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是夜,幾個孩子帶着對歸家父親的期待入了夢鄉。
蘇槿時從他們的房間出來,看到小豆丁站在并不高大的桃金娘樹下,手裏正撚着一顆小小的稔子。
她見着他先前的反應,自是看出他不可能吃這樣的東西的,“你是在這裏等我?是發現丢了什麽東西了?”
小豆丁轉過頭看她,目光深深不說話。
蘇槿時借着月色看到他影影綽綽的面容,從懷裏掏出玉佩遞給他,“你娘留給你的東西,收好了?”
蘇槿言撚稔子的手指頓了一頓,默然垂下頭,“你為什麽收別人的玉不收我的?是我的玉不如他的?”
“呃?”蘇槿時腦子轉了幾個圈才明白他指的是季仲的那塊雙魚玉,哭笑不得,“那個遲早要還給他的,我不過是暫時代收。”
“那你也幫我收着。我人小,戴着這個容易被人生出心思來,搶了去。”
“這怎麽能行?”她想要拒絕,可是小豆丁仰着頭看她,月光将他眼裏的期盼襯得格外明顯,怕他多想,以為他在她眼裏還不如一個外人,改口答應,“我便幫你收着,什麽時候想要拿回去,便來和我說。”
蘇槿言笑了。
這是她主動收的,不是被他強塞的,必不會在他轉身離開後将之棄如敝屣。
蘇槿時不曉得他彎彎繞繞的腸子裏都裝了些什麽,只覺得他看自己的目光格外瘆人,似乎是一匹瞧準了獵物的頭狼,讓她全身都不自在。
“這東西,可有別的吃法?”
聽他轉移話題,蘇槿時心下一松,那種怪異的感覺便消失了去,“自是有的。”
說到稔子的吃法,蘇槿時能說出一大簍來。
什麽炖豬肚,什麽稔子羊肉湯……
“那不是可以把它摘了賣錢?”
蘇槿時想了想,搖頭,“家中不過幾株桃金娘,便是全摘了,賣出的錢還不夠在昭縣裏買兩個餅。倒不如把它釀成酒。”
她忽地頓住。
稔子在這一帶并不少見,許多人如蘇槿言一般,嫌棄吃了它唇黑齒紫,見不得人,便讓它不受待見。不過蘇槿時小時候是愛極了這異常甜美的味道的,釀出的酒,她也品過,格外甘醇。
稔子不是什麽稀罕物,稔子酒卻是少有人知的東西。
将家裏的稔子裝入甕中,已是月上中天。
蘇槿言見她似乎很喜歡稔子酒,直言要将隴子山上的稔子都給她采來。
蘇槿時只當他随口說說,未往心裏去,看着天色不早了,催他回屋睡去。卻聽得院門被人拍響。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往門邊去,手握住了各自的匕首。
幾聲響過後,便傳來了人聲,“時娘,快開門!”
“季公子?”蘇槿時詫異地問了一聲。
季仲語氣急促,“是我,快開門!”
蘇槿言翻身上牆。
蘇槿時從門縫往外看,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到,“天色已晚……”
四個子才說出來,門外的季仲已經開口了,“出事了,你們趕緊收拾東西跑吧!”
他刻意靠近了門壓低聲音。
蘇槿時被他擔憂且急促的聲音驚住,擡眼看了蘇槿言一眼,空氣中沒有出現雪香,她定了定神,再問,“出了何事?”
季仲道:“你爹進了山搖村的酒肆多日,那裏可是吃人的地方。就算現在回來,你們幾個也全不了。”
蘇槿時聽得心驚,顧不上這個時候給外男開門合适不合适,倏地開門問道:“不過是個酒肆,還能拿人肉釀酒不成?”
嘴裏這般問,心裏卻已經有了數,她與蘇槿言先前的猜想成了真。
季仲見她鎮定如常,只是語氣裏帶了薄怒,心裏多了幾分欽佩。
到底站在院門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得了時娘的許可,步入院中,“那酒肆是個讓人頭疼的所在,無人尋去倒好,只要有人尋去,那人便出不來了,但凡出來的時候,必叫那人傾家蕩産,家破人亡。”
蘇槿時心明了,“山搖村也是季裏正所轄之地,為何會有這樣惡勢力存在?”
季仲語塞,微垂着頭,整張臉都掩在陰影之下。
“我……”唇齒發澀,他艱難開口“不知……”
若不是因着應了蘇槿時之托,回去旁敲側擊地打聽,也不知自己父親的轄區裏竟然還有這樣的存在。
此時感覺到蘇槿時落在身上的目光,不敢擡眼。
蘇槿時收回視線,“多謝季公子告知。只是天色已晚,季公子還是早些回去吧。”
“時娘……”
“我與季公子不過萍水相逢,兩面之緣,公子能深夜送來消息,已是俠義心腸。我心內感念,也該知足,公子請回吧。”
蘇槿時過于平靜的樣子反倒讓季公子更加着急,先前猶豫着咽下去的話,此時脫口而出,“他們背後有人撐腰,便是我父親,也一直敢怒不敢言。鬥不過他們,才叫他們一直存着。我父親聽說我打聽他們,動了氣。我是偷偷跑來送信的。你快些帶人跑,跑得遠遠的,再也莫要回來。”
蘇槿時朝他認真地福了一禮,“讓公子受累了。這是我們家的家事,公子确實不宜牽扯過多。公子請回。”
她一再逐客,季仲再是好脾氣,也挂不住臉了。
可縱是如此,逆着月光的少年還是按下着急的心情柔和相勸,“時娘,莫要執拗。天下這麽大,自有能容身之處。我有一房表親,在交州,我與你書信一封,你帶着家人過去避上一避。若是不願離開故土,待事情平息之後,我便送信去讓你們回來。”
蘇槿時看着他,被他真誠打動,卻并沒有要改主意的意思。
“留下亦或是離開,并無區別。逃避,永遠解決不了辦法。”
“這并不是逃避,只是暫避風頭。”
季公子急切地朝她走了半步。
蘇槿時後退一步,語氣堅定,“公子都說了‘避’字,如何不是避?!”
“這……”
季仲語噎,蘇槿時又道:“既然是出了事情,總要有人來解決的。若是我們離開,誰來解決?季公子?亦或是我的父親?”
季仲:“……”
蘇槿時沒有給他開口的時間,“我的父親若是能解決這件事,這件事便不會發生了。我們又是他的子女,不能棄他不顧。季公子來解決?”
她自問自答:“季公子與我們非親非故,我們自然不能讓季公子牽扯進來。況且,季裏正都不敢得罪的人,季公子又能有什麽法子?”
她又笑了,不過少了苦澀,多了堅定,“我恨極了逃避二字。鬼來斬鬼,魔來除魔!”
若不是他的父親逃避現實變成這般,又如何會被牛鬼蛇神當真是最好填牙的美食,時時惦記着?
能讓他們死心的法子,不是逃避,而是站起來,讓他們畏懼,讓他們知難而退。
“公子的好意,我們心領了。請回吧。”
蘇槿言從牆上跳下來,橫在她和季仲之間,“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