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仙首夫人21 酸意
時羽輕飄飄一句話同時在兩人心頭抛下驚雷後,就很不負責任地睡着了。
準确地說,是終于不堪重負昏睡過去了。
等她再迷迷糊糊半醒未醒,已經躺在她栖雲宮的床上,聽着醫官低低的回話:“夫人的內傷只是被禁制反噬引起,只需好生調養一段時日,棘手的是她體內被鬼氣充斥,一身修為恐怕盡毀……”
“可還能挽救?”雲遂沉沉的問話在咫尺處響起,似乎人就坐在她床邊。
“這……下臣無能。”
時羽沒有睜開眼睛,依舊保持着睡着的姿勢,眼睫都不帶顫的。
會被發現身體的異常這是在她意料之內的,事實上,她在鬼域內就想過,從鬼域裏出來的人都免不了被探查身體和修為狀況,那她修煉鬼氣的事恐怕就瞞不住了。
所以她選擇給那些人拔除鬼氣,到時候她這一身鬼氣就有了來由。
至于會不會因此被視為異類被囚被殺……時羽還是相信雲遂的人品和底線的,她既是為救人而落到這一步,他就不會對有功之人絕情,最多想方設法把她帶回正道罷了。
這就是她救人的目的之一。
至于目的之二,自然是為了她那雙生姐姐。
她那句求情之語對方想必聽得清楚,就算不感動,至少也在心底留下深刻的印象吧,那麽下一步該怎麽做呢?
醫官退出去了,但雲遂沒有離開,她能感覺到他依然坐在床邊,而且目光正看着自己。
時羽裝睡也裝不下去了,幽幽地“醒”了過來。
雲遂似乎正在出神,見她醒來趕緊問道:“醒了,感覺怎麽樣?”
這暗含急切的語氣,簡直不像他能說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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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羽想要坐起來,雲遂便将她扶起來,還将她後背的枕頭調整好。
時羽忽略他碰觸到自己的手,看了看四下:“我們這是回來了?那鬼域裏的其他人怎麽樣了?我表哥表姐呢?”
“時家兄妹已經回到時家了,我讓人送了上品丹藥過去,鬼域裏其他人也都出來了,無人傷亡。”雲遂沒有說的是,那一百多個被鬼氣纏身的人即便出了鬼域,身上的鬼氣還在,沒有人為他們拔除的話,他們只能等死。
但能夠救他們的目前只有時羽,他不想讓時羽再做那麽危險的事情了。
雲遂沒有提那些人,時羽也沒有問,有些猶豫躊躇着問:“那……那個人?”
雲遂垂下眼,他沒有束冠,如墨的長發只簡單束在腦後,幾縷發絲垂在胸前,讓他看上去比平日裏柔和很多,越發顯得眉目如畫。即便在時羽面前,他也很少有如此随意的時候,但這時唯一的觀衆卻沒有興趣去欣賞他這難得的溫柔美貌,只關心他口中的答案。
“我沒有讓人守住秘境出口,想來她已經離去。”
時羽重重松了口氣,接着有些歉疚道:“謝謝你啊,還有,對不起讓你為難了。”
雲遂看着她生分而拘謹地向自己道謝又致歉的模樣,心頭一堵,就像剛剛得知她不惜拿自己的生命冒險,就是為了為那人求情時的心情一樣。
認識二十年,從未見過她如此在意一個人,甚至不惜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
“你還記得,你是怎麽做到能吸收別人身上的鬼氣?”
時羽裝得很像那麽一回事:“我也不知道,就是那麽試了一下……”
“那你可知你的修為毀了?”
“啊?”時羽一愣,然後像被提醒一樣,伸出手運功,手上就竄起一團黑氣,她吓得趕緊停下,神色有些驚惶,但随即苦笑:“毀了就毀了,我那點修為本來就不夠看。”
見她這般若無其事,雲遂堵住的胸口就像又被塞進一團棉花,窒悶極了:“不僅修為毀于一旦,你如今還鬼氣纏身,就為了一個魔族?”
雲遂沒察覺到他這話裏隐約含有點酸味。
時羽低聲說:“她是一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人,我也沒想到她竟然是魔族,但我向你保證,鬼氣不是她弄出來的。”
“縱然不是又如何,魔族歷來是人族的頭等大患,兩族之間的關系不會因為這一件事而改變。每個人在踏上修途的第一天,就起誓過,誅殺魔族,責無旁貸。”
雲遂的一句句話像錘子一樣敲在時羽心頭,讓她的臉色一寸寸白了下來,沉默不語。
見她如此,又念及她剛受重創,雲遂心頭一軟,語氣也軟和了下來:“不說這些了,你剛剛醒來,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時羽搖搖頭:“我還是覺得很累,想繼續休息。”
“我在這陪你。”
時羽拒絕:“你有很多事要忙吧,不用管我。”
雲遂還想說什麽,時羽又來一句:“邊上有人我也睡不好。”
雲遂一噎,他發覺兩人之間的關系疏遠了很多,想起一切的起源是雲瀾宗的那一夜,更具體的可能是馮瑤給她看的那副畫,他有心解釋,但看她臉上的疲色,只好按捺下來,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其他事情我們日後再議。”
他也要好好想一想,她身上的鬼氣到底要怎麽解決。
雲遂離開後,時羽重新睜開眼,哪裏有半點疲憊的樣子。
服侍的人都在外頭,室內別無他人,時羽坐起來,從乾坤袋裏拿出一本冊子。
這是她從蘭臺藏書閣裏抄錄出來的一個秘術。
一種能夠自我催眠的秘術,叫做詭心術。
她仔細考慮過,縱然她能夠騙過她那姐姐自己對她有愛,可她騙不過自己。
《噬情訣》要的是真摯純粹的感情,她若不是真心愛一個人,終究過不了《噬情訣》那一關。
催眠自己,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她低聲自嘲:“時羽啊時羽,你終究也變成了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
不知過了多久,室內的燭火晃了晃,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床邊。
睡夢中的時羽像是察覺到什麽,睜開了眼,看到床前的人,先是一驚,然後就是一喜:“姐……”
晏無歸捂住了她的嘴:“閉嘴!別吵!”
