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住豬圈去吧 我們人類?那你是什麽?
看四小只進了各自房間, 顧景遠在房門處頂了根竹竿,又用手試了試,估摸着風吹不開, 才回房間睡覺。
屋外的風聲雨聲越來越大, 王巧蠻覺得心悸, 上次最大規模的臺風就是顧景遠出事那次。這次臺風雖然預計不會太大,可仍舊讓人心驚肉跳。
她往自家男人懷裏靠了靠。
似乎知道她想起了什麽, 顧景遠把她往懷裏攬了攬,安慰說:“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王巧蠻說:“你說四個小娃真不會害怕嗎。”
“要是睡着了可能啥都不知道了,咱們給留着門, 他們害怕了就會進來。”顧景遠說。
到了半夜, 雨越下越大, 雨滴連成一條條直線從天空傾注下來,閃電像一道道銀蛇撕裂夜空。
顧海島從夢中驚醒,正好一道閃電瞬間照亮整間屋子,屋外,嗚嗚的風聲像是怪物的嚎叫。他睜大眼睛躺在床上, 突然從床上一躍而起, 來不及穿鞋就往門外奔去。
這房子他們住了大半,顧海島在黑暗中慌不擇路, 轉悠好幾圈才摸到顧景遠夫婦的房門, 他打開門, 沖了進去。
“誰啊, 哪個孩子?”顧景遠睡覺很警醒, 料想到孩子們會害怕,他只保持淺層睡眠,有動靜立刻就會醒。
“咻咻, 我找咻咻。”顧海島在黑暗中摸索着的房門。
王巧蠻也醒了,她說:“你這孩子,害怕了吧,找咻咻幹啥,到媽這來。”
顧海島已經打開咻咻的房門,跑進去,在黑暗叫着:“咻咻,咻咻,快起來。”
咻咻睡得正香,正在夢中啃雞腿。等她清醒過來,發現她已經被顧海島抱了起來,對方的身體不住顫抖,嘴裏嘟囔着:“咻咻,我害怕。”
咻咻:“……”她耳力好,才能夠聽清顧海島的低喃。
王巧蠻已經點了煤油燈進來,她嗔怪道:“你自己害怕就害怕,還把咻咻也弄醒幹啥!”
顧海島可管不了那麽多,他覺得只有在咻咻身邊才安全,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想。
咻咻的瞌睡差不多被趕走,她黑葡萄樣的大眼映着煤油燈的暖光,好奇地問:“你看到它們了?”
王巧蠻跟顧景遠也很好奇這個問題,都說小孩眼睛亮,能看見大人看不到的東西。
“沒有,我就是害怕。”顧海島說,依舊緊緊地抱着咻咻。
王巧蠻笑了:“就你咋呼的最厲害,就你最害怕,你不是想交新朋友嗎?”
顧景遠暗想,三兒子這性子不會随了王巧蠻吧,男娃咋咋呼呼的可不好。
咻咻被顧海島死死抱住,一動不能動,想拍胸脯都不可能,只好口頭安慰他:“有咻咻在,你什麽都不要怕。”
顧海島的聲音已經恢複正常,他說:“我跟咻咻在一塊就感覺不害怕了。”也許他小妹真是只小貔貅,可以鎮宅辟邪。
顧海岳、顧海洲跟沈肆聽到動靜,也紛紛來到咻咻房間,得知顧海島什麽都沒看到,只是害怕而已,顧海洲把他狠狠嘲笑一通。
“你不是要找新朋友嗎,新朋友還沒來就把你吓這樣。”
顧海島羞得滿臉通紅,但又沒什麽話反駁。
王巧蠻說:“今天刮風下雨是件好事,說明這裏根本就沒有鬼,我們以後可以安心住在這裏。行了,各回各的房間,睡覺吧。”
顧海岳馬上回房間睡覺,除咻咻外的三小只卻磨磨蹭蹭不動。
“你們倆是不是也害怕。”咻咻毫不留情地戳穿顧海洲跟沈肆。
顧海洲嘴硬:“沒有的事兒,我才不怕呢。”
他把目光轉向沈肆:“但是我絕對想不到你會害怕,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沈肆确實什麽都不怕,除了怕鬼。
咻咻趕緊安慰沈肆:“那些東西都怕我,有我在,你什麽都不用怕。”
沈肆:“……”他的聲音也帶着顫音:“那些東西,是什麽東西?”他本來沒那麽害怕,可聽咻咻說完,他感覺到了恐懼,好像那些東西真存在似的。
咻咻:“就是你們人類害怕的東西。”
沈肆的俊臉變得異常糾結:“……”我們人類?那你是什麽?為什麽這個漂亮的小女娃這麽可怕?
