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從神殿回北區的路途十分遙遠,諾德決定在神殿暫時休整,等證據收集完畢,危險物品被銷毀後後再動身回北區。
荒廢了許久的血獵舊址在短暫被血族和叛徒占有後重新為獵人們服務,走上了它應有的道路。
這座被藤蔓和冬日陽光侵占的古老建築蒙塵後,迎來了時隔百年的獵人們的到來。
安頓日行者是件極其麻煩的事情,與“相識”已久的神明相比,日行者們根本不相信憑空出現的獵人。
他們中的不少曾被自己的朋友或親人抓進血獵,關在籠子裏,被當做危險的吸血鬼對待。
日行者與人類的矛盾根深蒂固,安德烈和萊恩斯對此都束手無策。
“我不認為他們的行為出乎意料。”安德烈看着推搡獵人的日行者們說,“被當做異類的人怎麽可能對群體擁有歸屬感。”
萊恩斯沉默不言。獵人并不想承認安德烈說的話,卻找不到一個足夠充足的反駁點。
在吵鬧聲中他能捕捉到許多尖銳的詞語:“怪物”,“剝削”,“奴隸”。日行者對他們的控告就如同被迫害已久的人類奮起反抗血族一般,他們可以是弱者,他們也可以是強者。
人類親手推開了自己的同胞,把刀劍面向這些只是在血統上稍有“瑕疵”的可憐人,讓差異變成了無法填補的缺陷。
這不是一個獵人,或整個血獵能夠改變的事情。即便這些人同意回到北區,血獵也無法為提供合适的居住環境,更不可能為他們尋找心儀的工作。
“讓他們回黑市,或者……直接殺掉。”安德烈給出建議,“維森諾爾沒有日行者的容身之地,從我們看到黑市的繁榮程度時,你就應該有所覺悟了。”
安德烈緩聲說着:“他們已經是需要食用血液才能生存的血族了。恪守血統的族群不會接納沒有經過初擁的同伴,而你們人類顯然也沒有寬容到讓一群怪物住在身邊。”
“流放或殺戮,做個選擇吧。”
安德烈貼心提供選項,萊恩斯沉默片刻,開口卻答非所問,突然提起別的事情:“我拿到了你寫給諾德的信,還有你給卡爾的信。”
“……”安德烈期待的好戲被萊恩斯冷漠拒絕,好心情受了些影響。他淡下笑容問:“所以呢,你想說什麽?”
萊恩斯:“你能幫助北區那個女孩,為她闖進教會。也能幫助卡爾解除咒印,甚至送出自己的血液用以拯救其他日行者。那為什麽不對這些人仁慈?”
“吸血鬼的道德底線是件很沒有意義的話題。我做什麽僅憑心情,沒有原則。”安德烈随口回答,轉而打量起萊恩斯,“你在思考我幫助那群日行者恢複正常的可能性嗎?”
萊恩斯皺眉,不太能摸清自己的意圖。
他的沉默被安德烈當成默認,遺憾地解釋:“咒印和血統沒有關聯,那些跑掉的日行者依然擁有能力,準确來說我沒有救他們,我只是放走了一群怪物。解除咒印不代表變回普通人,轉化後的日行者就是吸血鬼,這是不可逆的過程。”
“沒有人能改變命運,你不能,我也不能。嬰孩出生時他的一生就被寫下了一半。”安德烈揚起下巴,上挑的眼尾高傲而冷清,“在無法接受異族的前提下,殺了他們是最符合人類行為準則的選擇。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探長先生。”
安德烈說完轉身離開日行者居住的走廊,留給萊恩斯一個孤高的背影。
走廊的吵鬧聲愈演愈烈,甚至有了動手的跡象。幾個獵人被打中眼睛,青着眼眶跑去找諾德彙報情況。
習慣了黑市生活的日行者們早就不願意隐藏自己的不同尋常。在月亮只能通過玻璃窗透進星星點點光亮的漆黑走廊裏,他們血紅的眼睛和獠牙不再是恥辱的差異,反而象征着力量。
經歷過黑市的生活,日行者們逐漸學會利用被人類所懼怕的特征來争奪權益,而強大的代價是他們脫離了人群。
趕來支援的獵人們配備上銀刃與銀槍,武器只會更加激怒日行者,但萊恩斯沒有出言阻止。
這是一場不可避免的争執,或許會演變成戰争或殺戮。安德烈是正确的,沒有方法能夠兩全其美。從一方開始害怕,一方開始委屈起,日行者與普通人之間就出現了不可逾越的鴻溝。
萊恩斯攔住一個疾跑的獵人,問:“諾德要怎麽處理他們?”
