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章

才七月初,夏季的熱浪已經初顯威力,兩個人睡到快十點,又在床上膩歪了好一會兒,起床之後,早餐和午餐就并在一起解決了。

陳非給自己做了皮蛋瘦肉粥和燙青菜,食材下鍋之後手腳利落地幫顧靖揚煎了一份培根omelet,顧靖揚則在旁邊煮咖啡、烤吐司。兩個人各忙各的,眼神偶有交彙,卻充滿溫馨,外面是炎炎夏日,屋內卻是一片寧谧舒适的春意。

兩人吃完飯,顧靖揚自覺地去洗碗,洗完關掉水龍頭,才發現室內安靜得有點兒不同尋常。他環顧一圈,沙發後面露出一個黑色的腦袋,走過去,陳非抱着一本厚厚的書,埋頭看得入神,午後的陽光照在他身上,照出他白’皙臉上的細毛,皮膚在陽光下好像透明似的的。

突如其來的滿足感盈滿胸腔,他突然很想永遠留住這一幕。

陳非屬于那種一次只能專心做一件事的類型,不管是看書還是看電視,別人在他邊上怎麽吵鬧都很難影響到他,跟他說話都得先把他叫回神。

他最近正迷維特根斯坦的傳記,卻因為要上班,一直讀得斷斷續續,好容易等到周末,他一捧起書來就什麽都忘了。

突然,他咦了一聲,擡頭想說點什麽,卻看見顧靖揚支着畫架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他下意識地就要站起來。

“別動。”

陳非這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畫自己,有些吶吶地又坐回去了。靖揚以前開玩笑地說過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他還以為是随口一說,原來卻是真的。

“你什麽時候開始畫的?”

顧靖揚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至少得有半個小時了。”

陳非倒也不扭捏:“那我現在……”

“你坐在那兒就行。盡量保持剛才那個姿勢更好。” 他輪廓早就勾勒好,陳非稍微動一下對他下筆沒太大影響,“你剛才想跟我說什麽是嗎?”

陳非嗯了一聲,把封皮豎起來給顧靖揚看了一眼:“你知道維特根斯坦嗎?”

“嗯,我看過他兩本關于邏輯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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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經有過一個已經談婚論嫁的女友,但是跟她分手之後,他後面的幾個情人都是同性。”

他正好讀到哲學家和一個叫做斯內金的青年之間的忘年之戀,作者Ray Monk順便八卦了一下哲學家後面的幾任情人,巧的是,男性居多。

顧靖揚的筆頓了一下,他看向陳非。

沙發上的青年單手支着下巴,手肘墊着書擱在膝蓋上,眼光卻不知道在看哪裏,看來又陷入自己的思緒裏去了。

顧靖揚看得好笑,平時挺穩重成熟的一個人,看起書來卻總是顯出幾分呆氣。他緩緩道:“據我所知,貝多芬也有過幾任同性情人。”

這麽一說陳非也想起來了:“啊,對,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梵高對高更的感情也不是純友情。”

顧靖揚幹脆擱下筆:“你想說什麽?”

他不意外陳非會對這種問題感到困惑,他只是沒有想到陳非會那麽坦然地跟他讨論這個困惑。

陳非看向顧靖揚,目光帶着十二分的認真:“你覺得他們這樣,算雙性戀嗎?”

顧靖揚沉吟了一下:“我覺得這是case by case的問題,我不了解維特根斯坦的情況,不過貝多芬應該不算雙性戀,對他來說,戀愛最重要的應該是激情本身,或者說——靈感——而不必拘泥于戀愛對象的性別。”

陳非笑了出來,玩笑了一句:“博愛是藝術家的通病嗎?”

