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邊讓
重見光明是在一個很大的場院裏。我掙脫布袋,抖掉繩索,揉着酸痛的手臂,在耀眼的夕陽餘晖中迎面對上了一雙滿是質疑的炯炯目光。天已晴了。幾步之外,目光的主人此刻正帶着一副戲谑的神情上下打量我。我注意到他也着一身白袍,簡樸整齊的着裝修飾着颀長挺拔的身材,整個人散發出非凡的俊逸氣質。如果忽略掉他的眼神,我差點要認定他就是童話故事裏那個随時會抱起落難公主上馬并一騎絕塵而去的白馬王子。
“你是什麽人?”“白馬王子”竟然用審問犯人的語氣對我開口。
“你為什麽綁架我?”我馬上對他那和外貌大相徑庭的語氣大失所望,絲毫也不示弱地反诘他。
“白馬王子”淺笑:“你搞清楚了,我可沒有綁架你。反倒是我的部下在巡邏時從賊人手中救了你,因為他們路過你身邊不遠處時,突然看到你在賊人的口袋裏拼命掙紮。看來你還挺聰明,可是現在怎麽會分不清敵友。你倒是說說看,一介女流不好好在家待着,還背着行李到處抛頭露面,弄得這樣落魄!你這是要去哪裏呀?”
“我迷路了。我叫林纾,無親無故,假扮男子準備去彭城投靠親戚,沒想到半路上被歹人截去,多虧恩人相助。我還不知道恩人你是誰?”
我這才注意到自己渾身上下沾滿泥漿的衣服,難怪“白馬王子”對我态度非常一般。既然被他看出女兒身,又不知曉對方到底是敵是友,我下意識地隐藏自己,用了現代的名字。我馬上現出一副孤苦無助又感恩戴德的神情,心中祈禱對方是個表裏如一、善良無害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慘兮兮的樣子勾起了他憐香惜玉的男子漢情懷,“單純”的“白馬王子”立刻就相信了我,象征性的拱了拱手,坦言了自己的名諱:“在下邊讓,字文禮。”
以軍事才能官至九江太守的邊讓?!我心裏一沉,難以置信。史載邊讓為曹操所殺。雖然現在尚不知究竟為何樣因果關系,此時我不禁為這個剛剛謀面的翩翩才俊動了恻隐之心。
“彭城現在水深火熱,你一個姑娘家貿然前去無疑是送死。正巧,我也要拔軍去彭城,你就暫留我軍中,等到合适時機再從長計議。為免軍士起疑,顧及你的安全,我會曉谕全軍你是從老家趕來追随我的夫人。你可稱我文禮。”說完轉身便要離去。
“夫人?!我如何能信你不是心懷鬼胎?”我驚訝極了,對着他的背影追問。他該不會是因見到美色起了歹念?
“信與不信,是去是留,悉聽尊便。”他頭也不回,只舉起一只手向身後招了招。
我這才有機會好好察看四周。自己置身之所像是兵士們的訓練場,因為守門的将士全副铠甲、手拿長矛正筆直地立在不遠處。原來邊讓所言不虛,此地真是他的軍營。
心中還在猶豫,只聽耳後一個略顯沙啞的人聲傳來:“夫人請随我來。”我回頭見到一位滿面虬髯的中年将士正躬身向我作出邀請的姿勢,他應該是邊讓的副将。相由心生,如果僅從面相上來推斷,邊讓也不像是個惡人,我決定留下來看看情況再做打算。
虬髯将士帶領我來到了一個營帳前,這麽大的營帳應該是主帥的營帳吧。這個疑問很快被證實了,因為邊讓正挑簾從營帳中出來。
他只對我作出個歡迎參觀的手勢,便帶着虬髯将士去處理公務了。
“楚靈王既游雲夢之澤,息于荊臺之上。前方淮之水,左洞庭之波,右顧彭蠡之隩,南眺巫山之阿。延目廣望,騁觀終日。……”我一進門便對上四扇屏,那用遒勁的行書寫下的正是傳說中邊讓的名篇《章華賦》。看來,邊讓不僅文筆好,書法也不錯。轉過屏風,是個會客的地方,挂着水墨松竹圖。連居室都布置得這麽風雅的一個人,應該不會是個壞心腸的人。我心裏盤算着,有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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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卷簾隔開,後面是并排兩間內室。為方便軍旅,所以一切須從簡。對此,我在曹營中已深有體會。
