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

顧靖揚很多年沒有回過舊金山了,98年碩士畢業後,他就和創業的夥伴們一起搬去了好萊塢,中間只回來過兩三次。事業剛起步的時候太忙,後來公司上市了,他又去了中國。

然而不管多久沒有回來,這裏都是他生命中如同故鄉一樣重要的存在,這個美麗的灣區在他最孤獨最迷茫的時候,以她寬容平和的懷抱接納了他,讓他在這裏成長、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以及許多生命中十分重要的夥伴和朋友。

SFO的國際航站樓,通道裏一長排的玻璃展櫃,用多元精致的藝術品呈現灣區的與衆不同,放慢旅客匆匆的腳步——這次的展覽是一些來自世界各地的漂亮瓷器作品,有澳洲的,有美國本土的,也有亞洲的。

顧靖揚随走随看,穿過展示廊,過海關、取行李,還沒走出候機樓就看到昔日的舍友Mark站在門外對他揮手。

“Hi buddy, what‘s up!”

久別重逢,兩人熱烈擁抱。

“跟你說不用來的,我反正都得租車。”

“剛下長途飛機開什麽車?今天反正是周六,我也沒什麽事。”Mark一板一眼地說着。他常年在學校擔任做研究,說話總是不疾不徐的。

“謝了,兄弟。”

“客氣什麽?你都多久沒來了?我和Emily訂婚你都沒來參加,你瞧,這都兩年又過去了。”Mark一邊說着一邊把顧靖揚的行李丢上車。“Emily本來也要過來的,但是她下周有一個講座,她得準備資料。”

“替我問候她。”

“會的。這次來是公事?”

“嗯,周一要去一趟Napa。”

“打算轉行開酒莊?”Mark感興趣地看他一眼。

“寫程序我在行,種葡萄我可不行。”顧靖揚也笑,“公司一個股東住在Napa,他請我過去談點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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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的事大家都很有默契地點到即止,Mark沒再往下問,方向盤一轉,把車開上高速路。

“住哪兒?”

“威斯汀,聯合廣場旁邊那個。”

Mark點點頭:“那今晚上你好好休息,明天晚上到我家來吃飯?你要是有空,明天下午我們可以去打網球。”

“打球沒問題,吃飯不然到外面去吃吧?你不是說Emily要忙講座的事?”

“沒關系,講義應該今天就能弄得差不多了。我本來讓她明天一起去打球,她說要給你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拒絕了。”Mark聳聳肩,“自從知道你要來,她就一直在研究甜點食譜,還誇口說至少要準備三種甜點給你這位專家品鑒。”

顧靖揚哭笑不得:“但願我現在的味覺不會令她太失望。”

“你以為她是要考你嗎?她那是要巴結你呢!”Mark哈哈大笑:“那個瘋丫頭,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昆蟲,我就沒見她對什麽東西能夠堅持半年以上的興趣,都是半途而廢。”

“巴結我?”顧靖揚稀奇地看向好友,對方微笑不語,那笑容之中帶着一點兒遮不住的幸福神氣。一個念頭閃過:“難道是要找我當伴郎?”

Mark佩服地看了他一眼,顧靖揚的腦子一向轉得快,在這點上他和Emily這樣整天和書本打交道的人是自嘆弗如的。他不再賣關子:

“我們打算七月結婚。”

“恭喜恭喜!”顧靖揚十分高興,“但伴郎的事情我不是很早就答應了嗎?”

“所以不是這個。”Mark瞥了好友一眼,“今年Emily和我都沒負責暑期課程,我們打算結婚前把中國環游一遍,我們希望将來有了孩子以後,可以跟他們說,我們是來自一個什麽樣的國家。”

Mark和Emily都是在美國出生長大的第二代華裔,Mark的母親是臺灣人,父親是福建人;而Emily的爸爸是臺灣人,媽媽是香港人。由于種種原因,他們的中文水平都非常有限,也從來沒有機會去過那個遙遠的“祖國”。可以說,除了外表,他們是道道地地的美國人,顧靖揚從沒想過他們對中國竟也抱着這樣朦胧而真摯的感情。

“這是個好主意,兄弟。”

“到時候可要大大地麻煩你這個地頭蛇。”