為什麽顧海洲、顧海島兄弟不怕咻咻說的話?他們?跟他不一樣?
在他尚且沒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麽的時候,已經一頭紮進了王巧蠻懷裏。
王巧蠻摟着他笑,別看他平時又冷酷又深沉,可到底還是個小孩。她說:“那好,海島跟沈肆跟咻咻一塊睡,顧海洲你回自己房間。”
顧海洲梗着脖子:“不,我也在這兒睡。”
四小只擠在一張大床上,睡到了大天亮。
——
顏家那邊的情況就不妙了。羅春花也被炸雷驚醒,迷迷糊糊中,她看到很多晃動的影子。
“鬼。”她驚出一聲冷汗,嚎叫一聲,趕緊去推顏老大。
顏老大極不耐煩,翻了個身正要睡,羅春花又嚎了一聲:“他爸,你看到那些東西了沒?”
聲音又幹又澀還劈了叉,帶着極具感染力的恐懼。
“啥東西?”顏老大被她傳染,睡意全無,問道:“你看了了啥?”
羅春花搜索她掌握的所有詞彙,開始生動形象的描述。
她的聲音和着風聲,如泣如訴,帶着嗚咽之聲,絲絲縷縷傳進人的耳朵。
一絲寒意順着顏老大的脊背爬遍他的每個神經末梢,黑暗中,似乎有無數只手朝他伸過來,無數鬼怪在嗚咽。
“你別說了。”他大吼一聲,試圖用大音量驅散恐懼。
可是他發出的聲音都不像是他自己的,像是從另外一個人嘴裏發出來的。
羅春花聲音顫抖:“老顏,你咋了?被鬼上身了嗎?”
顏老大:“……我也看到了。”
他們不能繼續在這個屋裏呆着。
他們住的屋只是并排的房間,像是宿舍那樣,要去另外一個屋必須得出門。
夫妻倆冒着雨敲顏四喜的門。
“四喜、四喜。”
敲了半天,顏四喜才把房門打開,趕緊把濕透的父母迎進來。
“你們這是怎麽了?”顏四喜問。
“你沒看到那些東西,我跟你爸都看到了。”羅春花說。
顏四喜皺了皺眉:“根本就沒有鬼,你們是自己吓自己。”
“真的有。”羅春花又開始了她的講述,用一種驚恐地、尖銳的,指甲劃黑板似的聲音,講各種恐怖的東西。
顏四喜:“……”她媽這是出現幻覺了吧。她還沒來得及制止羅春花,顏老大的恐懼已經累積到極致,他像瘋了一樣打開門,沖進了盆潑大雨中。
“爸。”顏四喜也沖進雨裏。
羅春花自然不能獨自在這裏呆着,她跟着跑進雨裏。
——
第二天,山海灣生産隊的社員在一戶人家的房檐下發現渾身濕透的顏老大一家三口。他們仨被風吹雨淋,狼狽不堪。
大家都顧不上上工,圍着一家三口,要求他們講述昨天夜裏發生的事情。
舊軍營鬧鬼的事兒再次傳遍整個生産隊。
羅春花把她的所見說了一遍又一遍,她說得生動形象,完全由不得人質疑。
“可不敢再去住了,給我吓得魂都沒了。”她總結道。
社員們都信了。
王巧蠻去上工的時候,也被人團團圍住,跟她打聽鬧鬼的事情。
“舊軍營到底有沒有鬼啊?”有人問。
