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病美人 “你怎麽不讓我叫你二奶奶?”……

杜明茶挂斷沈淮與的電話, 她打開門,先請淮義老師進來。

真正的“淮老師”要比沈淮與年紀大許多,他走路時腳有一點輕微的跛, 手掌發紅、寬大,指節微微凸起。

杜明茶只看了一眼就明白——

這才是出身貧寒、獨自拼搏出來的人會擁有的手。

沈淮與的手是幹淨的, 手指修長,沒有因為做重活而輕微變形的指節。

再加上次她所去過的那套房子, 先不提是不是沈淮與購買的, 縱使是租金, 也令杜明茶望而卻步。

杜明茶心中驟然一沉。

她深深吸口氣,沒有展露出什麽,只笑着請淮老師坐下, 她去泡茶。

書房門沒有關,顧樂樂聽到外面動靜,冒出一個小腦袋。看到淮老師後,他驚的吸口冷氣,終于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眼看杜明茶沒有注意到他, 顧樂樂偷偷把身體縮回去, 抓緊時間給沈淮與打電話。

杜明茶将泡好的茶給淮義端過來,兩人閑聊了陣, 在得知顧樂樂還在寫作業後, 淮老師立刻表示不用急, 他可以等樂樂休息。

“樂樂性格活潑,很機靈, ”淮義捧着杯子,他說,“我這是因為工作調動, 不能繼續教他。”

“工作調動?”杜明茶忍不住問,“您又要出差嗎?”

“噢,那倒不是,”淮義說,“我收到了上海一所大學的聘任書,明天出發。”

他說這話時,臉龐盈上一層喜悅,顯然對調任結果十分滿意。

“顧女士說不必過來,但我想着這次離京,下次再來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淮義頓了頓,“前些年我生活困難,幸虧有顧女士資助,才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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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外聊了一陣,顧樂樂終于從書房中出來。

杜明茶沒有喝水,她只坐在沙發邊緣上,一個随時能站起來揪住熊孩子打一頓的姿勢。

顧樂樂老老實實地站在與她相隔兩米遠的位置,乖乖巧巧地叫:“淮老師好。”

礙着有外人在,杜明茶沒有責問他,站起來去書房,留他們師生單獨聊天。

她坐在桌子旁側,先檢查一遍顧樂樂的作業,确認這孩子的确在努力學習後,才放下來,揉揉眉心,給沈淮與打電話。

對方接的很快,聲音也冷靜:“明茶?”

杜明茶若無其事:“淮老師,今天樂樂的德語老師過來了,自稱叫淮義……您認識嗎?”

“淮義啊,”沈淮與聲音平靜,“我知道,他來做什麽?”

“和樂樂告別,”杜明茶心中稍稍安定一些,她忍不住試探,“您沒有什麽想對我的說的嗎?”

比如,為什麽姓淮的人這麽多?

如果淮老師才是教樂樂的德語教師,那您又是什麽身份?

“我這周五回去,”沈淮與說,“還有,寒假有什麽安排?”

“我申請了留宿,”猝不及防被他問起計劃,杜明茶斟酌着語言,“等節目排演結束後再回家。”

她已經買好車票。

等寒假來臨,顧樂樂就要去他父親那邊居住了。

杜明茶在一些招聘法語家教的APP上投遞了簡歷,希望能夠找一個短暫的兼職來過度一下。

她申請了三月份場次的TCF考試,單單報名費就一千多塊。

大一下半學期可以申請交換生名額,杜明茶想要早些出去。

必須更快的成長起來,才能跟上沈淮與的步伐。

“嗯,”沈淮與應了一聲,忽然問,“不想留在這裏過年嗎?”

