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為鄰

言歡帶着一行人搬進了城東賃好的宅子。她給宅子取名晴雪園,取自“巧笑解迎人,晴雪香堪惜”,晴雪乃是梨花的別稱,而後院恰巧有一片不大的梨花林,正好應景。

此時已是六月,梨花将落未落,新葉已生。一樹堆絮如雪中嵌入點點碧玉,別有一番風致。言歡坐在那梨花林旁的小亭內,取了紅泥小爐煮茶,茶是瀾滄帶來的,不過是普通的山茶花茶,卻勝在清香盈人。雖然沒有天欲雪,但權當這脈脈梨花就是了。她捧了茶出神,雖說是舊時流年皆過往,終究是風過留痕,一切怎能說放下就全部放得下。

突聽得院牆隔壁有男聲傳來,“這是哪裏來的茶香,淡若清風,卻又餘韻不絕。”似是在問旁邊的人,“隔壁住的是誰?”有女聲答道:“奴婢并不知道,聽說是新搬來的。”那男聲繼續道:“能得茶香如此,想必也是個雅人。無憂,你讓管家備一份禮,去拜訪一下。”

言歡一愕,那男聲她本有幾分熟悉,又聽叫那婢女做“無憂”,忽然想起來,隔壁竟是祁暮雲的府邸。這說話的正是祁暮雲和無憂。

她那日被祁暮雲所救,因怕被他識破身份匆忙離開,當時只記得他府邸在城東某處,卻沒想到就在她賃的這處宅子的隔壁。且她賃下這宅子前,自然是調查過周邊的。這周邊不過都是官職不大的京官,環境簡單,位置僻靜。記得旁邊這宅子應該是大理寺寺正的私宅,她突然想起,那日千秋宴上遇到祁暮雲,他自我介紹說的似乎便是大理寺寺正。

真是沒想到,她竟和祁暮雲做了鄰居。想到這,她忽然記起一事,祁暮雲的救命之恩她尚未還報,既然已做了鄰居,如此之近,不如先還了這個恩罷了。至于如何還,既然做過同窗,她自然知道他的喜好。

正想得入神,手腕上那只銀镯墜的銀鈴突然無風自動,發出細微的尖利聲響。言歡明白是巫師神殿找她。便匆匆回了房,待将門關緊。她盤膝坐好,左手逼出血珠抹于銀鈴之上,靜待面前旋渦出現逐漸變做銅鏡模樣。她使得這個乃是巫師神殿的化影術,是神殿秘術之一。

言歡對着銅鏡內的人影道:“原來是诏蘭使,不知巫師大人近來可好?”神殿巫師座下設有二使,诏蘭和紫燕,取自《山海經》西王母座下負責傳信青鳥的名字,顧名思義,這二使便是負責替巫師傳遞訊息,下達指令。言歡來大楚後,負責聯絡的便是诏蘭。

诏蘭聲音遙遙,“巫師大人均安,只是頗為惦記玖黎大人。”言歡的唇邊有欣悅的笑意,“玖黎一切都好。”只聽那诏蘭又道:“不知玖黎大人在大楚進展如何?”言歡道:“原本正想報于巫師大人知曉,雙魚徽記牽涉的秦府玖黎已探過了,與雙生蠱并無聯系。至于旁的線索暫時還沒有,玖黎會再想辦法。”诏蘭道:“大人只身在大楚,自然一切憑大人做主,只是巫師大人有言,好叫大人知道。”他語聲鄭重,“蠱引存于神殿之內,受神殿監管看護自是無事。但今既已流出,不知身處情況如何,只怕是會生出異變,到時不能解不可控,可是大大的不妙。”言歡也知道事屬非常,認真應了聲,“是!”

撤了化影術。言歡叫了白伊進來,問道:“容九那邊可有消息?”白伊搖頭,“奴婢每日都去漪瀾堂,至今還無任何消息。”言歡目露疑惑,“偷蠱人如此大費周章,且這雙生蠱如此之霸道,沒道理半點風聲也無。”她以指尖輕敲桌面,陷入沉思,白伊知道這是她需要思考時的慣常動作,便默默退了下去。

方過卯時,天才微明。位于城東一隅祁府的守門人才睡醒,正欲打水淨面。忽聽得有人敲門,那敲門聲并不大,只是“篤篤”兩聲便停住了。才這般時辰,是誰會來。守門人奇怪,推開門闩打開大門,卻見門外空無一人。低頭看時,只見一只錦盒被端端正正地放在門前的臺階上。

無憂經過前院,問那守門人,“李叔,你在做什麽?”被稱做李叔的守門人道:“不知是誰在門外放了這個。”無憂走過來,見李叔手裏拿了只漂亮的錦盒,便接過來道:“肯定是送給公子的,我拿進去給公子看看。”

祁暮雲正坐在案前,一筆一劃地寫字。若是有人來看,會發現那字跟他的人迥然不同,筆筆銀鈎鐵畫,隐有殺伐之意。他寫的是“君子當自強意堅,方不堕青雲之志。”旁邊厚厚一摞白紙,寫的卻都是這一句。雖然時辰尚早,他早已起身小半個時辰了。這麽多年來,他的習慣始終未改。

“公子。”無憂捧了錦盒走進來,見祁暮雲仍舊伏在案上認真書寫,便将錦盒放在一旁,上前去給他磨墨,看了一刻,忍不住道:“公子又寫這個。”祁暮雲并不擡頭,問她,“何事?”無憂這才想起,回身将那錦盒取來,“有人送來了這個。”

祁暮雲将筆在筆山上放好,拿過那錦盒細看。錦盒尺餘見方,煙灰色,盒面上是水墨般的遠山,一只仙鶴正從山上飛過。看去有脫俗的清雅。他将那盒子上的搭扣打開,裏面是一本字帖并一張素色紙箋。那紙箋上只寥寥數語,是一筆柔美清麗的衛夫人簪花小楷,細看落筆處卻秀美中透着剛勁,頗有風骨:

“感君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以君松竹之姿,概,唯有此物可匹。贈君賞玩。”

再看那字帖,竟然是大德法師的《秘境帖》。大德法師乃是有道高僧,歷經大楚三朝。其字筆法銳利,筋骨外露,陽剛十足,字跡如刀刻一般,本已失傳。也不知這位送禮人是何處弄到的。

祁暮雲忽然站起來,問無憂,“送禮的人呢?”無憂搖頭,“這錦盒就放在門外,未曾看到人。”他有些恍惚,依稀有聲音響在耳畔,清清脆脆如珍珠滾落玉盤,“哎,我說祁暮雲祁公子,你太過軟弱了些。得改,不然總會被人欺負。我又不能時時在你身邊。”“你的字的确有些溫吞。喏,這副字送你,是我最推崇的一句,君子當自強意堅,方不堕青雲之志。先賢的這兩句話,說得極有道理。”

他看着那本《秘境帖》,忽然無聲的笑了,喃喃道:“終究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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