王巧蠻回答:“那誰知道啊,反正我們一家子沒看到。”
“你們倆口子一身正氣,自然看不到那些歪門邪道的,顏老大兩口子淨做虧心事,見鬼也活該。”
“可不是,這就是報應。看吧,鬼都找上門了。”
王巧蠻不動聲色地聽着,會說話他們就多說點。
“人家顧家一家在那兒住的挺好的,顏老大非要去住,這下好了吧,給吓出來了,在外面澆了一宿。”
“聽說吳老二看那舊軍營拾掇的好,也像讓自己小兒子一家住過去呢。說這樣就省了自家的蓋房錢。”
“他現在還敢去住?剛吳老二的二兒子說了,說啥也不上那住去。”
這下王巧蠻放心了。畢竟舊軍營是生産隊的,誰來住都可以,她又不能阻止別人,要是好相處的人家還好,像顏老大家這樣的,都住那兒那不是添堵嘛。
顏老大家整了這麽一出,以後誰都不敢來住,就他們一家子住,清淨。
“那你們一家子還在那住不?”有人問王巧蠻。
王巧蠻心想他們一家住得挺好的啊,房子結實又寬敞,還沒有人非要來做鄰居。他們家自然要住這裏。
她說:“嫂子,我們家現在七口人,不住那也沒地方住啊,就先湊活着住吧。”
——
等衣服自然風幹,顏四喜餓着肚子去了學校,顏老大跟羅春花也不去上工,一直在合計住的地方。
想來想去,想不出辦法,只能去找大隊長陳有福。
顏老大說:“大隊長,我家現在沒地方住,只能來找你。你能不能派幾個人把我的蛇清理一下。”
陳有福剛給社員安排完工作,聽完顏老大的訴求,皺了皺眉,他說:“顏老大,你才四十多歲,好手好腳,家裏進了蛇肯定要自己想辦法清理,我怎麽派人幫你,你家的蛇有毒,咱生産隊又沒有這方面的能人,你說說我派誰合适。”
而且他家的情況很奇怪,蛇都不去別人家,就在他家呆着。
顏老大自然說不出把這危險的活派給誰好,就又說:“你不派人清理的話,那就借給我一間房住,你家騰出一間空房來給我,我們先湊合着住,等到我們家蛇都爬走我們再搬出去。你是大隊長,總不能讓社員無家可歸吧。”
陳有福把眉頭擰成一個疙瘩。這顏老大臉怎麽這麽大呢,他是欠他的還是咋地,他家人口多,住房也擠,憑什麽騰出一間來給顏老大住。
就他這語氣,理所當然,好像必須給他安排住房似的。
陳有福冷着臉說:“我是大隊長,要是以前就憑我這身份也會騰間房給你,可我現在要卸任,馬上就不是大隊長了,這個忙我幫不了。”
顏老大語氣蠻橫:“那我們一家就住大隊部。”
陳有福語氣更冷:“咱山海灣生産隊窮,大隊部也只有一間房,裏面都放的公分本,記賬本,各種單據,我怎麽讓你住。生産隊豬圈倒是現在空着一間,你要是願意就去住,嫌棄就別住。”
“豬圈都是豬屎,我怎麽住?”顏老大說。
“你不會清理?住舊軍營你說有鬼,住豬圈你嫌有豬屎,我伺候不了你,反正我馬上不是大隊長了,你愛咋地咋地。”陳有福擺擺手,“行了,你快走吧,我馬上要去公社開會。”