“不了,”杜明茶說,“我怕父母會孤單。”

鄧扶林和杜婉玲被合葬在縣城中的陵園中,杜明茶拒絕了鄧老爺子要讓兩人葬在帝都陵園的要求。

她只想讓父母在他們喜歡的地方安歇。

杜明茶心裏通透,她知道鄧老爺子對杜婉玲被騙進發廊的事情耿耿于懷,從心裏就不肯承認她。

倘若當初真的按照他要求,将兩人的骨灰盒帶來帝都,只怕接下來的事情不受她掌控,也無法實現父親要求合葬的心願。

生同寝,死同龛。

這是父親先前挂在嘴邊的一句話,不過是以開玩笑的口吻說出來。

杜明茶努力幫父親實現。

沈淮與沒有對她要回家過年這件事表露出什麽,兩人互道晚安後,他挂斷電話。

杜明茶沒能問出來有用信息,她抓抓頭發,忽然意識到自己對沈淮與的了解并沒有那麽深刻。

他并不是大山中走出來的貧寒子弟,與之相反,他或許出生優渥。

父親已經過世,童年時期遭受過母親的虐待,如今母親在帝都休養,屢次三番想要自殺——

他或許也不是大學教授,本職工作不清楚,但觀察上次為他取文件那位同事的穿搭,杜明茶猜測他在公司中職位應當不低。

也難怪沈淮與會出手如此大方,會如此習慣了優渥富裕的生活。

他和她原本不是同一階層的人。

這個認識令杜明茶嘆口氣,她低頭,将顧樂樂的作業本整理好。

“必須要更努力了,”杜明茶垂眼看桌上隐約的倒影,來自于光華璀璨的吊燈,造價不菲,每周都會有人上門清洗,維護,一次清洗價格足夠杜明茶購買十幾個臺燈,“要努力站在他身邊。”

淮義老師上門本來就是為了見見顧樂樂,沒想着打擾他學習,坐了坐,說了幾句話,就起身離開。

等他出門後,杜明茶才轉身,嚴肅地看顧樂樂:“樂樂,淮與和你什麽關系?”

顧樂樂老老實實回答:“遠房表舅。”

杜明茶按了按眉心,深吸一口氣:“所以他不是你老師?”

她後知後覺。

難怪,顧樂樂這樣尊敬沈淮與,如此聽他的話。

從頭到尾,顧樂樂稱呼沈淮與都是“淮與”,而非“老師”。

可顧樂樂叫她也是“明茶”“明茶”,以至于杜明茶完全沒有轉過這個彎。

顧樂樂低頭:“也不能這麽說,淮與也會指點我學習……”

“淮與做什麽工作?”

“說起來的話,如今主要做房地産,賣賣房子,也賣些其他的東西,”顧樂樂盯着腳尖,“偶爾搞搞裝修設計。”

沈淮與屬于沈家大房,沈淮與如今排名第二,他上頭的堂兄沈從蘊如今做航運和百貨,沈淮與父親繼承了地産和大型商超,而沈淮與自己創建了一建築設計品牌,與他名下的地産互惠共利。

杜明茶如今跟老師參與的項目——非洲某國首都大劇院的設計投标,就是沈淮與名下設計院工作。

貧窮限制了杜明茶的想象能力。

她自動填補顧樂樂話中的意思。

原來淮老師是做房地産銷售的啊。

難怪他口才這樣好。

也難怪他幾乎每天都在穿正裝、襯衫。

“淮與最近工作很辛苦的,”顧樂樂小聲說,“他現在一大把年紀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天天就只知道工作……”

他牢牢記得沈淮與的話,只字不提沈。

顧樂樂雖然年紀小,卻也懂得基本的道理。

比如杜明茶不喜歡沈家的做派,不喜歡和沈少寒沾邊的事情。

更何況,不管怎麽說,沈淮與都是長輩,要是讓杜明茶知道他就是“尊敬的二爺爺”——

不堪設想。

顧樂樂腦子裏想法很簡單,他按照沈淮與的要求,只說部分事實,不說謊。

剩下的話要杜明茶自己去腦補、理解。

可千萬別讓把明茶吓跑了啊!!!

顧樂樂繼續說:“淮與的爸爸過世早,媽媽又經常自殘……他和媽媽關系一直不太好,前些天工作忙,還要去醫院看望她,結果被媽媽扔了東西,差點砸傷臉……”

閱遍小言的杜明茶已經能腦補出那種畫面了。

沈淮與白天不停見客戶,為了能夠拿下大單,有必要時還得親身上場,陪喝酒陪玩陪吃陪……哦,他應當不會為了業務□□。

業務應酬結束後,疲憊不堪地回家,還要去醫院照顧生病的媽媽;結果媽媽不僅不會心疼他,還會朝他丢東西——

杜明茶悄悄為他難過。

不被母親愛,甚至于遭受過虐待和家暴的孩子,還能如此溫和成長,沈淮與一定很不容易吧。

夜色靜靜,她攤開作業本,輕輕嘆口氣。

……好心疼他。

杜明茶投出的簡歷,在第二天收到回應。

雇傭她的人,是住在紫玉山莊中的一位貴婦人。

這座漂亮的花園別墅坐落在天鵝湖旁,只是寒冬臘月,湖面結冰,沒有天鵝,只有皚皚雪。

別墅中傭人數量遠遠超過杜明茶的想象,剛進門就有人蹲下來,親自為她換鞋,也有人替她拿走包和外套,貼心地問:“杜老師,需要我們為您熨一下嗎?”