收斂了笑容,他偏頭想了想,聳聳肩:“你說得對,這确實是一個case by case的問題,梵高的情況跟貝多芬似乎又有所不同,他所執着的對象似乎只是高更那個人,不管高更是男是女,梵高都應該一樣會愛上他。”

顧靖揚以為他還要發表什麽高見,結果說完這些,某人就繼續埋頭到書裏面去了,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專注神态,仿佛剛才那番對話不曾發生。

顧靖揚不禁搖頭笑了笑,提起筆,細細觀察畫紙上已經勾勒出來的輪廓,重新培養情緒。

室內複歸沉寂,只有冷氣微微響着,襯着間或響起的鉛筆摩擦紙張的沙沙聲,和書本翻頁的輕響,顯得格外安靜。

畫完收筆,顧靖揚從畫紙上擡頭,陳非歪着頭靠在沙發上,睡着了。

顧靖揚走過去,輕輕把他放平。陳非睡得很沉,顧靖揚拿過毯子蓋在他身上,他連睫毛都沒有動一下,只下意識地往毯子裏縮了縮。

剛才那番對話猶言在耳,顧靖揚看着陳非的睡臉,默默地想:“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我只要知道你愛我,這就夠了。”

他不是梵高,他也不是高更。

無論性別性向,有些人只要遇到,就會相知、然後相戀。

或許是前一個晚上體力消耗太大,陳非這一覺睡了一個多小時。

顧靖揚用完電腦,一看時間,正猶豫要不要叫醒他,擡眼望過去,陳非的眼睛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

“醒了?”

沒有反應。

顧靖揚走過去一看,好吧,他眼睛是睜着,但是眼神一片空白,還不知道在哪裏神游太虛。

靖揚親了親陳非睡得亂糟糟的頭發:“起來了,不然晚上會睡不着的。”

“不要。” 陳非随口答道,随着顧靖揚俯身的動作,伸手攬住他的腰,把腦袋埋在他懷裏蹭了蹭,又要睡過去。

顧靖揚被他這個無意識的親昵動作激得心情一蕩,想說算了吧,讓他多睡一會兒好了,陳非卻又慢慢睜開了眼睛。

“不睡了?” 低沉溫柔的聲音,帶着無限的耐心。

陳非惋惜似的嘆了口氣:“不要了,晚上會睡不着的。”

話是這麽說,人卻沒有一點要動的意思。

陳非的眼睛轉向窗外,有點浮生若夢的恍惚感。從他的角度仰望,天空似乎離他特別近,北京難得明媚的藍天點綴着朵朵白雲,下午四點多的光線明亮而不刺眼,眼珠稍轉,旁邊的男人正認真地看着他,嘴角挂着一絲寵溺的笑。

顧靖揚看着他那渙散的眼神從窗外游移到自己臉上,嘆了口氣,捏了捏他睡得紅撲撲的臉:“想睡就睡吧,晚上如果睡不着,我們就做點別的。”

某人眼睛一下子睜大了,眼神也不渙散了:“別的什麽?”

顧靖揚發誓,他說那句話的時候真的沒有什麽潛臺詞,他本來想的是看張碟什麽的。但是陳非這麽一問,他發現自己的話确實很容易引起歧義。

轉念之間,也不糾正了,低下頭親親那個人幹燥柔軟的唇:“你說呢?”

男人的臉近在咫尺,沒有刮胡子的臉頰胡渣點點,是另外一種有別于平時精英模樣的頹廢性感。陳非定定看了一會兒,晃過神來,不客氣地抓住他的領口:“要做也可以,我要在上面。”

開玩笑,他的屁股到現在還在隐隐作痛咧。

顧靖揚又親親他,幹脆又溫柔:“嗯,你在上面。”

顧靖揚不算純1,雖然從他過往情史來看,他在下面的機會的确是少之又少。但當陳非這麽說,他心裏卻沒有閃過任何猶豫,相反,陳非能夠這麽直接地跟他計較誰上誰下,他覺得這樣很好。