在營帳裏轉了一圈後,我在會客室坐下休息,不一會兒,邊讓回來了。他為我推開其中一間內室,說是為我安排的,自己則住在隔壁。
內室僅一床一桌,布置倒也幹淨清爽。我奔波了一天又受到了驚吓,洗了洗倒頭便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我鑽出營帳。看來,夜裏又下了一陣大雪,銀裝素裹的世界,一時給人天上人間的幻覺。這個邊讓,還真的是個正直可信的人,心地純潔如這無邊的雪,我心想。
雪後放晴,大軍即刻開拔。
将士們的冬靴在雪窩裏進出發出嘈雜的咯吱聲。雪路難行,邊讓擁着他的“夫人”我共乘一匹馬。我側回頭望向邊讓,他拽着缰繩急于趕路的專注神情讓人動容。我忍不住真誠地對他說了聲:“謝謝你,邊讓。”
“叫我文禮,夫人。”他貼近我的耳邊小聲說:“記住:千萬不要輕信他人。要知道,我把你留在身邊也只是為了方便監督你而已,并不是真的相信了你所說的話。如果被我發現你是故意接近我以此探聽情報的細作(卧底),我會毫不留情地殺掉你。”故意忽視我臉上驚訝的表情,他自顧自笑了笑。我知道他在吓唬我。
真是浪費,一個男子居然長着兩個好看的酒窩!
看着邊讓帥氣的臉頰,我再次陷入深思:漢末,皇室大亂,這個恃才傲物的邊讓就棄官歸鄉了。那麽,他這次又帶兵馬去彭城極有可能是為了孟德攻彭城一事而去。
“文禮,你認識曹操嗎?”我想解開心中的疑問。
邊讓顯然沒有想到我會突然有這麽一問,他握緊缰繩的手停頓了一下,滿臉狐疑地看了一下我,轉而平靜地回答:“當然認識。他是個善用權謀、野心勃勃之人。”
果然,他不可能是去協助孟德的,那麽他一定是去支持陶謙了。進而,他最終為曹操所殺也是順理成章的了。我心情沉重。通過這兩日的接觸,我覺得邊讓這個人雖然有點清高,有時愛譏諷別人,但也算是個講誠信的好人。我不希望邊讓死。可是,我又能做些什麽呢?
“彭城現在很亂,你确定要去彭城?”邊讓在身後忽然開口道。
“現如今,天下還有太平的地方嗎?”我看着道路兩旁光禿禿的樹杈,長長地嘆了口氣。
“說得也是。這是個群雄逐鹿的時代,男人們為權力紛争,成王敗寇,願賭服輸,生死是自己的宿命。可憐的,唯有女子。”
我的目光轉向前方,落在隊伍前排将士們疲憊的背影上。他們穿的棉衣單薄而破舊,有人兩鬓蒼蒼,有人身姿挺拔,有人搓着耳朵,有人揉着膝蓋,都在濕滑的雪路上步履艱難地跋涉着。
他們知道自己将要奔赴的并且很可能會因此丢了命的那場戰争是有意義還是無意義的嗎?戰敗了會死,即便最後戰勝了又如何,自己也不一定能活到分饷的時刻,這些鮮活的生命組成的注定是一支悲壯的隊伍。可憐的,真的唯有女子嗎?!我憂傷地想。
一路颠簸了數日,邊讓的大軍終于迫近彭城了。将士們就地停下駐紮待命。
前方消息來報:日前曹操攻彭城大勝,斬首萬餘級,陶謙退守郯縣,守城不敢出。曹操縱兵殺掠百姓,坑殺數十萬人于泗水,泗水為之不流。
我如雷轟頂,打着冷顫跌倒在地:這就是血淋淋的歷史!自己終究還是沒能阻止這次屠城。那些是無辜的百姓啊,孟德,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你日後必定要為這次罪行付出巨大的代價!
邊讓聽了禀報後,忽略了我異常的反應,反而立刻一反常态、緊繃下臉對我下了逐客令,讓我離開軍營,好自為之。他自己則馬上招來謀士,緊急部署,準備赴泗水與曹軍決一死戰。
而我雖然收拾行裝出了邊讓的大營,卻悄悄地尾随他的大軍也來到了夏丘(今泗縣)。
孟德沒有料到邊讓會出現在這裏,但更讓他意外的是我竟會出現在曹邊兩軍對壘之時。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