“不用了,”杜明茶馬上說,“謝謝。”

她的羽絨服外套材質不好,只怕經不起熨燙。

杜明茶被和藹可親的老婦人引導着進入一安靜的卧室,老婦人頭發白了一半,但精神尚可,她柔聲告訴杜明茶:“白女士不喜歡香煙的味道,如果您抽煙的話,請在來這裏的前兩小時前避免抽煙;也不要噴灑香水,她對氣味很敏感……”

杜明茶一一記下。

她這次過來,并不是授課,而是為生病的夫人讀法語詩。

杜明茶與這個貴氣的別墅格格不入,她的鞋子已經穿了兩年,鞋身有被刷子用力刷出來的白痕;別墅中的地毯材質比她衣服都要好,純正的羊毛編織,嶄新幹淨,一旦有了污漬就會立刻更換。

白女士的卧室在最裏層,杜明茶跟在老婦人身後,進了這扇胡桃木的門,迎面只看透亮的落地窗,窗簾打開,陽光燦爛,床上安靜地躺着一纖細的身影。

“靜吟,”老婦人說,“明茶到了。”

“……嗯,你先出去吧,”床上人仍舊背對着,她說,“我和她單獨聊聊。”

老婦人退出去,輕手輕腳關上門。

床上的人半坐起來,她轉臉,蒼白而精致的臉龐展露在杜明茶眼前。

杜明茶呼吸一滞。

好美啊。

杜明茶的媽媽也很美,但她媽媽是一種活力滿滿的美,而眼前的美人,是憂郁漂亮的病美人。

雖然能從細節處看到美人不再年輕,但那股溫和柔弱的氣質卻能從肌膚、骨子裏透出來,遮蓋不住。

她的瞳仁顏色稍淺,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病态的、不健康的美。

“明茶?”白靜吟叫着她的名字,露出一絲微笑,“乖孩子,過來,讓我好好看看。”

杜明茶遲疑:“白女士,您——”

“你可以叫我靜吟,”白靜吟目光柔軟,看着她,仿佛看到曾經未被沈從鶴掠奪過的自己,“我認識你父親。”

杜明茶不解:“什麽?”

“我和你父親以前是校友,論起來,還要叫他一句師兄,”白靜吟半坐着,“論起來,少寒得叫我一聲太奶奶。”

杜明茶醒悟了:“啊,您是二爺的——”

“母親。”

一道橫空插入的男聲打斷杜明茶,她轉身,看到沈少寒。

房間半明半暗,沈少寒剛剛就坐在暗影處。

只是,剛才杜明茶注意力被美人全部吸引,完全沒有注意到他。

有段時日未見,沈少寒清瘦不少,他走過來:“你也該稱呼白女士為太奶奶。”

白靜吟手撐額頭,安靜地觀察杜明茶神色。

杜明茶直視沈少寒:“你剛剛沒有聽到白女士說嗎?她和我爸爸是平輩,真論起來,我應該叫她一聲阿姨。”

沈少寒額頭青筋突突一跳,:“亂輩分了,你難道想和二爺一輩?”

“要不是你,我和二爺壓根就沒有親戚關系,這有什麽好糾結的?”杜明茶神色如常,“你要真想和我攀關系也行,咱們各論各的,我管二爺叫哥,你管我叫姑奶奶,怎麽樣?”

沈少寒氣笑:“你怎麽不讓我叫你二奶奶?”

