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們是什麽人?弄壞了我們家的門!你要賠!”
這一次,厲害的阿姊和言哥哥都在家,霜霜一點也不覺得害怕,由最初的吃驚回過神來,馬上便在哥哥懷裏叉起了腰。
看到對方朝自己笑,霜霜感覺像是在鬥雞場挑到了覺得滿意的鬥雞一般,頓時心裏發毛。
自己挑鬥雞的時候很開心,看鬥雞鬥的時候也很開心,被人當成鬥雞,就一點也不開心了。
她小聲地問蘇槿時,“阿姊,他們是不是又要來搶東西的啊?”
伸着細脖子往外看了一眼,都是些不認識的人,之前不美好的記憶又湧了出來。
虎子放下她,站到蘇槿時身邊,“是不是我爹去你們那裏喝酒了?你們又想從我們家拿東西去抵酒錢?”
他還記得家裏再三被人洗劫的場景,“你們別想了。值錢的東西都被前兩天的那些人刮走了!”
賴三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唇角一顆帶毛的黑痣透着邪氣,“他們要的是財物,我們要的是人。”
蘇槿時看向他,“你的意思是,我爹拿我們抵酒錢了?”
“聰明!”賴老三一條腿擱到了長凳上,掃了一眼桌上見底的菜盤,嫌棄地撇撇嘴,對蘇槿時露出笑來,“我喜歡和聰明人說話。不過,我也是講規矩的,你們的爹這一次只賣了你們兩個,我也就只帶走你們兩個。去把該交待的交待了,你們兩個就跟我走吧。”
他的手指在蘇槿時和蘇槿桅的方向各一指,便像是定了她們的生死一般。
蘇槿笙緊緊地抓着蘇槿時的衣袖,瞪大了眼睛裏寫滿了震驚。
蘇槿瑜呆了片刻,幾乎吼出來,“這不可能!”
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有多喜歡阿姊,就是賣了他也不會賣了阿姊的!
霜霜到這時,反應過來這一次來的人不是要搶東西的,而是要搶人的,呆住了,“爹爹,要賣我們當酒錢?”
虎子連忙安慰她,“不可能的。別怕,阿姊和長兄都在。不會讓你被他們帶走的。”
霜霜眨眨眼,滾出兩滴淚來,接下來便似斷線的珍珠,“不是的,爹連阿姊也要賣的。”
她跑到蘇槿時身邊,抱住她的腿,“阿姊,我們不要爹爹了,不要爹爹了好不好?他不是我們的爹爹,就不能賣了我們了。”
蘇槿時輕輕揉了揉她的頭,從來不會騙弟弟妹妹們,自然也說不出答應下來的話,她柔聲哄着,“別哭,爹不會賣了我們的。”
“不!爹賣了我們,人家都上門來了。馬上就要把我們拖走了!”
她皺着鼻子哇哇哭起來,一面哭一面倔強地強調着,她們真的要被他們的爹給賣了。‘
以前伺候她的那些丫鬟,有些也是被她們的父親親人賣掉的,她以前還可憐過她們,現在自己卻也變成了她們中的一員,無力反抗。
蘇槿時額角突突直跳,體內的暴躁因子湧動起來。
勸了幾次都不見效果,倒是讓蘇槿瑜和蘇槿笙都跟着她悲傷了起來,索性不壓着自己,大聲斥了出來,“別哭了,蘇槿桅!”
蘇槿桅從未見過這麽兇的阿姊,哭聲立止,随後越發覺得委屈,扁着嘴更加想哭,耳邊卻聽到了阿姊堅定的聲音,“你們都記着,我們的爹,不會賣了我們。會賣我們的,不配做我們的父親!”
蘇槿桅和蘇槿瑜都懵懵懂懂,蘇槿笙先是愣了一愣,随後便在蘇槿時朝他看過來的時候,堅定地點了點頭。
他已經不相信父親了,但他相信阿姊。
蘇槿言詫異地掃了她一眼,低下頭無聲地揚起唇角。只是唇角的譏诮不知是對他自己還是對着蘇槿時幾個。
蘇槿時蹲下身,擦去霜霜眼下的淚,讓她能清楚地看到自己讓她安心的神色,“去,阿姊有事,你先跟哥哥們回房。”
微微一頓,又道:“霜霜,相信阿姊。配為我們父母的,都是心裏裝着我們的。”
霜霜懵懂地點頭。阿姊從來沒有騙過她,從京城到這裏,爹爹成日飲酒不歸家,娘親睡一覺就不願意醒來了。他們都變了,只有阿姊沒變。
賴三今日心情好,給足他們時間來告別。此時看足了姐妹情深的戲碼,有些不耐煩了,“還有什麽要交待的,快些交待完,你們兩個就跟我們走吧。若是聽話,以後我還讓你們兩個在一起,也算我做一件善事。”
那個小的,他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觀,不過是哭鬧着不肯去而已,性子更烈的,他不是沒見過,送出去後,哪個不是被調~教得服服帖帖的?