“包在我身上就是了。”顧靖揚爽快地答應。

到了酒店,洗完澡,已經晚上8點多。顧靖揚一個人在酒店随便吃了點晚餐,剛吃完困意就上來了,這時候回房間的話大概會忍不住倒頭就睡,那時差就很難調整過來了,顧靖揚放棄了回房的打算,向酒店門口走去。

舊金山的氣溫四季宜人,冬暖夏涼,總體來說,比顧靖揚生活多年的Palo Alto更平均一些。才三月初,路上已經不少姑娘穿着短裙,誇張一點的甚至還有踩夾腳拖的,當然,也有一些仍舊裹着羽絨服和棉外套的,多半是亞洲女孩。總之,這是一個四季都見得到夾腳拖和UGG并行的城市。

他穿着一件黑色薄毛衣,一條軍綠色工裝褲,腳上一雙Dior Homme的帆布鞋,剛洗完吹幹的頭發随意分着,看起來不像個事業有成的貴公子,反而更像是下了班的模特。他一走出酒店大門,立刻引起路上男男女女的偷偷側目,他也不在意,雙手插在褲袋中,順着Market Str.悠閑地往下走,來自海洋的軟軟微風吹在臉上,惬意又寧适。

走到Fillmore Str.路口,昏黃的路燈下,有幾個年輕黑人在表演,一個玩架子鼓,一個拉小提琴,還有一個坐在一臺破得連琴弦都露出大半的老式迷你鋼琴上。改編過的搖滾古典樂吸引了不少過路的行人,顧靖揚走過去,彈鋼琴的年輕人穿着一件普通的米黃色夾克衫,紅色褲子,頭上帶着一個鴨舌帽,鍵棱上随意放了一個紅蘋果。

他們正在表演的曲子是小提琴主導旋律,架子鼓主導節奏,鍵盤的部分比較少,所以他輕松自在地坐在自己破爛的凳子上,閑閑地四處張望,興致來的時候就彈幾組和弦伴伴奏,大部分的時候就用手在腿上打着拍子,年輕的臉上全是快樂享受的神氣。

明明是完全不相幹的兩個人,顧靖揚卻想起了那個遠在萬裏之外的人。他彈琴的時候臉上一樣快樂的神氣,他跟自己聊天的時候眼裏愉快的光彩,他聽音樂會時專注的神情,他近得根根分明的睫毛……思念猝然而來,像潮水般慢慢充滿他的胸腔,在這個令人放松的環境下,他甚至産生一種甜蜜柔軟的錯覺,仿佛那個人觸手可及,仿佛他真的可以把他放在心尖,肆意想念。

時間與距離并不能消除那已經萌芽的愛意,他所作的一切,都不過是徒勞無功的逃避。

同一時間,那個遠在萬裏之外的人,并不知道此時此刻有人正這樣溫柔地思念着他。他剛剛吃完早午餐,坐在新元素簡潔明亮的餐廳裏,閑适地喝着餐後茶。他手裏捏着一張便簽條,上面寫着“Temps Perdu”,以及一行電話號碼。

這張便簽條是他昨天整理錢包的時候掉出來的。春節過後陳非一直很忙,忙得他完全忘記了在798發生的那個小插曲。

似水年華?逝去的時光?聽起來都不太像咖啡館的名字,不知道店主人會怎麽翻譯這個藝術氣息濃厚的名字,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店主人一定是普魯斯特的粉絲。

陳非拿起了電話。

過去

Temps Perdu

咖啡館的咖啡色木質大門上方,凸刻着兩個方正的奶白色中文,中文的下面是細小的花字體同樣凸刻的法文名字,但用的卻是低調得多的深咖啡色。就這個門牌,陳非就能給這個咖啡館打7分。

推開門進去,裏面的空間設計更是令人眼睛為之一亮。店裏的設計混和了Loft和20世紀初維也納名動歐洲的“青春風格”,入目首先是地板上大塊的水磨粗紋青磚和不加任何裝飾的水泥吊頂,粗犷的空間突出陳設其中的家具,紅色皮質沙發搭配黑色大理石圓桌,大膽的對比隐含着和諧的統一,令整個空間呈現出一種華麗的搖滾氣質。

點餐臺設置在靠近門口的地方,陳非走過去,擡頭浏覽牆上大黑板上的手寫餐單,與Flatwhite不同的是,這裏并不提供單品咖啡,并且他們的花式咖啡也更偏向法式,而不是Flatwhite的意式。

“請給我一杯Cafe Au Lait,謝謝。”