陳有福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
顏老大走後,陳有福蹬上自行車準備去公社,他小閨女陳淑蘭來找他。
陳淑蘭說:“爸,為啥不能讓顧海岳當大隊長,你去公社直接跟書記說呗,也別選舉了,就讓顧海岳直接當。”
這孩子說這些話也不避着人,陳有福趕緊把閨女拉近大隊部唯一的一間辦公室裏,他說:“我已經跟你說了,一是顧海岳不想當大隊長,二是他不想娶你。”
陳淑蘭臉紅了,她說:“顧海岳很優秀,是大隊長的合适人選,他當不當大隊長跟我有什麽關系,你想讓兩家結親,他肯定說不想當大隊長。”
也就是說顧海岳不考慮跟她的婚姻,陳淑蘭知道這一點,但她并不因此惱恨。
陳有福說:“你這孩子,他都不願意跟咱家結親我費什麽勁讓他當大隊長,再說他是高中生,考不上大學也有別的路可走,不一定當大隊長就好。”
陳淑蘭反駁她爸:“當大隊長咋就不好啦,他有能力,能把咱生産隊的生産搞起來,他比別人都合适。你都沒帶着咱生産隊致富,他可以。”
“行了,我有分寸,你快上班去吧。”陳有福催促閨女。
——
剛下過大雨,沒法砍柴,咻咻跟沈肆撿了一天蘑菇。
山上草木豐茂,這一場雨後冒出很多蘑菇。上午他們撿的都是普通蘑菇,下午他們走進一片竹林,咻咻很快找到一朵長得很奇怪的大蘑菇出來。
她知道這蘑菇無毒,但不知道這蘑菇是什麽品種。
“沈肆,你看這蘑菇穿了漁網似的裙子,好漂亮。”咻咻說。
“是竹荪,很好吃。”沈肆告訴她。
“哦,這竹林裏有很多。”咻咻穿行在竹林裏,把一朵朵竹荪采摘下來,小心地放進竹籃。
沈肆看着竹籃裏越來越多的蘑菇,非常驚訝。
咻咻這速度也太快了吧,別人都是一點點找哪裏有蘑菇,可她好像知道哪裏有,不管哪裏有蘑菇,她總能很快找到。
他還從來沒見過誰能這樣采蘑菇。
而且她撥開樹叢草叢,不管是貓着腰,還是蹲在那兒,姿勢動作都像一只可愛的小獸。
當咻咻采滿一小籃,他才采了幾朵。
“咻咻,你能告訴我采蘑菇的方法嗎?”沈肆問。
“我是小貔貅,哪裏有好吃的我都能找到。”咻咻邊說邊把自己手中滿的小籃子跟沈肆的大空籃子交換。
換完籃子,還用手在臉頰上一抹,雪白的皮膚上劃過一道泥印。
沈肆無語,她又說她是小貔貅,好奇怪的女娃。
他伸手幫咻咻把臉上的泥巴擦掉,說:“好吧,采蘑菇吧。”
最後,他們倆挎着慢慢兩籃子竹荪下了山。
一進大門,咻咻就喊:“媽,我們采了很多穿着漁網小裙子的蘑菇回來,叫什麽來着。”她側頭問沈肆。
沈肆回答:“竹荪。”
王巧蠻一天心情特別好,出了顏老大這事,舊軍營就不會搬來各種難相處的鄰居。下工之後,正琢磨着做什麽菜,咻咻跟沈肆拎着好多竹荪回來。
“采這麽多啊!”
