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拜師禮
三人進了講堂。
講堂一層是間大堂,裏面早已立了今日剛來報到同他們一樣服制的學子。言歡一眼望去,倒是有不少熟面孔,素日裏京城走馬,各府飲宴時也是見過的。言歡性子開朗活潑,為人大大咧咧,并不因為誰家門閥高低,或是朝中權柄不同而區別對待,在她眼中皆是一視同仁,因此,若說京城中比較受歡迎的世家公子,言歡也算排得上的一個。
此刻,見到言歡,大家都紛紛見禮。言歡這裏閑話兩句,那裏低語幾聲,說得興起,便勾肩搭背相視大笑,混得如魚得水。顏清逸無奈搖頭,和虞子衡道:“你看看他,又人來瘋了。”虞子衡也笑,“他自來便是如此,你我又不第一日認識他。”
那少年此時方進門來,見言歡被衆人圍在中間,一副談笑風生的樣子,神情依舊淡漠,但眼中卻是微微一凝,似乎是不屑,又似乎是不滿。
人群中,祁暮雲也在,他微微垂着頭,交握着雙手,一副局促之态。偶爾擡起眼來,偷偷向言歡這邊瞥上一眼,便又垂下頭去。
周錦榮也赫然在內,那身學子服穿在肥胖的他身上十分別扭,緊繃繃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崩裂開來。他看到言歡,不由自主便向言歡那邊湊過去,面上帶着讨好的笑意,言歡扭頭瞥見他,眼睛骨碌碌一轉,笑着問,“怎麽,想讓本公子看看你的內傷麽?”周錦榮想到書院門前的尴尬,一面道:“不用、不用。”一面傻笑着後退,直到退入人群背後去了。
此時,有書使道:“山長及夫子們到。”言歡急忙回了顏清逸和虞子衡身邊,肅手站好。其他學子們都收了嬉笑之态,端端正正站在當地。
只見一隊人走了進來,當先一個身形颀長,面容清癯,颌下飄了三绺長須,但面容頗為嚴肅,想是山長秦江池了。
秦江池帶着一衆夫子在上首坐下。
書使唱喏,“達人事教,善者為師;德高為師,行為世範;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今之拜師禮,是謂大禮法也。”唱罷,道:“衆學子跪。”
衆人依言朝着秦江池與夫子們跪下,書使繼續道:“一拜師者收留,叩首,再叩首,三叩首;二拜師者辛勞,叩首,再叩首,三叩首;三拜師者授業,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如此一番三拜九叩大禮,極是莊重肅穆。
待衆學子拜後起身,秦江池方開口,“望爾等謹遵師承教誨,不學旁門外道,一門深入,長時薰修。”
他掃視堂中諸人,言歡不經意發現,秦江池的目光在經過那少年時卻略略頓了一頓,但只是片刻,又轉了開去。
拜師畢,書使捧了只長長的卷軸上來,由兩人展開,書使道:“現宣青冥書院規條,凡入此學者,務必遵之守之。”念到這,書使頓了一頓,方繼續道:“忠信為本,順于父母,友于兄弟,睦于宗族,誠于朋友。聞善相告,聞過相警,患難相恤。尊師重道,明理躬行。不得衣冠不整,不得私自外出、不得賭博、鬥毆、豢寵、飲酒、代筆、懶惰、奉承,以上如有違背,情節輕者規勸、責備,情節重者除籍。”
言歡初聽那長長卷軸乃是書院規條之時,微有張口結舌,待聽得書使一一念來,不由暗暗點頭,青冥書院之所以享譽天下,的确不是浪得虛名。但轉瞬她又有些苦惱,“不得私自外出”這條可真是要了命,以後只怕真的要日日關在這書院裏了。
規條宣讀完畢,學子們一一奉上束脩。拜師禮此時便算是成了。
秦江池帶着夫子們自去了。
學子們則由書使們安排,進入講堂內各自學齋。
言歡、顏清逸、虞子衡一起都被分至甲一班。她甫一進去,便發現那少年竟赫然在坐。言歡笑嘻嘻徑直坐到他旁邊位子上,道:“好巧啊,兄臺!”那少年卻是斜睨她一眼,站起身來,竟去學齋後面另擇他處坐了。言歡也不覺尴尬,幹笑了兩聲,自去收拾案上的筆墨紙硯。
她身後的顏清逸無奈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書使進來,一一唱名。言歡此時方知,那少年原來叫做沐子晏。她轉身向那叫沐子晏的少年看過去,見他正望着窗外,言歡“噓噓”兩聲,待他轉頭看她,她挑了挑眉,面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口中無聲道:“沐--子--晏--”仿佛是說,“你看,你不告訴我名字便罷了,我還不是早晚會知道。”
沐子晏并不理她,目光輕飄飄掠過她面上,一忽便轉了開去。
拜了師,分了班,今日便就此無事。衆人陸續起身出了學齋。
言歡踱步到沐子晏面前,面帶調侃,深施一禮,“原來是沐兄,失敬失敬。”沐子晏并不理她,依舊看着窗外。言歡一撩袍角,坐到他對面,“沐兄,我言歡向來最愛交朋友,卻從來未遇到像沐兄這般的,想來許是我哪裏得罪了你。請沐兄不妨直說。”
言歡說完這番長長的話,本來做好了沐子晏繼續不理她的打算,沒想到沐子晏轉過臉來看她,慢慢道:“沒有。”說罷,又去看窗外。言歡一愕,這個沐子晏就答了“沒有”兩個字,是什麽意思,是沒有得罪他,還是沒有話要說。她想了半晌還沒想明白,心中兀自苦惱,這人還真是,答了還不如不答。
她還想再說,卻聽身後的顏清逸不耐煩道:“行了,行了,咱們也該走了。”言歡扭頭向顏清逸道:“知道啦,知道啦。稍等一下,我還有句話沒說。”顏清逸卻道:“言二公子,不論你有什麽話,總要人家肯聽才是。”
顏清逸稱她“言二公子”時,多半已是不耐煩了。言歡只好道:“好啦,走,這就走。”她一面說着走,一面看着沐子晏,見他看窗外看得入神,一副當她不存在的樣子。不由得暗暗跺了跺腳,轉過身,滿心不願地跟着顏清逸、虞子衡出門去了。
她走得匆忙,衣袖拂過沐子晏案上的一摞宣紙,将最上面的那張帶到了地上,她卻并沒有發現。
沐子晏此時方轉回頭來,只是他面前已空無一人,方才那個呱噪不休的小少年早出了學齋,身形已是看不見了。他垂下頭,看着飄到地上的那張宣紙,好半晌,才彎下身去,将那宣紙拾了起來。又端端正正地擺在那摞宣紙的上頭。方才的一切仿佛從來都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