“先生要來個蛋糕嗎?我們這裏的蛋糕都是店裏手工做的。”小姑娘殷勤地問着。

“暫時不用。”

“好的,那您随便找個位子坐,咖啡馬上給您送過去。”

咖啡館就在法國使館旁邊,可能是周末的關系,店裏只有零星幾個顧客,全都是外國人,這也難怪,這個這條街除了一些複印和翻譯的小店,只有零星的幾間屬性不明的西餐廳,相比之下,這個咖啡廳單憑外觀就能脫穎而出,想來平時回頭客應該不少。

店裏最深處是一整面牆的書,陳非挑了角落的一個單人沙發坐下,側頭打量着那些書目,果然不出他的預料,大部分的書目都是外文,比較難得的是,店裏訂閱了不少法文和英文的期刊,像Beaux Arts, Maisonflo, Art Actuel, New Yorker, Economist, Forbes等等的,五花八門,各個領域的都有,并且都是今年一、二月份的,時間也不算滞後。

他随手拿了本雜志過來,坐在寬大飽滿的單人沙發上,打發了一下午的時間。

顧靖揚周日一天都在Palo Alto吃喝玩樂,行程滿滿:上午見了幾個在矽谷工作的大學同學,中午跟他們在矽谷一個米其林餐廳用餐,下午跟Mark和他的同事去打球,晚上Mark兩口子做了一桌子的中餐請他吃飯,若不是考慮到他還要開車回舊金山,估計還得喝酒。一天下來,精神的愉悅和身體的疲憊互相作用,回到酒店洗完澡他就倒頭睡了,一夜無夢。

前一個晚上睡得好,加上時差的關系,第二天他六點出頭就醒了。用過早餐,開車往Napa去,沿着I-80公路前行,開了大約半個小時,轉到Sonoma Bvld之後,路的兩邊開始出現大片的葡萄園,交通也開始擁堵起來,一路停停走走,又過了将近一個小時,他才順利進入St.Helena鎮。

他這次要拜訪的股東Robert Freitag是GMJ的三大投資人之一,也是GMJ最大的私人投資人,他手上握有GMJ14%的股票。Robert在年會之前特地把自己約來舊金山,想必有些事情想跟自己私下談。顧靖揚推測,多半是跟公司這兩年美國本土業績下滑的事情有關,只是,Robert想跟自己談什麽,他心裏也沒底。

Robert的莊園位于St.Helena鎮的深處,跟附近大部分莊園一樣,門口采開放式,只有一個大大的招牌作為地标,沒有圍牆。靖揚把車開進酒莊餐廳的停車場,老頭子正好從餐廳後面的田裏走出來,身上穿着工人服,頭上帶着草帽,腳上一雙沾滿泥土的工作靴,看起來跟任何一個葡萄園裏工作的工人沒有兩樣。但是這個人,卻是數十家上市公司的重要股東,是在金融界打個噴嚏就有好多人要感冒的人物。

看到靖揚下車來,他滿面笑容地招呼他:“Andrew,吃過早飯了嗎?”

顧靖揚颔首微笑:“吃過了。”

“那麽你先去餐廳喝杯咖啡,我換個衣服就下來。”

站在一邊等候多時的秘書立刻過來,把顧靖揚帶到餐廳。

Napa的觀光旅游業是全球葡萄園區的先鋒,早在70年代他們就率先大力發展觀光業,修建公路、建設觀光小火車,吸引游客來參觀、品酒、消費、野餐,時至今日,Napa的葡萄酒觀光産業鏈已經非常成熟,幾乎每個莊園都設置品酒課程,開辦餐廳,不少酒莊餐廳甚至入選米其林,生意好到爆。慕名而來的食客進一步則帶動了酒莊的名氣和銷售,可謂一舉兩得,良性循環。怪不得Napa地價年年攀升,到了當地居民聯名抗議的地步。

Robert本身非常熱愛美食,他的餐廳在加州以有機烤物聞名,最出名的是他們的烤豬扒,自家葡萄園裏放養的豬,用葡萄藤高溫燒烤,香嫩多汁,號稱是全加州最美味的烤豬扒。節假日裏來吃,如果沒有提前一個月預定,肯定要失望而歸。

不過,這個全美知名的餐廳只有午餐和晚餐才對外開放。能夠在這裏用早餐的人,自然只能是莊園主人的座上賓。

靖揚一杯咖啡喝完,Robert神清氣爽地出現在餐廳門口。

“Andrew,好久不見。”

“Robert,你看起來氣色很好。”顧靖揚站起來與Robert握手,這才算是正式打過招呼。

Robert呵呵笑:“在中國過得好嗎?”

