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适合被讀心的情緒有兩種,混亂或軟弱,都是露出破綻的玻璃箱,一敲就碎。
獵人們通常不屬于其中之一,甚至是典型的反面教材。
瀕死是這群倔強的人類最脆弱最易攻破的時刻,就比如現在。
安德烈面前是片古老的莊園,層層疊疊的古堡尖塔,古制石頭門窗,以及墨綠色的灌叢綠植。如果不是仆人們來來往往,這裏就像是被廢棄的遺跡。
古堡的牆壁一半是被焚燒後的焦黑,像半腐爛的擱淺鯨魚一般,一半是骨架,一半是皮肉,活着又像死去。
這個幻境構架的不完整,端着面包和黃油的女仆雙眼無神,修剪花草的花匠手裏連剪刀都沒有。還有正中央的噴泉,帶着翅膀的小天使怔愣地看着世界,眼窩處少了兩顆精致的寶石。
沒有風,沒有流動的水。行動的人也沒有呼吸。
像一潭死水。
安德烈端詳這座莊園的每一個角落,跟在端着早餐的女仆走進了拱形大門。
即使有些地方被燒毀,依舊能看出莊園華麗的裝潢。走廊兩側挂着油畫,畫像和風景摻雜。這些相框大多數被毀壞,畫面邊緣焦黑或直接剩下一塊巴掌大意味不明的碎片。
除了一副。
那副畫被保留完整,色彩豔麗,畫框上雕刻的橄榄枝與鴿子都不曾掉色。
那是個女人,一個看起來美麗且溫柔的女人。
名牌上畫的名字被塗掉,而下一行标注畫師名字的地方也不完全,只隐約露出前部分的名——萊恩斯。
安德烈停頓片刻,把送早餐的女仆跟丢了。
意識都不完整的女仆比不得熟人的畫作,安德烈轉身正對那副油畫,仔細端詳起來。
和之前幾幅筆觸精妙,色塊過渡柔順的人像比起來,這幅畫稚嫩了許多。女人鼻子處的陰影用錯了顏色,看起來髒兮兮的。
女姓人像畫像的旁邊是一片焦黑,牆紙被灼燒出黑洞,釘相框的釘孔還存留在牆體,畫卻被毀得一幹二淨。銅制名牌歪歪斜斜,被利刃刮出無數道細長的白印子,燙印字體全部被刮花。
安德烈彎下腰仔細辨認,只看出開頭幾個字母:FATH……
FATHER。
安德烈挑眉,同時又去觀賞那副不怎麽拿得出手的女人畫像。其實仔細看下來,女人的眼睛和萊恩斯很像,只是眉毛線條柔和,遮掩了眼瞳裏面的英氣。
這是個很漂亮的女人,笑得溫和,姿态大方得體,應該是個貴族家的小姐。安德烈這樣評價,沿着女仆走過的路穿過一片廢墟的走廊,來到壁紙完好,燭臺明豔的卧房。
“夫人,公爵回來了,還給你帶了花。白色的桔梗,好看着呢。”女仆放下手裏的早餐,明快的說着。
“他非說桔梗配我,每年回來都要送,攔不住。”另一個溫柔的女聲響起,責備又喜悅,“放在屋子裏吧,有點花我看着也高興。”
“那我去叫公爵來放!上次就嫌我們這群下人審美不好,說比不上夫人好看呢!”女仆應了一聲,一面調侃一面吐着舌頭,做完惡作劇的小鬼一樣笑嘻嘻地跑出房門。
安德烈向房內望去,香槟色蕾絲床幔拉起,米白的大床像華麗的禮物盒子,仰躺着一位挺着肚子的女人。
她臉色通紅,有些不好意思,望向門口瓷白花瓶裏有些枯萎的白色桔梗時又滿是幸福。
女人仰卧在床上的原因是挺起的肚子,寬大睡袍卡在胸部下方,一直落到腳邊。她和畫像上的女人長得一模一樣,只是面容有些模糊,棱角似乎和看不見的空氣融在了一起,似夢境帶來的幽靈。
“怎麽沒出去走走?”長靴根部敲擊地板的聲音湊近,一個卷發男人捧着一叢盛開的桔梗走進屋子,看到女人笑着說。
他擺弄着花枝,讓每一朵的花蕊露在外面,又仔細整理葉片的方向,直到那支花瓶上的花束在各個方向都有美麗的花瓣才心滿意足。
“最近身子發沉,犯懶。”女人和彎下腰的男人接吻,含糊地解釋,語氣柔弱好似撒嬌。
男人摸着她隆起的肚子,笑着說:“小家夥快該出來了,是女孩我們就叫露西,男孩就叫萊恩斯……”
話音戛然而止,裝潢精致的洋房像被失去掌控者的木偶戲,人物僵硬,場景僵硬,就連光線都一成不變。
盛大的火焰從莊園外側開始灼燒,濃烈的煙塵擠滿了大廳和走廊,焦黑的壁紙和油畫再一次被吞噬,火舌侵略整棟樓房。
黑煙蔓延至屋內遮蔽安德烈視線時,似乎木偶的線又連上了。所有的聲音沖破樊籠,猛獸沖往羊群一般從一方小小的屋門沖着安德烈席卷而來。
“着火了!救火!快救火啊!!”