從陳非答應跟他在一起到現在,他的努力和改變他都看在眼裏。

他喜歡陳非處理問題的成熟态度——決定了的事情就不再瞻前顧後,有什麽問題自己克服,而不會遷怒于對方。

他也喜歡陳非對性的态度:開放而認真,坦誠而直率。

相處越久,他對這個人的喜愛和迷戀越深,陳非的每一個反應總是那麽符合他的心意,交往的時候也是,在床上也是。

盡管他早就過了那個不切實際地盲目推崇愛情的年紀,他對陳非卻時常有一種錯覺——徘徊彷徨行走了半生的路,就是為了遇到這個人。

沒想到他答應得那麽幹脆,陳非呆了一下,他還以為顧靖揚至少會掙紮一下下。不過他也就是那麽一說,他現在根本還是個理論派,在上面什麽的,來日方長吧。更何況,他也不是真的那麽計較誰上誰下的問題,否則昨晚他也不會主動了。

違背正常生理法則的貪歡,總要付出一點代價,哪怕讓步的那個人是自己。

但他并不覺得後悔。

有些快樂只能自己一個人默默感受,哪怕是解出一道世界級的數學難題,甚至堪破一個思考了一生的哲學命題,或是抓住一個轉瞬即逝的美妙靈感,寫出一支自己認為再不可能更美的旋律……這樣的快樂,就算得到所有人認同,進而普天同慶,當下的那個moment,是無法被分享的,再極致的狂喜,也只能自己品味、自己收藏。

愛情卻不一樣。

在愛情的世界裏,無論喜怒哀樂,都有另外一個人與你感同身受,因為心意相通,所以悲傷會被分攤,而快樂則會疊加,愛情是魔法,越經歷過人生,陳非越明白它的珍貴。

戲裏總是咿咿呀呀地唱着“韶華易逝;似水流年”,我們覺得時間是在不停流逝的,因為過去永不再來,每一刻都留不住。然而,陳非卻覺得,時間是永恒的,它就像那棵參天老樹,永遠立在那裏,巍然不動,樹下的人一茬一茬地走過。

不知道為什麽,他想起了他在某本書裏讀到的一句話:流逝的不是時間,流逝的是我們。

何妨與君狂歡一場。

進入熱戀期的兩個人難舍難分,開始嘗試同步彼此的生活步調,周一到周五在陳非那邊住,周末随意,雖然有兩個窩,但也算是步入了正式的同居關系。

任何兩個人一起生活,生活習慣上總會有些不同,摩擦在所難免,顧靖揚和陳非算是特例,二人世界居然意外地和諧。

就說日常作息吧,兩人難得都是對睡眠時間要求不高的人,睡得不算晚,起得卻絕對夠早。

顧靖揚就不用說了,他是那種天還沒亮就已經在健身房跑步的人。

陳非沒那麽誇張,但是他的生物鐘也差不多在六點到六點半之間,如今有了“男朋友”,新婚燕爾的,由于某些衆所周知的原因,他早起的習慣受到了挑戰,但是顧靖揚接管了早餐的準備工作,又省去了趕公車的時間,正好能夠讓他偷個懶賴個床。

兩人下班的時間不一樣,晚上一般各自安排。

顧靖揚公私兩忙,如果沒有應酬,他一般四點多就會在家,所以陳非回家的時候,如果他在,就準備兩人份的晚餐;不在就自己解決。連短信報備都免了,倒也方便。

兩個人的興趣愛好有許多共通之處,生活作風都講究幹淨,性情又都是粗中有細、能商量知進退的人,所以傳說中“一同居就發現對方不為人知的一面”那種神奇的事情并沒有發生,既沒有人會把髒襪子藏在沙發縫裏,也沒有人會在半夜打呼聲音大到把對方吵醒。

當然,即使一切看起來都如此美好,煩惱也不是沒有。比如說陳非,這樣的生活過了半個月後,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這段時間好像有點太忙了。

上班族不管工作多麽輕松,白天八個小時在公司,下了班回家,買菜做飯洗碗、打掃衛生洗衣服,只要不是太邋遢的人,這些事就能占掉不少業餘時間。

原先陳非一個人生活的時候,這些事情雖然煩瑣,卻也不至于令他忙亂,買菜打掃洗衣服都放到周末,平時也就是煮一下三餐。他再講究,一個人吃飯總不至于煮個滿漢全席,有時候煲一個鹹飯、或者炖個大份的土豆牛肉就能連吃三天。沒心情的時候,啃個面包泡個泡面更是難免。