顧海洲兄弟也放學到家了,看到兩大藍蘑菇,就知道是咻咻的功勞。
顧海島又羨慕起他倆來,不用上學能去山上玩真好。
“這麽多竹荪,夠吃一陣子了,今天咱們做竹荪火腿幹貝湯吧。”王巧蠻說。
咻咻沒吃過這道菜,但光聽幾種食材的名字,就要流口水了。
沈肆也想,王巧蠻實在太大方了,從來都不舍不得吃。
她注意到兩人的腳上都是泥巴。咻咻穿了雙塑料涼鞋,洗洗就行,沈肆腳上的是草鞋,大拇腳趾露出來,鞋底也快掉了。
“你倆快去洗腳,沈肆,你那草鞋快扔了吧。”王瓊蠻進了屋,找出給顧海島做的一雙鞋,鞋子有點大,正好給沈肆穿。
沈肆不願意接受顧海島的新鞋,他說:“我還是編草鞋穿吧。”
顧海島說:“你穿吧,等媽有空再給我做新的呗。”
沈肆只好把新鞋換上,正好合腳。吃顧家的,穿顧家的,他都一一記在心裏,準備日後償還。
他說:“大伯娘,這些竹荪都留着吃嗎,要不要曬幹拿去賣,竹荪值錢,能賣點錢呢。”
在顏家,這些竹荪可舍不得自己吃呢。
王巧蠻笑了,別看沈肆挺冷峻的小模樣,還知道賣錢。
她說:“不賣,吃啥不是吃啊,你們四個都在長身體,吃的好長得壯實,不生病比啥都強。”
正做着飯,又有人站在大門口叫:“王巧蠻,王巧蠻!”
聽出是羅春花的聲音,王巧蠻并不理她。
跟他們兩口子已經吵過一架,按照王巧蠻的意思,根本就不屑于再搭理這一家人。
在對方锲而不舍地叫了十幾聲之後,王巧蠻拿着鍋鏟氣勢洶洶地走到大門口:“叫喚啥,有話快點說。”
羅春花臉上帶了讨好的笑:“給我把東西拿出來吧,就是那些鍋碗糧食,都是借的。”
王巧蠻雙手叉腰:“我不管,自己拿。”
真夠慫的,昨天晚上被吓到,現在連舊軍營的大門都不敢進了。
羅春花笑着說了一大堆好話,王巧蠻這才把他們那一堆破爛東西給搬到大門口。
“你們去哪住啊?”王巧蠻問。她知道顏老大倆兄弟關系不好,顏老二肯定不會收留他們,別的鄰居更不會讓他們去住,那他們能去哪呢!
“有地方,反正比這好。”羅春花心裏苦,可卻故意滿臉堆笑,好像真找了個理想的居住地。
“你們是去生産隊的豬圈住吧?”王巧蠻問,除了那兒真沒別的地方可以住了。
羅春花驚訝,這消息已經傳出去了?可她沒對外說!算了,肯定是大隊長說出去的,大家夥總會知道。
王巧蠻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猜對了。
她心裏想活該,不願再跟羅春花說話,轉身欲走,卻被對方叫住。
羅春花拎着自己那些東西,神神秘秘地說:“你們也搬走吧,這裏真住不得,昨天我看見那些東西都是真的,能把人吓丢半條命,你們早晚也得看見,不如趁早搬走。”
到時候連豬圈都沒得住,看這一大家子住哪去。那才叫活該了。
羅春花已經想象出王巧蠻拖兒帶女流落街頭的樣子。
王巧蠻看到羅春花幸災樂禍的表情,皺着眉頭說:“我不搬,我們一家住的好好的,我是行得正、做的端,不怕鬼叫門。不像你們家壞事做盡,大白天都能撞見鬼。別看你們住豬圈,晚上也得驚醒着點,別有啥不幹淨的東西找你們去。”
這一番話成功讓羅春花回憶起昨晚的恐懼,她吓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好像身後不明的地方有眼睛在盯着她,慢慢轉頭朝身後看,發現什麽都沒有,這才拎着東西快步離開。
王巧蠻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嗤笑一聲,繼續回屋做飯。
——
顏三彩回生産隊來了,她在縣城上班,平時就住在職工宿舍,極少回家。這一回來就驚訝地聽說她爸媽跟妹妹住到生産隊豬圈去了。
她腳步匆匆往生産隊的豬圈趕去。果然在那兒發現了三位家人。
豬圈裏的豬糞已經清理,鋪上了一層細沙和稻草,但仍舊臭烘烘的,而且這豬圈是露天的,只帶了一小塊頂棚,多虧這是夏天,要是冬天還不得凍死。
鍋支在豬圈外面,羅春花正在燒火,煮很稀的高粱米稀飯。
顏三彩不明白,上次回來還是好好的,怎麽就成這落魄樣了。
羅春花見到閨女第一句話就是:“工資,拿來。”說完,朝顏三彩伸出手。
顏三彩掏出十塊錢給她媽。
羅春花接過錢,仔細裝進貼身口袋,她并不不滿足,罵道:“就這點,你工資不是有二十塊嗎?都拿來。”
顏三彩是紡織廠的臨時工,工資并不高。她氣得跺腳:“就知道跟我要錢,都給你我不花了,不吃飯了?”
