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蓮花酥
過了良久,二人才分了開來。
言歡的臉若非躲在面紗之後,只怕是已經紅透。她好半晌不敢去看李晏。
李晏道:“你先用膳。”說罷出殿去了。言歡心知因她需解下面紗用膳,他是有意避開。他總是這樣細到極處的體帖。她已經混亂,玖黎和言歡,她到底是誰。若她是玖黎,她便想沉溺在這樣的溫柔裏不願醒來;若她是言歡,她需得遠遠的避開,将自己的心好好守護起來。
言歡用罷晚膳,有內監來請,說是毓王殿下請她到後院水榭賞月。
言歡跟着那內監轉回廊,穿花門,一路走去。
夜色深沉。圓月高挂,有流雲在天中暗暗浮動。
繞過一帶矮牆,言歡一眼便看見了李晏,皎潔月光下,一片粼粼波光中,他憑欄而立,定定望着天中明月。夜風吹拂着他散開的烏發,長長的袍角,他少了白日裏的清冷,多了幾分慵懶和随意。
那內監将她帶到這裏,行了一禮,悄然退去。
言歡慢慢走過去,李晏轉過頭來,道:“你來了。”言歡“嗯”了一聲,輕輕坐下。他半晌未說話,只是靜靜凝望着她。言歡道:“怎麽了?”李晏也走過來坐下,将案上的茶盞推到她面前,“今日禦花園中我曾對你說,你像我的一位故人。”
言歡垂下眼簾,去看他推過來的茶盞。那茶盞不過是青花細瓷,她卻像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視線始終聚焦在那茶盞上,半晌方道:“殿下白日裏是這樣說過。”李晏忽然住了口,良久都未說話。言歡偷偷去看他,卻見他又擡頭去看那明月,仿佛方才他什麽都沒說過。
言歡心中不覺有幾分怪異,莫非是她說錯了什麽,她以指尖輕叩案面,腦中冥思苦想。她不知道,她的這個動作令對面的李晏豁然轉過頭來,目光一凝,眼中似悲還喜。“你------”他不覺開口,她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自然接道,“我怎麽了?”
方說出這幾個字,言歡腦中突然一亮,她想到了,她和李晏不知什麽時候起,說話已經是“你”“我”來稱呼,而方才李晏問她,她為了掩飾,稱呼的乃是“殿下”。他肯定是聽出來她的搪塞之意,所以才不再追問她。
她轉過頭,裝作去看那明月,心裏卻是瘋狂叫嚣,不能告訴他,不能告訴他。隔了五年的悠悠時光,一切都已大不相同。她與他,已不能比肩。更何況,他已有了新的生活,還有,新的想要愛的人。
這樣想着,眼中微熱,不覺已有了淚意。她使勁仰着頭,一時心中竟有些模糊,那月光為何突然變得朦胧,仿佛有透明的輕紗把它遮住。她微一低頭,淚水竟是撲簌簌滴落。原來是滿眼充溢了淚水,遮擋了她的視線。她偷偷去用袖子擦拭,仿若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此時,李晏正在舉盞喝茶,他随意地抿了一口,再将那茶盞端正放下,風姿儀态,高雅出塵,完美得無懈可擊。只是他并沒有發現,他剛才舉起又放下的那茶盞中空空如也。而他自己那盞斟得滿滿的茶正好端端地放在他的手邊。
好半晌,言歡才恢複了平靜,她突然覺得水榭內安靜異常,轉頭去看,發現李晏端端正正坐在那裏,見她看過來,他也看過去,仿佛是在專心等着她一般。
她眼角尚有淚痕,怕他看出端倪,掩飾道:“可查到今日太子殿下的行蹤了?”他立時便認真答:“查到了。”仿佛她問的就是頂頂要緊之事,正襟危坐,“今日皇兄只去了兩處,一是贏池畔的彩棚,二便是禦花園。”
言歡習慣性地又以指尖去叩那案面,若有所思,“去贏池畔自然是料理鬥龍舟一事,那去禦花園是做什麽?”李晏接道:“想必皇兄要去定坤殿。從贏池至定坤殿,若從禦花園穿過,是最近的一條路。”