“好極了。”

“這對我們來說真是個糟糕的消息。”Robert攤了攤手。

先禮後兵,中國古老的智慧常常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 所以對于這樣的恭維,靖揚很淡定。他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等下文。

果然,Robert氣定神閑地喝了一口咖啡,說出的話就開始不那麽客氣起來了:“Andrew,你知道,GMJ去年在美國本土的業績比前年又下滑了2.3%,這是你們的業績連續兩年下滑了。”

“是的。”

“依你看,是什麽原因?”

顧靖揚沉吟了一下,關于這個問題,他是有備而來的:“首先是次貸危機的問題,投資者趨于保守,開拍的電影少而且資金預算卡得比較嚴,這些你都是知道的。”

Robert似乎也預料到靖揚會這樣回答,他聽着,不置可否。

“其次我們公司內部當然也有一些需要改進的地方……”靖揚正斟酌着語句,他畢竟目前負責的是公司亞洲區的業務,不便直接批評自己的同事。但是Robert打斷了他,直白地問:

“依你看,有哪些需要改進的地方?”

“也許在發展方向的調整上,需要更快一些。有些戰略也可以更加靈活一些。”

“比如說?”他看向靖揚的目光,開始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比如去年在史蒂芬電影公司那個項目的競标,我們如果能夠更快在特效的成本方面做出調整,把預算降低4%,整個項目的報價至少可以降低10%,那麽就不會被Paxar公司搶走。”

史蒂芬電影公司的那個項目預算将近GMJ年營業額的7%,那個項目流産的确是公司很大的一個損失。靖揚當時有關注,但是他沒有跟進,因為美國這邊的CEO——也就是他的另一位創業夥伴——Ge Jeffrey是技術方面的天才,靖揚相信他能做出成本最低的方案來競标。但是他忽略了所有技術天才的一個共同特點——追求完美。等靖揚發現不對的時候,事情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

Robert嚴肅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微笑:“你果然是知道的。”

靖揚略帶遺憾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Andrew,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今天請你來,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我跟Bill和David談過,我們都認為,GMJ需要一些改變。”

聽到這兩個名字,顧靖揚的心裏一驚,Robert說的Bill是Fidelity基金公司負責GMJ項目的投資經理,David則是GMJ僅次于Robert的第二大私人投資人,他們三人手上的股票加起來,正好比顧靖揚本人的持股多了1%,Robert這麽說,明擺着是要給自己施加壓力了。

“我們知道你在中國區的工作非常出色,實際上,6年前GMJ沒有擴張到北京的時候,你在國內的工作也一直非常出色。”

“謝謝。”

“擴張到中國是一個正确的決定,現在中國的年營業額雖然只有國內的40%不到,但是未來幾年中國的電影市場會繼續成長,而GMJ作為最早進入中國的動畫制作公司,未來的發展我們都很樂觀。你的眼光和能力,還有你自請到中國重起爐竈的魄力,我們幾個糟老頭都非常的滿意。這一點,你不必有任何懷疑。”

顧靖揚仍就只是笑笑,他知道這些都不是重點。

Robert看着顧靖揚:“據我所知,目前中國分公司已經相當穩定,人員架構已經成熟,那麽,你有沒有考慮過回來坐鎮總部呢?”

顧靖揚沒有掩飾自己的驚訝,Robert的提議完全超出了他的估計。自從公司上市後,各個國家的高層管理向來是由董事會任命的,04年他申請調派亞洲時,也是向董事會提交了請願書和詳細的發展規劃,由董事會開會讨論之後才決定的。這幾年公司的表現不算差,高層管理也就相對穩定,所以Robert這個提議令他相當意外。

“你不該太驚訝的,Andrew,我們都知道Ge的技術能力在你之上,但是說到戰略眼光、管理能力以及培養人才方面,請恕我直言,他完全無法和你相提并論,這點你自己心裏也是清楚的吧?”