“廢話,我把你養這麽大,不跟你要錢跟誰要,你一個月吃得了十塊?咱家裏吃糠咽菜你在食堂買肉吃。一個丫頭家又饞又懶,你等着,我讓你二舅以後把工資直接發給我,不經過你手。”羅春花說。
這種事羅春花做得出來。
顏三彩很委屈,但她知道跟她媽吵她肯定吵不贏,于是轉移話題:“咱家有蛇?都趕走不就行了,這裏哪能住人哪!”
顏老大來勁了:“你就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你能耐你去趕。”
“去就去。”顏三彩邊說邊往豬圈外走。
“姐,那些蛇很奇怪,不去別人家,就在咱家呆着,數量很多,不知道都藏在哪裏,還有毒蛇。”顏四喜追上去說。她想還是她爸沒腦子,沒出息,要不連蛇都趕不走嗎!
攤上這樣的爸是她倒黴,要是她有個顧景遠那樣的爸爸也不會落魄成這樣。
“那也得回去看看,總得想辦法吧。”顏三彩說。
姐妹倆邊說邊往家走,直到迎面走來一個人,顏三彩的腳步頓住。
是顧海岳,他比以前黑了一些,壯實了一些,身姿挺拔如松,正大步流星地走過來。
顏三彩心亂如麻。
她們從小訂親,顧海岳相貌好,學習成績好,大家都說他能考上大學。那時候他跟鄉下孩子不同,幹淨,經常穿白襯衣,看起來很斯文,帶股書卷氣。
他是她少女時代的夢想,當時顏三彩覺得自己特別幸運。
她恨死了顏大海,是顏大海撕碎了她的夢,要不是顏大海自作主張去通知顧海岳他爸病危住院,他肯定會順利完成高考,會考上大學。
即便考不上大學,他也是高中生,比大多數同齡人強,可是顏四喜說他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不會有什麽出息,不如把婚退了。
顏四喜說紡織廠新分來的那個大學生羅益民将來肯定有出息,會當上紡織廠廠長,比顧海岳強的多。
她自己讀書不好,但她崇拜有知識的人,先不說人咋樣,就是大學生這個身份,都讓羅益民格外有魅力。
于是顏三彩跟羅益民勾搭上了,她跟顧海岳退了親。
眼看着顧海岳走過來,顏三彩發現一個很糟糕的事實,雖然她跟羅益民已經确定男女朋友關系,可她仍然喜歡顧海岳,畢竟是十幾年的夢想。
雙方走得進了,見對方腳步未停,顏三彩急忙喊他一聲,小跑幾步,跟他并排走。
“顧海岳,你打算以後怎麽辦,明年還參加高考嗎,還是想找工作?”顏三彩偏頭看着對方問。
為啥顏四喜會說他沒出息,為啥當時她鬼使神差聽了顏四喜的話?
顧海岳神情冷漠,目不斜視,冷冷地說:“與你無關。”說完,加大步子往前走。
顏三彩火熱的心冷了下來,她停下腳步,看着前面遠去的身影。
他還和以前一樣,不管是讀書的時候,還是現在,從來沒正眼瞧過她,沒在意過她。
可他會履行婚約,本來她有機會的。
他現在不過是個漁民,身上一股魚腥味,他會被太陽曬得黑不溜秋,跟很多老漁民一樣又黑又醜。
顏三彩這樣勸說自己,不過她發現壓根無法說服自己,心裏更加難受。她把目光投向顏四喜,問道:“你為什麽說他沒出息,為什麽會說羅益民會當廠長?”