“夫人呢,夫人還沒生嗎!”
“公爵也在裏面!水桶,拿水桶!”
周遭火星爆裂,噼裏啪啦響個不停。仆人們驚慌失措的喊叫從走廊傳來,在他們端着水桶走上樓梯時,木頭橫梁被燒斷,“哐”地砸了下來,掩蓋了兩個仆人。
皮膚接觸滾燙的木炭瞬間被燒黑,血液和沾染焦炭在橫梁下彌漫,活着的下人吓破了膽子,驚叫着往外出去。
安德烈扭過頭,在他注意力轉移的時候,幕布拉上又拉開,新的布景和演員出現。
床榻上滿是血跡,蜿蜿蜒蜒滴落在地板,滴答滴答地集成一小灘。
那個和女人接吻的男人叼住女人脆弱的脖頸,他的眼睛血紅,牙齒深入妻子脖頸處的動脈,貪婪地吮吸。
他的眼睛危險地盯着房門。
“哐!”
又一根橫梁倒下,擦着安德烈的身體堵住屋門,擋住了任何可能沖進走廊的人。
屋外火焰高升,焚燒一切的火卻好似可以避開了這間莊園的主人。公爵安心地享用他的盛宴,并為喂的妻子飲下自己的血。
女人失血過多已經活不了了,她雙目怔愣地看着公爵,指甲摳在他攬在自己腰間的手臂上,劃出無數道血痕。
被吸血鬼初擁的人一般只會感到對高度興奮的恐懼。這種恐懼讓他們上瘾,讓他們快樂,即使失控和未知使人膽顫,但表情絕對是餮足。
女人卻不是這樣,她的悲戚和呆愣變作憤怒,怨恨地盯着奪走她生命情人,指甲陷進肉裏,卻抗拒不了死亡的來臨。
世上有種人是無法被初擁的。
安德烈在血族古典裏聽過這個傳說,許久以前的獵人裏有一支特殊的血脈,他們天生能抗拒吸血鬼的誘惑,擁有更強的軀體,更堅韌的精神和更長的生命力。
他們是天生的獵人。
只是這支血脈難以繁衍,很快因為通婚而落寞。
公爵喂下血液,撫摸女人鼓着的肚腩,那裏皮膚被撐起,一顫一顫地微微運動,其下藏着一個鮮活的生命,和他的母親不同,他很健康。
公爵的指尖劃過肚腩,拔出獠牙在女人的臉頰上落下一吻:“你為我奉獻了很多,我會永遠愛你,親愛的。”
伴随他溫柔語言的是一聲刺耳的洞穿聲。
女人劇烈抽搐,嗓子裏發出嘶啞的怒吼,她瞪圓了眼睛咳着血念到:“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會為我報仇,他會殺了你!他會殺了你……”
公爵将食指放在女人唇前,阻止她念出名字:“那我會很慶幸。”
他說着,之間一路劃過肚臍,女人鼓起的肚腹被整個抛開,血粼粼的即将衰竭的器官裏,蜷縮着一個正在呼吸的嬰孩。
公爵想替女人阖上眼,求生欲或者怨恨支撐着女人,她的感觀已經麻木,疼痛超過了極限。初擁無法讓她成為吸血鬼存活下去,卻給予了她額外的生命力。
在公爵的指尖劃過她嘴邊時,女人用人類的牙齒狠狠咬上血族的指頭,骨頭碎裂,男人哀嚎着抽回手。皺眉看向床上幾乎死去的女人。
“……你會遭報應,你永遠無法得到長生,你的力量會衰竭。我以……起誓,你會被自己的孩子殺死,你會在想要活着的時候迎來死亡!!”女人的嘴唇顫動,有些話卻像被塞進了盒子,隔絕在夢境裏面。
“咔啦。”公爵皺着眉,扭斷女人的脖頸。
血液流淌的聲音在屋內經久不息,屋外大火漫天,木頭焦黑,窒息與灼熱奪走了無數人的生命。
嗆咳聲從遠處飄來,莊園外逃離的人驚呼着,慌亂地招呼人來滅火。
米白色洋床上,躺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
涼透的髒器中,被液體和煙塵阻礙呼吸的孩子睜不開眼,似乎也奄奄一息。
公爵把孩子抱起,血液濕噠噠粘在他手上。
公爵挪開倒下的橫梁,走廊到處是血水和焦炭,羸弱的呼救聲充滿整個莊園。
這是無人的煉獄。
大火和砸落的重物總是擦過公爵的身體,在他懷中的嬰孩毫無所知,只意識朦胧地朝上看去。
孩子的周圍沒有歡呼,沒有擁抱,沒有喜悅。
他降臨世間的禮物,是死亡與災難。
怪物和剛出生的嬰孩四目對視,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歡迎來到人間,我親愛的萊恩斯。”
作者有話說:
彌撒貓貓拱手給小夥伴拜年啦!祝寶貝們新的一年平安喜樂,萬事勝意!
安德烈(舉起卷耳貓爪笑):大家新年快樂啊。
萊恩斯(冷臉跟風,生怕晚了自己一個人尴尬):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西幻題材不太适合寫過年番外,我就不顧安危,按頭安德烈和萊恩斯給大家說一聲新年快樂吧!
新年後面幾天不斷更啦~當給大家發紅包啦(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