只是眼前的這個冷靜得有點過分了,仿佛真的只是當他在開玩笑一般。他越看眼前的這個大的,越覺得這是個好貨色,賣出去都不需要怎麽花銀子□□,只消磨一磨性子,讓她認清現實,就能開始用了。
他故作高深地提醒:“人啊,到底都得認清現實。”
蘇槿時緩緩站起身,朝他看過去,語氣卻不似她的外表那般無害,“是個聾的?沒聽見我剛才說的,我們的爹,不可能賣了我們!大門在那,慢走不送。順帶把踢壞的大門修上一修。要不然,就留下銀子。我既往不咎。”
“啪!”賴三一掌擊在桌上,“你別給臉不要臉。你們還愣着做什麽?抓走!”
蘇槿時在他面前亦是往桌上一拍,聲響似乎比賴三的更大一點。
賴三只是想吓唬她,沒有用全力,此時被她壓下氣勢,有些惱怒,正要親自動手,卻聽得她強勢地道:“買賣人口是要有文書契約的,空口白牙就說我們被賣了,有誰會信?”
賴三笑了,“原來是為着這個。早說嘛。不過是想着你們看不懂,才沒有給你們看。既然你想要,拿去看便是。”
他随手将賣女契約遞出來,“別想着毀了它,能有第一份,就能有第二份。白紙黑字寫着,你們的爹也畫了押,往後,你們就和他沒有關系了。”
蘇槿時面無表情地接過來一目十行地看完,“人呢?既是被他賣了,總得讓他來親自和我們說,躲着不見人是什麽意思?父女一場,不該當面告別嗎?”
霜霜聽到蘇槿時的話,哇地一聲又要哭出來,被蘇槿笙捂住嘴,在她耳邊低聲道:“信阿姊。”
霜霜眼裏滾出淚來,她不信了。阿姊說爹會回來的,結果是回來賣了她們 。
不過,她也當真沒有再哭出聲,腿往後移了移,依稀記得那邊牆下有一個狗洞……
賴三沒想到她看了契約後就好似認命了一般,詫異她識字之餘又覺得這一趟真值,回去之後,在賣她的時候又能加價了。心情大好,也變得格外好說話。
“你要見,就給你見。不過見了之後就乖乖地跟我走。別再耽擱時間!”
他故意露出兇相,卻沒有在對面的小姑娘身上發現驚慌害怕的神色。
對方已經轉過視線,順着動靜看向被人如同拖着掃帚一般拖進院中人。
分明生得儒雅出衆的模樣,卻軟得如同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
霜霜心裏又想哭,但咬着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擦幹眼淚盯着院裏的衆人,見他們無人注意自己,小步小步地移到窗邊兒……
蘇槿瑜等人在蘇軒被拖進來的時候,注意力便全跟了過去。蘇軒在他們心裏豎立起來的形象于這一瞬間全然倒塌。
這種情況下,蘇槿時沒有分神去注意弟弟妹妹們那邊,只瞧着她的父親,在看到他當真是醉得不省人事時,心裏沒有自己以為會有的波瀾起伏,反倒是安心了些。
“這回該跟我們走了吧。”賴老三沉了沉臉,“聽話一點,你自己也好受一點,別逼我們動手!”
她是個拿回去就能賣個好價錢的,弄傷了,平白要多花些銀錢來治傷,還要多喂養她幾日。
如果不是覺得這個丫頭身上包滿了銀子,他才不會這麽有耐心地一拖再拖。
可他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等等!”青色身影從門外急步進來,“欠你多少酒錢?我們補上。”
他走到蘇槿時面前,見她全須全尾,松了一口氣,“我回去想過了,我幫你。”
少年去而複返,讓蘇槿時心裏猛地跳了一下,“多謝你的好意。可你不必如此。”
說着推辭的話,心裏卻是生出了不少暖意。
見過了家鄉的親人鄰友們的避如蛇蠍和私心算計,她早已對鄉情不抱希望。
翁婆婆會對她好,對她的母親好,那也是因着以往的交情。
而眼前這個沾染着晨曦氣息的少年,不過認識幾日,幾面之緣,一開始還被她斥得毫無還擊之力,事後不僅不記仇,還為她送來消息。此時此刻,還出現在這裏,說出讓她動容的話來。
她在京城訂過親,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丫頭,看懂了他眼中的神色。
可是如今的她,實在不适合與這些事情接觸。
她感念他贈予的溫暖,卻冷靜自持,自知不能接受。
蘇槿言橫在他們之間,語氣疏離,“我們家的事,你不懂。”
蘇槿時聽得這話,徹底清醒過來,心情複雜,“季公子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您身份特殊,又與我們非親非故,不宜被牽扯進這種腌臜事裏來。況且……”
她擡起頭,直視季仲,秋水般的眸子裏填着自信,“不過是件小事。”
前行半步,微仰着頭,眸光如平靜的湖面,映射出點點朝陽的光芒。
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提醒道:“放心吧。他們這麽多人,連季公子闖進來都攔不住,又如何攔得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