自然是顏四喜有錦鯉系統,把顧海岳的氣運吸收過來,他能好的了嗎?而羅益民上輩子就是紡織廠的廠長,這個廠後來發展成大型綜合型國企。
不過現在她不确定,因為她無法吸取顧海岳的氣運,像他那樣優秀氣運又好的人,應該會有一番作為。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她不就坑了她姐了嗎?
顏四喜安慰姐姐,也算是說服自己,她說:“羅益民不比顧海岳好的多嗎,好歹他是大學生,多少人盯着呢,他能跟你好,不是你的幸運嗎!”
顏三彩心裏很不安,對方是很優秀,可她怕抓不住。
而且本來羅益民就是她從別人手裏搶來的。她可以從別人手裏搶,別人不能從他手裏搶嗎?
她自己條件并沒有多好,羅益民願意跟她在一起不過是因為她二舅是紡織廠廠辦主任。
這樣的男人靠得住嗎?
顏三彩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
兩姐妹終于回到家。顏三彩拿跟木棍就進了門,沒走幾步就吓退出來,這些蛇也太可怕了,明明面前并沒有蛇,只要有人出現,蛇馬上不知道從哪兒蹿出來,要是毒蛇的話咬上一口就完了。
必須得想別的辦法。
——
次日,是大隊長換屆選舉的日子。顧景遠是城鎮戶口,不參加投票,王巧蠻跟顧海岳有兩票的投票資格。
“大哥,我也去。”咻咻拽着顧海岳的衣擺說。聽說要選舉,她馬上要求去湊份子。
顧海岳彎下腰,把咻咻抱起來,刮刮她的鼻尖:“小家夥,那跟大哥走。”
他轉頭對正準備上山砍柴的沈肆說:“你也去玩玩吧,小小年紀總上山砍柴幹啥,玩一段時間就去上學。”
沈肆聞言放下麻繩。在顏家,自從斷了寄養費之後,他們就不再讓他上學,總要求他幹活。他想顧家每個人都很好,給他吃穿,還願意花錢讓他上學。
到了曬谷場顧海岳才知道,他也是三名候選人之一。
上次大隊長來他家,雖然雙方談的并不愉快,大隊長還是把他列為候選人。
可他對擔任大隊長并不是很感興趣,內心裏還是傾向于明年再參加一次高考。
曬谷場已經來了不少社員,顏三彩跟父母妹妹在豬圈窩了一宿,也來參加選舉,她在人群中找了一圈,終于找到顧海岳的身影,她走過來問:“顧海岳,你想當大隊長嗎,是不是再參加一年高考更好?”