獵人皺着眉打量一圈走廊裏暴躁的日行者,為難的回答:“會長說盡量安撫。但這群人根本就不是人啊,那個眼睛和獠牙……還有對銀制武器的害怕,這根本就是一群吸血鬼!怎麽安撫啊!”
“諾德知道他們的情況嗎?”
“還不知道,會長忙着安排人手呢。”獵人說,“等會長過來看了情況,估計就不會再要求我們進行安撫了。這些日行者根本不信任我們。”
萊恩斯沉吟片刻說:“一旦他們出現致命的攻擊傾向,立刻擊斃,不用和諾德彙報。”
獵人看了看那些和他們幾乎一樣的日行者,有些猶豫。
“諾德要追責就說是我這麽命令的。”
“是。”獵人點頭,明顯放松了很多。
“去吧。”萊恩斯點頭,“注意安全。”
以萊恩斯對諾德的了解,這群人活不下來。如果萊恩斯站在諾德的位置要做出決定,也絕不允許放虎歸山的事情出現。這是所有獵人都會做的選擇。
濫用仁慈只會造成更大的傷亡,萊恩斯清楚這個道理。
放任一群沒有道德觀念,對人類充滿惡意的血族在維森諾爾生存,就是對大戰的亵渎,對人類的失責。即使是和平也會伴随犧牲和死亡,這是他們必須面對的事情。
——
安德烈居住的屋子透着風,木門被撞得“咯噔”“咯噔”作響。
這裏和走廊争執的地方沒差幾步路,所以萊恩斯的話安德烈聽得一清二楚。
木門打開後,萊恩斯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安德烈有些得意的眼神。
每當對人類的行為預測準确時,安德烈就會露出這樣的神情。那是一種嘲諷而又客觀的表情,是洞穿人性的自得,也是無法收獲驚喜的索然無味
萊恩斯有時覺得安德烈是置身事外的看客,只會為劇中角色的舉動而喝彩或唏噓。但這個看客又不是那麽稱職,總會插手一些事情,又對另一些事情置之不理。
很難以捉摸,萊恩斯在心裏評價。
安德烈不知道他在觀察的人類同時也在打量他,收斂那一瞬的冷漠,轉而為萊恩斯慶賀,“理智的抉擇,北區會感謝探長先生為和平做出的貢獻。”
“停止冷嘲熱諷,安德烈,你很無聊。”萊恩斯收回目光,拒絕挑釁,不等主人邀請,徑直坐在沙發上。
被說無聊的人向來只有萊恩斯,被一個刻板的獵人抨擊是件新奇的事,安德烈品味了片刻,決定靜觀其變。
而萊恩斯接下來一言不發,石頭一樣杵在沙發上,甚至開始閉目養神。
門外的争執和吵鬧已經達到了白熱化。很快,第一聲嘶吼和槍聲響起,宣告着戰争的開始。
安德烈挑眉,縮回窗前的書寫桌,同樣閉起眼睛。只是獵人的沉默是單純地等待,而他的的沉默卻是在沉浸地欣賞。
窗外的風一直沒有停下來,貼着安德烈的耳朵掠進屋子。安德烈用指尖敲打桌面,宛如一只古老的,不會出差錯的鐘。
“呼——呼——”的風和“嗒——嗒——”的敲擊聲為屋外的“演出”提供天然的背景音樂。
疼痛,憤怒,恐懼。所有負面的,急躁的情緒通過聽覺傳遞進神經。描繪着狹窄走廊裏正在發生的死亡。
從屋內吹出的風抑制了血腥味道,并為腥風帶去一點清冷的氣息。
有了萊恩斯的許可,本來就準備充足的獵人們沒了顧慮,不再手下留情。日行者們雖然擁有異于常人的身體素質,卻不适應戰鬥。
B級以下的日行者連普通血族的能力都比不上,更別提對上訓練有素的吸血鬼獵人。
與其說這是一場戰鬥,不如說這是一場被挂名為“正義”的殺戮。
槍口迸射子彈發出的爆破音比日行者們的吼叫刺耳,熱武器攜帶的溫度也比日行者們體內的血液滾燙。
細弱的風再此在屋內顯出身形,暴力和惡行悄聲匿跡。
“嗒。”
“比我想的要快。”安德烈睜開眼,“要出去檢查一下工作情況嗎?”
萊恩斯站起身,用沉默拒絕的安德烈的邀請。
“半個時辰後,去見勞倫斯。”獵人如冰錐般的嗓音與寒風和血液無比契合。萊恩斯留下這句話,打開緊閉房門,朝遠離走廊的方向走去。
他的目光自始至終沒偏移,好似外面是空蕩蕩的一片地面,興許上面灑着斑斑點點的月光,卻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安德烈歪着頭目送萊恩斯離去,如呓語般低聲念着:“遵命,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