來就非常麻煩，現在演員受傷，冬季拍攝進度嚴重減慢，如果蕭蕭那邊再發生變故，可能會連累到整個劇組的資金問題，要是萬一蕭蕭狠了心了不拍，還會有全部重拍的後果！

杜慕跟蕭蕭聯系了好幾次，結果Tim都猶猶豫豫找借口，要麽說蕭蕭正忙，要麽說蕭蕭也病了，就是不肯回劇組。整個拍攝進度完全停止了，攝影棚的氣氛低迷得像是冬日的風雪。

等我再次找到杜導時，他已經跟特效師在剪輯室裏累得睡着了。

我看到杜慕因為想把進度趕上去，跟後期的人天天待在剪輯室不停的剪着片子，吃的全部是節省時間的快餐垃圾食品，有時我看他們實在太拼命，叫了外賣過來，結果東西送進去，杜慕當下忘了吃。等我去看時，食物都冷了，大冬天的，我想重為他們叫一份熱的，結果杜慕擺擺手，就着冷的就這樣吃了……

我想杜慕的成功是必然的。有些導演的商業票房很高，而有些導演生來就是為了藝術。後者更值得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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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本來不用受這樣的苦，他們任何一個人，名導，好萊塢的華裔特效團隊，音響師，随便哪一個人的名字說出來都是一連串榮光萬丈的光環，随便哪一個接拍一部電影，都可以賺得無數片酬，怎麽需要窩在一個小小的剪輯室，吃着最廉價的食品？——只是因為，想做一部國內3D電影。

在最前期的籌備中，很多投資方都持着一種觀望的态度，就是因為國內從沒有做過，所以擔心投入太大收不回成本，擔心國內做不到3D技術，達不到好萊塢3D的那種效果，擔心收不回票房，擔心被圈內人罵得狗血淋頭。他們做了很多努力，一次次的試圖說服投資商，一次次的失敗，再一次次的說服……忍受了無數次的失望、郁悶、希望、再失望，但是他們想做國內首部3D電影的心從來沒有放棄過！

我以為我已經夠努力，夠拼命。

但是跟他們比起來，我卻是如此的渺小。我只是為了我一個人的演藝生涯哭天喊地，決絕不公，但是他們身上卻背負着無數的理想、信念、藝術，他們背負的是一群年輕人的電影夢想，一整個電影史的光榮抱負！

我看到杜導醒了過來，他揉了揉額頭，又重新看向顯示屏，手指敲擊着鍵盤，進行着下一組的剪輯。黑暗的剪輯室裏，只有那些小小的屏幕閃閃發亮。杜慕發型淩亂，胡子邋遢，放在任何一個曾經最注重儀表的偶像藝人身上都受不了，但他完全沒有在意這些。

厚重的黑暗在他臉上頭上投下濃濃的陰影。他的鼻梁挺拔而高直，像是他堅韌不拔的毅力。而筆挺的鼻梁上，是一雙這個世上最專心致志的眼睛，那雙黑色的眼睛認真而專注的盯着眼前的顯示屏——那裏是跟随他的一整個團隊的夢想。

天空開始下雪，無數細碎的雪花從上空快速下落。

我縮了縮脖子，寒風像是一只嬰兒的手哪兒冷就專門往哪兒鑽，半個小時前，我拿起手機撥通了Tim的號碼。曾經，從我離開皇冠榮耀那一刻，我內心就對自己發誓，再也不要聯系她們。再也不要聯系這群欺騙我、背叛我的人。包括Tim。

但是看到杜慕在剪輯室的那一刻，我覺得當初這個誓言已經不重要了。Tim顯然沒有想到我會打電話給他，聲音顯得有些驚喜：“寶貝，是你嗎？淩淩。”

我知道他心慈手軟，培養了我三年，對我還是有感情的，只是當初在公司和利益面前，擺了我一道而已。時光荏苒，經過了這麽多事後，我發現當初那些簡直連人生的坑窪都不能算。

只是因為當時太在乎，所以最親近的人的傷害，才顯得那麽巨大。

那麽難以接受。

而現在的我，居然可以心态平和的先跟他寒暄了兩句，然後才開始套他的話：“聽說蕭蕭在醫院？”

Tim的防備顯然放了下來：“沒。她就在公司。心情很不好。上次那件事啊，其實蕭蕭她心裏很愧……”Tim話還沒說完，背景聲有企宣部的人在叫他，傅總讓你去下他辦公室。Tim應了一聲，然後用着以往熟悉的語調對我說着，“待會我再給你電話好嗎，寶貝~我現在有點事。”

“去吧，我知道你就是忙死的命。”我也老友似的回道，仿佛從來就沒有隔閡。

但是等Tim電話一挂斷，我就立刻開着車子直接飛快駛向皇冠榮耀的大廈。潔白的雪花像是失重的紙片簌簌地落到我的車窗，仿佛遙遠的記憶，而記憶裏皇冠榮耀大廈上時尚灰的鏡片玻璃，像是一片片鋼鐵盔甲，在這個城市森然矗立着，将天空分割成幾何形狀。