“錯了,乖孫子,”杜明茶糾正他,“我和二爺又沒關系,你不要拿我去玷污他老人家的清譽。”

白靜吟坐在床上,聽到杜明茶去怼沈少寒,笑容漸隐,若有所思。

她半坐着,雙手交握,放在腹前。

事情和她想象中有所差距。

沈少寒前些天去見她,捎帶了一些信件。白靜吟打開,看到字跡娟秀的表白信,署名竟是杜明茶。

白靜吟茫然不解,聽沈少寒慢慢說完,才覺氣血上湧。

沈少寒說他與杜明茶是父輩定下的娃娃親,只是他先前犯了些錯,如今杜明茶還在耿耿于懷。而沈淮與先前大張旗鼓地找杜明茶,讓沈少寒憂心他會強取自己所愛,特意求到白靜吟面前,希望她能主持公告。

白靜吟知道被強行帶走結合的滋味,她于心不忍,自己私下裏探查,才發現原來沈淮與一直在隐瞞自己身份接近杜明茶。

就像當初白靜吟完全不知道尊敬的沈從鶴,對她始終懷有獨占的心思。

只是偏聽則暗,白靜吟沒有貿然行動,她敲打了幾次沈淮與,從他真實反應中絕望地發現确有其事。

她不忍讓後來的女孩再如她般被毀掉,但也不忍貿然拆散兒子姻緣,才偷偷找來杜明茶,想要試一試她。

如果事情的确如沈少寒所說,杜明茶是被淮與強行逼迫的……

白靜吟就算不要命了,也要盡力阻止杜明茶被侵害。

可如果事情尚有一絲轉機,白靜吟也不會幹涉淮與的正常感情。

只要別再重蹈她與沈從鶴的覆轍。

……

沈少寒被杜明茶嗆的說不出話,良久,輕哼一聲:“歪理。”

杜明茶沒有理他,她坐在床邊,拿起那些法語書:“白女士,您今天想聽什麽?”

“随便吧,”白靜吟慢慢躺下,漂亮的眼睛安靜注視她,“什麽都行。”

杜明茶坐在精致的木椅上,掀開第一頁,從第一首開始讀。

她讀到第三首的時候,白靜吟閉上眼睛。

她聽了陣,呼吸均勻,頭微微側着,像是睡着了。

杜明茶悄悄放下書,旁側的沈少寒朝她做個手勢,示意她出去。

杜明茶放下書,她的任務就是為白女士讀詩,或者陪她聊天。

今天白女士成功入睡,她也該離開了。

但書頁剛剛放下,白靜吟又睜開眼睛,她坐起來,忽然說:“留下來吧,陪我聊聊天。”

杜明茶一臉懵逼地坐回。

沈少寒驟然松口氣。

終于來了。

他背對着陽光站立,身體邊緣都被金燦燦的光芒所鑲嵌。

沈少寒知道早些年白靜吟是被沈從鶴從堂弟處生生搶來的,也知道白靜吟對此深惡痛絕;

沈少寒不确定沈淮與是什麽心思,未雨綢缪,他先下手為強,拜訪白靜吟,委婉表示沈淮與太過于關注明茶了。

再加上以前杜明茶給沈少寒寫的情書為證,沈少寒不信白靜吟會袖手旁觀。

他賭對了。

沈少寒看着白靜吟一副要與杜明茶促膝長談的模樣,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以前杜明茶為他寫過那麽多封情真意切的情書,日日從學校郵筒中投遞,寄給沈少寒。

當初沈少寒嫌她寫信煩、糾纏的令人讨厭,偏偏見面時又一副清高模樣,才會刻意疏遠……如今看來,這信雖然寫的肉麻至極,可也不是沒有用處。

好了,按照他的構想,接下來,白靜吟就該勸說杜明茶要警惕沈淮與、重新珍惜眼前人比如沈少寒了……

白靜吟微笑着和杜明茶聊天:“明茶,你還是單身對嗎?”

杜明茶懵懵懂懂:“是啊。”

“這樣啊,”白靜吟柔和看她,“我剛好有個兒子,比你年紀大一些,容貌端正——”

“太奶奶,”沈少寒一愣,打斷她,“您是不是說錯了?”

不對啊,白靜吟難道不是為了撮合他和杜明茶嗎?杜明茶來之前,白靜吟也剛剛答應他,會阻止沈淮與對明茶下手——

沈少寒提醒:“您是不是想說,您有個太孫?”

“崽種閉嘴,”白靜吟面無表情看他,“小狗崽子,這裏沒你說話的份兒,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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