顧靖揚當然是清楚的,他們三個夥伴也都清楚,所以當年組建公司的時候他們的分工就很明确:顧靖揚掌舵做CEO,Ge負責技術,Frank管財務。GMJ上市後,靖揚看中了中國市場的發展潛力,說服董事會由Ge升任美國區CEO,他留下自己兩個特助分別協助彌補Ge在戰略和行政方面的不足,這才得以脫身到北京去。為此,美國這邊雖然名為總部,業務量也大得多,但董事會卻默認了中國區在職權上和美國并駕齊驅。

“當然,我并不是在責備你。你離開的時候做了足夠周全的布置,否則董事會也不可能批準你那樣做。但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經濟疲軟,美聯儲一直不肯出臺有力的降息政策來刺激經濟,未來的這幾年恐怕會更加艱難。經濟好的時候,GMJ只要技術夠好就夠了,客戶不在乎多付一點錢。然而這種模式,你認為未來還可以持續嗎?”

Robert一番話說得靖揚心裏十分慚愧,雖然一直有在關注美國區的發展,但他确實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中國的業務發展上。也許還有一些潛意識方面的因素吧?畢竟那是自己的創業夥伴和信任的下屬組建的管理層,過多的幹涉會顯得不夠信任自己的夥伴似的。

他似乎有些感情用事了。

“是我疏忽了。”

“不不不,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你人在中國,把重心放在那裏是應該的。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們希望你調回來,你不可能兩者兼顧。”

顧靖揚沉吟了一下。

他并不是一定要接受Robert的條件,他才是GMJ最大的股東,如果他不願意,他有很多辦法可以拒絕。但是,Robert也說得很清楚,他的想法代表的是投資人的想法,他們唯一的判斷标準是股東的利益,而且他們身在局外,因此他們比他更加客觀也更加理性,他所說的情況,确實也正是顧靖揚需要考慮卻還沒來得及考慮的。

放棄那麽多年在中國的經營雖然有點可惜,但中國分公司已經奠定了一個很好的基礎,一切都基本上道,只要大方向沒有太大改變,公司的穩步發展指日可待,至于他是不是最後采摘果實的那個人,這并不重要。他需要考慮的問題只有一個——

“如果我調回美國,那麽中國區的人員調整方面……”

“這個自然是等你做完全部的交接,人員調整也以你的意見為重。我們并不希望以中國區的發展為代價把你調回來。”

這樣就好辦了。顧靖揚心裏立刻有了決斷。

“那麽,我推薦我的助手Max Wang來接手中國區CEO的位置——他在管理方面理念很好,并且他入美國籍之前是北京人,在當地的人脈資源相當豐富,你知道,在中國做生意,與一些部門打交道是非常重要的,這一點他也很擅長。”

Robert耐心地聽着,并不打斷他。顧靖揚一向很注重用人的連續性,他不僅擅長發掘每個員工的潛力,并且注重不間斷地培養員工,給他們成長的空間,他管理的公司很少出現人才斷層的情況,所以對于他能夠立刻提出參考的人選,Robert并不驚訝。

“這個沒有問題,我會向董事會提的。”Robert吃完早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巴,笑得像一只狐貍,“這麽說,你是同意調回美國來了?

“只要對公司有利,我無所謂在什麽地方工作。”顧靖揚淡然地陳述這個事實,并不因為對方的高看而有任何喜形于色,也不因為被迫放棄即将到手的榮耀而沮喪糾結。

Robert哈哈大笑:“聽起來好像你比較喜歡中國一樣,Andrew,你可是個美國人。”

靖揚也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的建議來得有些突然。”他頓了頓,“雖然Max接手中國區沒有太大問題,但是他到目前為止主要負責的一直是電影發行的部分,動畫制作這一塊,我估計他需要至少半年的時間才能上手。并且,國內的業務我雖然有在關注,這兩年的外部環境比較波動,我也需要時間來做一些深入的了解。”

“這個我明白,那麽按照你的預計,你需要多長時間?”

“最長一年,最短9個月。但是這段時間內,我會跟進國內的幾個主要項目,穩住今年的業績。”顧靖揚迅速地做出決定。

Robert對他的答案非常滿意,這個年輕人高瞻遠矚,反應快速,思慮周到,并且客觀理性,能夠把公司利益置于個人榮辱之前,這正是他們這些股東所需要的。

他不禁對自己的眼光洋洋自得,當初投資GMJ公司,就是看中這個年輕人,他的判斷力和他的個性都讓人信任。Robert相信,只要有顧靖揚在,這個公司未來的十年裏,他們這些股東都可高枕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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