但是現在卻不一樣了。

比如說做飯這件事,看起來好像只是多了一個人吃飯,花費的時間卻1+1遠遠大于2。

首先是食材的消耗速度快了,隔天就要補充一次。早上時間緊張,他也沒工夫去菜市場,只能在下班的時候拐去超市,有時候也會在吃完晚飯再去,但是這樣一來他那天晚上的時間就基本沒有了。

再者,兩個人吃飯至少要兩個菜一個湯,更何況他們正在熱戀期,陳非打心眼裏願意讓對方高興,做飯便不肯馬虎,每次看靖揚吃得心滿意足的樣子,他就不自覺開始琢磨下一餐要煮什麽,這樣一來,做飯又占去他許多時間。

與此同理的,打掃和洗衣服的頻率也都加倍了。雖然顧靖揚很自覺,他的衣服大部分依舊是送幹洗店,但陳非自己也要洗衣服,看到髒衣簍裏對方換下的衣物,當然就一起丢進洗衣機了。說是順手,但這樣一來,以往一周洗一次,現在就變成一周洗兩次,洗了要晾、晾了要收要疊,都是時間。

更何況……還有床單。一周洗三次床單這種事,陳非都不知道要找誰說理去。

再加上周末兩個人經常外出,要麽在靖揚那邊住,就算住在陳非這裏也不會呆在家裏,這樣一來,所有的家務全部擠在了平時。

必須說,陳非會變得這樣忙,并不是因為顧靖揚袖手旁觀的緣故,每次吃完飯他都十分自覺地包攬了洗碗的工作,打掃衛生他也一定會撸起袖子幫忙,但是大部分的事情最後仍會落到陳非頭上。

這很好理解,顧靖揚本來就沒有這個習慣,他的公寓都是保潔在收拾,如果不是偶爾碰到陳非在打掃,他都不會想到這件事;再說這是陳非的房子,要怎麽整理他自己心裏才有數更何況,交代顧靖揚做比他自己弄還麻煩。

更何況,兩個人都在家的時候,膩歪都還來不及,哪裏顧得上打掃房子這種事,通常都是他不在的時候,陳非才會想到這些瑣事,自然也就自己弄了。

因為都是十分瑣碎且細微的事情,陳非的這些忙碌,顧靖揚其實并不太感覺得到。反正對他來說,能夠天天抱着心愛的人入眠,他就似在天堂了。

上司心情一好,下屬自然如沐春風。

按說顧靖揚本來就是那種情商極高的老板,在公開場合從來都是和顏悅色,在休息室遇見,偶爾還能聽你八卦幾句別家長短,真正是一點架子也沒有。對于這一點,GMJ上下所有員工都是喜聞樂見,聽說時下都流行“酷帥狂霸跩”的冰山總裁,但他們卻由衷覺得,有這麽一個擅長溝通、凝聚力強又有人格魅力的老板,才是他們真正的幸運。

尤其是這大半個月,所有跟他直接接觸的下屬都能夠明顯感覺得到老板的好心情。他的整個人都特別放松,那雙漂亮的眼睛即使不笑也帶着愉悅的光芒,放電指數爆表,簡直無法直視。

對這變化感受最深刻的,就是顧靖揚的貼身助理Christine,她大膽下結論——老板一定是談戀愛了。

接了公關部的電話,Christine腳步輕快地走向總裁辦公室,敲了敲門。

“請進。”

Christine旋開門把:“老板,林經理剛才來電,總部過來視察的人選和日程都确定下來了,他已經發到您郵箱。您收到了嗎?”

“我等下會看。”

“好的,對這次的接待林經理有一些疑問,想要向您請示。您看完之後通知我一聲,我再為您安排。”

“OK。”

Christine說完關上門出去,顧靖揚看着合上的門板,臉色細微地變了變。他摘下眼鏡,揉了一下眉心,這麽重要的事情,他居然忘記了——

他好像從來沒有跟陳非提過,他年底就要回美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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