時羽乖乖點頭。
等嘴上的手一松開,她就撲過去抱住了對方的腰:“姐姐!你沒事吧?雲遂說沒有為難你,真的嗎?”
晏無歸被這熱情搞得渾身不自在,冷臉都冷不下去了。
她此時既沒有變裝成別人的樣子,也沒有戴面具,頂着自己的臉,這張臉和時羽長得一模一樣,唯一的差別是眉尾一點紅痣,但她和時羽完全是兩個氣質,熟悉她們的人絕對不會認錯。
“你吃錯藥了?跟只小狗一樣,起開些!”
等時羽真的退開,眼巴巴地瞧着她,她又有些後悔,覺得自己是不是說話太難聽了。
時羽向雲遂求情的話還聲聲在耳,從來沒有人這樣在意過自己,明明在時羽的記憶裏,兩人應該是第一次見面,這傻子竟能做到那個程度……
晏無歸皺眉看着床上一身單衣頭發披散的人:“你傻不傻,現在你身體裏就是一團鬼氣,你可是靈修,搞成這樣要死啊!”
時羽只抿嘴笑,像個小傻子一樣,晏無歸沒好氣問:“你笑什麽?”
“我叫你姐姐,你沒有反對。”
晏無歸一愣。
真是個傻子!
曾經有好幾十年的時間,晏無歸到哪都揣着時羽那具長不大的嬰兒身軀,而時羽的魂魄就是這般傻乎乎地依偎在自己身邊,一會兒不見就姐姐姐姐叫個沒完,晏無歸覺得自己不是養了個妹妹,而是養了個傻女兒。
五十年沒聽到這叫聲了,此時重新聽到、重新看到這傻樣,仿佛一下子回到當年,頭痛之餘竟有幾分懷念。
這五十年的隔閡與陌生,好像一下子就消弭不見了,一股久違的親近之情湧上心頭。
她板起臉:“你還有心思說這個,姓雲的說了要怎麽解決你體內的鬼氣沒有?”
時羽老實地搖頭。
晏無歸冷笑:“沒用的東西,還仙首呢,就你把他當個寶,當年是,現在還是。”
時羽眨了眨眼,好像聽不懂。
晏無歸又說:“趕緊收拾一下,跟我回魔界。”
“為什麽要去魔界?”
“這裏解決不了你身上的鬼氣問題,魔界或許有辦法,不然身體裏塞了這麽多鬼氣,你就等死吧!”
“啊這,我跟你走了,外公姨母他們怎麽辦?”
跟着一個魔族去了魔界,這是明晃晃的叛變啊,時家會被牽連的!
晏無歸對時家人沒什麽感情,脫口就想說管他們去死,但那是好歹養了時羽那麽多年的人家,晏無歸此刻想把妹妹重新帶回到自己身邊,不能不顧忌時羽的想法。
她就說:“這也好辦,就當是我把你擄走的。”
時羽睜大眼睛:“這樣行嗎?”
“怎麽不行?你可知道,現在外面都傳你是英雄,有舍己為人的崇高覺悟,于鬼域中救了那麽多人,是當之無愧的仙首夫人。你傷重之下被擄走,雲遂和其他人必會善待你的家人。”
“可是這麽一來,這個仇不是要記在你和魔族頭上?”
晏無歸瞧了她一眼:“這下你倒是不傻了,記就記吧,兩族之間多少血海深仇,還差這麽一樁?”
時羽還是面露遲疑之色:“你當真是魔族?”
晏無歸道:“不然呢?不只是我,你身上也有一半的魔族血脈呢,一旦被人發現這一點,你猜雲遂會不會第一個大義滅親?”
時羽愣了一下,心中震驚之餘又不是特別意外。雙生姐姐是魔族,她這個做妹妹的又怎麽可能是清清白白的人族?
至今沒有被發現,可能是因為她體內人族的血脈蓋過了魔族血脈。
晏無歸像是看出她的想法,說道:“半魔的血脈需要被激發才能覺醒,等跟我回了魔界,激發你的魔族血脈,你就轉魔修,如此一來,你體內的鬼氣也就不是問題了。”
晏無歸眸光沉了沉,魔族功法千奇百怪,路子怎麽野怎麽來,其中有非常稀少的一些魔族就能夠修鬼氣,而那樣的魔族實力往往極端強大,不知時羽有沒有那樣的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