已經離開了一年多，但是這裏的一切，還是那麽的熟悉。

我将車停在地下車庫，就着以前對此的印象，跟在幾個員工後面順利的進入了大廈，按下，我從前跟蕭蕭所在的樓層。

電梯飛速上升，我踏上內部走道的紅色地毯。

簡約白色的牆壁上，跟所有娛樂公司一樣，挂滿了自家藝人的照片、海報、封面，曾經這裏兩邊高大的牆壁上挂了整整一排我和蕭蕭的專輯封面，如今已經全部拿掉，挂上了蕭蕭一個人的海報，冷酷的，妩媚的，甜美的，穿着晚禮服的，手拿最受歡迎女歌手水晶獎杯的……

有一些苦澀的陌生。

但是至少有一點是肯定，我沒有來錯地方。

我推開蕭蕭的門，她正趴在白色辦公裝上，前面是一臺蘋果電腦。她戴着白絨絨的帽子，穿着白色披肩式的大衣，袖口和衣擺有着漂亮繁複的蕾絲花紋，襯得她既純潔又神秘。蕭蕭大概以為是熟人進來，擡起眼睛，模糊的喊了一聲：“Tim，我頭還在痛……”

見到是我後，她立刻露出警戒的眼神。

那雙微微有些發紅的眼睛裏，充滿着我熟悉的冷酷與高傲。

“你什麽時候回去拍戲。”我直來直往，開門見山。已經沒有心思跟她兜什麽圈子了。

“我為什麽要回去？”蕭蕭眯起眼睛打量了我一下，後面的落地窗可以看到無數雪花迅速瘋狂的下墜，“你一個人留在那裏不好嗎？呵呵，其實你現在心裏一定很開心。毫無禮貌又難搞的蕭蕭走了，剩下的就是又送衆人暖暖貼，又送衆人姜湯的淩影，還是神秘能幹的陸瑜的女朋友……”

她笑得像條傲慢的毒蛇：“這不正是如你所願？”

“你以為演戲是兒戲嗎，是你說想停就停，想開始就開始想結束就結束的游戲？”我冷冷的盯着她，“我不想跟你扯那些什麽私人恩怨。快點跟我回去，進度已經被你拖得太多了。”

“被我拖太多？”蕭蕭的目光突然一冷，聲音像是外面世界的風雪，“那正好，那心地善良的你就快去救劇組于水火之中啊。反正你演的那麽出色，所有的工作人員導演攝影師都喜歡你，幹脆你連我的角色也一起演好，一人分飾兩角，說不定還能拿個什麽金柏獎的影後！正好提前恭喜你。”

“你夠了吧！”我雙手狠狠拍向桌面，一聲鈍響，桌上的筆記本、名片盒，文件狠狠一震，“你知道嗎？我最讨厭的就是你這點！你的人生裏從來都只想着要變強，要贏，要成為最厲害的人，但是你到底有沒有想過，在這個演藝圈所有的工作部不是你一個人就能完成的，你有夢想，其他的人也有夢想，你以為演戲只是你一個人的事？你有沒有想過那些幕後人員為此付出了多少，你有沒有想過因為你的任性會連累多少人？你有沒有想過因為你，導演、特效師、音響師只能吃着冰冷的快餐在小小的剪輯室裏瘋狂的趕着進度？你有沒有想過因為你，他們想要制作國內3D電影的夢想可能就此破滅！不，你沒有。你從不，你只要自己高興，只顧及自己的感受，自己的驕傲——你從來都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包括……你曾經的朋友！你為什麽不想回去？讓我來告訴你，因為你覺得你輸了。因為你覺得你在表演方面已經輸給了我，所以你才借口要制作專輯逃避演戲，想要利用這個借口回避自己的失敗，自己的懦弱，回避所謂的懦弱的毫無骨氣的淩影都可以做到，但是堅強的厲害的蕭蕭卻做不到——你就是在逃避這一點！”

“我沒有——”蕭蕭被我激怒，雙眼通紅，唰的一下猛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的速度太快，竟然有點搖搖欲墜的錯覺，白色的衣服顯得她有些虛弱，但是她的雙頰卻通紅無比，“我沒有逃避，我也不會逃避。我只是——”

“是嗎，既然如此，那就跟我回去。”我打斷她的話，看着她逞強的眼神，字字清晰的說，“讓我見識一下你的不會逃避，讓我再看看不會逃避的你的演技！讓我看看你的演技是否能夠讓整個幕後團隊達到他們想要達到的效果！”

“激将法。不過，行，我接受！”蕭蕭狠狠盯着我，大笑出聲，接着猛的大咳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