言歡一壁想,一壁慢慢道:“太子殿下被下蠱便只會在這兩處。”李晏點頭,“贏池畔彩棚內設了吃食果品,但皇兄身邊有嘗食監,這種場合自然也是随侍身邊的,所以下蠱可能性不大。不過,我已将皇兄彩棚內案上的那些都封存了起來。”說着,他便揚聲道:“來人,送上來。”
立時便有一名飛羽衛送上一只食盒,将那食盒放在案上打開,将裏面的東西一盤一盤端了出來。言歡仔細去看,俱都是些點心果子之類。
她看了一刻,手腕一翻,露出腕間的靈镯。她照舊是指尖逼出心頭血,以血為引催動靈镯靈力,手指拈花。半晌,她搖搖頭,道:“沒有。”
李晏卻是望着她手腕上的靈镯,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白日裏禦花園內她以這只靈镯去探太子李倫身上的雙生蠱時,他就已經注意到了。言歡發覺到他的目光,并未打算隐瞞,“這是巫師殿神官的靈镯。表面似銀,其實材質十分特殊,乃是萬年隕鐵所鑄,可與人心靈相通。若要使其為人所用,必須以心頭血為引,與之締結契約。”她輕輕念道:“吾以吾血,與之盟約,遵血之盟,還吾之願。”她淺淺一笑,“我方才用的乃是探靈術,是靈镯最簡單的術法。”
李晏自是無法理解,只關切道:“可于人有損?”言歡搖頭,“并無。”她忽然苦笑,“似我這等體弱之人,靈镯倒是個好法寶。”李晏追問,“你為何體弱?”
“我------”言歡只說了個“我”字,頓了頓,話鋒突然一轉,“這點心做得好精致!”她此刻指的是方才自食盒內取出的一盤。李晏知她是在顧左右而言他,一時也不好緊追不放。只得無奈搖搖頭,順着她話頭道:“那是蓮花酥,是皇兄最愛吃的。”
言歡為了轉換話題,只是随便一指,這時認真去看,才發現那盤小點的确精致可愛,每個只有拇指大小,做成小小蓮花模樣,粉嫩嫩的,栩栩如生。她忍不住用手去捏,擺弄了一刻,再放下時,發現指尖有些許白色粉末。她微覺奇怪,撚了一撚,微覺發粘,以鼻嗅之,好像是糖霜。想來這盤蓮花酥定然是甜膩得緊。太子殿下竟是這樣的口味。
李晏道:“若不是在彩棚之內,那定然是在禦花園內了,只可惜只有皇兄一人,并無旁人看到。”“太子殿下身邊的侍從都去哪裏了?”言歡問,李晏微皺了眉,“皇兄離開贏池畔後,據說身邊帶了四個随侍內監。我已查了那些內監,其中兩人是被皇兄差遣走了,命他們先去定坤殿看着宴飲布置。另外兩個,一個是因為皇兄将腰間玉佩不知丢在何處,故而被差遣尋玉佩去了,另一個則是給皇兄取茶,據說皇兄突然覺口渴難耐。”
“丢了玉佩,又口渴難耐?”言歡奇怪,“是。”李晏點頭,“玉佩最終在彩棚內找到了。那找玉佩的太監回禦花園後卻再未發現皇兄,便一個人先去了定坤殿。只是那取茶的內監最後也未能将茶取回,他被人發現時,已跌入了禦花園的一口深井裏,人還在,只是腿跌斷了。”“這般湊巧?”言歡反問,“就是如此湊巧。”李晏也是滿心疑慮。
言歡道:“讓我想一想,一是有人有心偷了太子殿下玉佩,并将之留在彩棚內,目的是将太子殿下身邊的人支開。二是太子殿下在彩棚內吃了什麽令人口渴的食物,去往定坤殿途中便會要茶。而返回取茶的內監因故未返,如果有人冒充那內監送了下了蠱毒的茶過去,太子殿下本就口渴難耐,當時必定一絲懷疑也無。”
她依舊以指尖叩擊案面,突然覺得方才粘了糖霜的指尖依舊黏膩,她腦中仿似抓到了什麽,忽然問,“太子殿下喜甜?”李晏搖頭,“皇兄一個大男人,怎會喜甜!”她将方才轉換話題的那盤蓮花酥推至李晏面前,“你且看這個。”
李晏将那蓮花酥拿在手裏,撚了又撚,眉頭皺緊。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均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驚訝,這人竟是如此巧妙的心思,環環相扣,無懈可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