當個大隊長也不錯,可也不能跟大學生比。
而且顧家也夠煩的,顧海岳都已經成年,沒事又收養倆娃幹啥,那麽小的娃還不得供吃穿還有讀書,倆沒血緣關系的小娃争奪的都是兒孫輩的資源,就沖這點,就該跟顧海岳退親。
顧海岳完全不想理她。
對這場訂親退親他都沒怎麽參與,可卻讓他懂得世态炎涼、人情冷暖,他對顏三彩煩透了。
咻咻挂在顧海岳胸前,雙手勾着大哥的脖子,姿勢就像個玉石貔貅挂件,她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顏三彩,很快判斷出不喜歡這個姐姐。
“顏三彩,當大隊長咋不好啦,就大學生好啊,大學生再好人家有對象你也不能搶啊,你以為王巧針是好惹的,等她知道了她能饒的了你嗎?”是陳淑蘭的聲音。
一看到顏三彩走進顧海岳,她就湊過來諷刺對方。
顏三彩其實也心虛,她其實跟王巧針挺熟,而且王巧針她姐是王巧蠻。她退了顧海岳的親又攀上王巧針的對象,王巧蠻可饒不了她。
她自認為了解王巧蠻,她性子爽朗又熱情,只要不惹到她,就什麽都好,一旦惹到她,絕對不會有好果子吃。
可是她嘴上不能輸,她說:“啥叫他有對象,他們感情好的話別人能搶走嗎,再說又沒結婚,叫啥對象啊。王巧針一個沒讀過幾天書的赤腳醫生,能配的上大學生?他們壓根就走不到一塊好吧。”
陳淑蘭嘴皮子也很利落:“就你配得上大學生!你也沒讀幾天書吧。你也配不上顧海岳啊,顧海岳就是上不了大學,也比你強的多,你不是在人家最落魄的時候退婚的嗎,婚既然退了那就別有事沒事找人家說話,你沒看他都不理你。”
顧海岳已經抱着咻咻,帶着沈肆走到人群外圍,他站到一棵樹下,這裏相對安靜。
顏三彩跟陳淑蘭同時看向顧海岳,他安靜地站在那兒,臉長得那麽好看,腿又那麽長,看上一眼心情都好半天。
只有在看向懷裏的小娃時,他臉上才露出些許溫柔神色。
他看都不看她們一眼,他對她們的争吵毫不在意,好像跟他無關,這讓她們覺得他更有魅力。
顏三彩幸災樂禍地說:“他也沒理你啊,你就別費勁整天關注他了。”
顧海岳很驚訝,大隊長在臺上介紹三名候選人時,分明對他的介紹用時最長,用詞也最好。給人的感覺是大隊長最希望由他接任,并且講話中引導性顯而易見,引導社員們選他。
投票很快開始,每個人發了一顆用紅墨水染過的大豆,選誰就把大豆投進寫着誰名字的碗裏。
顧海岳把咻咻放下來,把黃豆交給她,說:“去投到中間的碗裏。”
那名候選人是張家老二,是個捕撈能手,要是生産隊能提高捕魚産量,社員們的生活也能好一些。
“沈肆哥哥,你跟我一起去。”咻咻把黃豆攥在手心裏說。
“好,”沈肆牽起她的手,兩人穿過人群往土臺的方向走。
上了土臺,咻咻用手指捏着黃豆,正要按大哥的要求把黃豆放進中間的碗裏,卻聽旁邊人對同來的人指着碗上用墨水寫的名字說:“錯了,錯了,顧海岳是這個碗。”
同來的人說了聲:“差點搞錯,我要選顧海岳。”說完把黃豆放進寫顧海岳名字的碗裏。
咻咻愣住,她不認識字,但她聽明白了,右邊那個才是大哥的碗,中間這個不是,可是大哥讓她把黃豆放進中間的碗裏。
“咋回事。”咻咻偏頭看沈肆。
沈肆解釋說:“就是大哥讓選別人。”
為啥要選別人?咻咻看了看兩只碗,又看了看手中的黃豆,怎麽辦啊?她想把黃豆放大哥的碗裏,可那樣就是不聽大哥的話。
到底該把黃豆放在哪個碗裏?
小女娃低垂着頭思索,長長的睫毛鋪在眼睛上,那小模樣糾結極了。
“沈肆,你說怎麽辦?”想了半天咻咻都沒想出怎麽做。
沈肆好脾氣地拉着她站在土臺邊上,鼓勵她說:“你自己決定。”她這一票對選舉結果産生不了決定影響吧。
咻咻朝臺下看,大哥正在跟人說話,沒往這邊看。咻咻終于下了決心:“那我還是投給大哥好了。”
再回來時,沈肆牽着咻咻的手說:“別過去,我們就在旁邊等着。”
他倆就站在不遠處,豎起小耳朵聽着大哥跟人說話。
原來是顧海岳的高中班主任,到山海灣生産隊後找了半天才找到這裏來。
老師給顧海岳帶來兩個讓人非常震驚的消息。這兩個消息對顧海岳的震撼不亞于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