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心病 長春宮外,明月高懸,月下一身影……
長春宮外, 明月高懸,月下一身影,清俊挺拔, 略顯落寞。
“陛下,您不進去看看嗎?”李德讓小心翼翼地問。
從蘇貴妃早産,陛下與皇後娘娘大吵一架之後,謝行之便再沒踏進過長春宮。
當然, 皇後娘娘也再沒出來過, 其實,名義上陛下這回并沒有禁娘娘的足,只是皇後娘娘自己困住了自己。而陛下也不敢再踏進一步,哪怕是早早地批完了奏折,也只敢等到天黑月明的時候才到這緊閉的宮門外站上一時片刻。
謝行之沒有吭聲, 良久才道:“太醫怎麽說?”
“太醫說娘娘的病是心病, 還得她自己放寬心才行。”
謝行之沉默。
李德讓嘆了口氣,他也知道這句話是句廢話, 若是娘娘放得寬心便不會終日郁郁寡歡了。
“吩咐太醫, 讓她夜間睡得好些。”
“是。”
霍長君年幼時是在軍營戰場上度過的, 睡眠一直算不得太好,他與她共寝時常常能感知到她做噩夢,說夢話胡言亂語,那是她最脆弱,最像一個女孩子的時候。
而沉香木有安神靜心的功效, 有助于她的睡眠, 只是自那日起,她就再沒睡過那張床一次,每夜都是蜷縮在那張小小的貴妃榻上。
謝行之略微垂眸, “讓禦膳房也上點心,她近來吃得越來越少了。”
“是。”李德讓小心應承着。
謝行之再看了一眼這緊閉的宮門,靜默良久。
李德讓趁着這個機會請示道:“陛下,長春宮裏走了的那些宮人可要悄悄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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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謝行之很幹脆道。
他身邊不留不忠之人。
李德讓點點頭,他猜也是這樣,只是長春宮的事情還是多問一嘴比較好,他又想起近日傳回來的消息,道:“燕七那邊倒是抓住了一個漏網之魚,只可惜讓他自盡了,沒能順藤摸瓜把其他人都抓出來。”
這是意料之中的,謝行之扯了扯嘴角,“老家夥馴養了一群好狗。”
能将先帝留下的燭龍軍稱呼為狗的人全天下恐怕也就陛下一人了,李德讓在心底佩服。
“繼續查。”
“是。”
長春宮裏靜默的這些日子,封妃大典操持得如火如荼,宮裏的人忙得腳不沾地,這架勢比當年霍長君封後還要大。
明擺着不合禮數的事,可偏偏這蘇貴妃如今就是最得寵的,誰又敢多說什麽呢?都巴不得讨好拉攏未來的皇太子,甚至是天子。
延禧宮裏,蘇憐月纖纖玉手撫摸着自己的下颚,看着鏡中略微圓潤了些的臉蛋,有些懊惱,“這得何時才能恢複本宮昔日的容貌?”
翠荷忙恭維道:“娘娘便是這般也是好看的。”
“哼——”蘇憐月冷哼一聲,扯下頭上的簪子一扔,不滿道,“本宮好看又有什麽用?陛下都多久沒來本宮宮裏了。”
她如今憑借着孩子一躍成了貴妃,做了延禧宮的主位,外人瞧着那是盛寵至極,可誰又知道從她有孕起,陛下就沒怎麽在延禧宮留過宿了。
從前是怕傷着孩子,如今孩子生了,她也盡力恢複自己的美貌了,可陛下竟是許久未來看過她了。
“娘娘莫心急,聽聞陛下近來朝事繁忙,雖未來咱們宮裏,卻也不曾去過別處。陛下不過是被公事絆住了腳罷了。”翠荷拿起簪子重新給她簪上,安撫道。
蘇憐月心情也略微好了些。
翠荷見狀,繼續道:“陛下到底是最疼愛娘娘的,娘娘不過誕下一子,陛下便越過祖制,封娘娘為貴妃,這等榮寵便是我朝開國以來都沒有幾個。”
話這麽一說,蘇憐月的眉眼明顯松快了不少。
可她又想起霍長君推自己,害得自己早産一事就這麽不了了之了,她便心裏不痛快。
原以為她能借此将霍長君從那個位置上拉下來,那樣的話,她便是位分低些也無所謂,日後便沒人能壓在她頭上。這才兵行險招,動了燭龍令。
可沒想到,陛下竟是這麽快就将風聲壓了下去,要不是她的人早就做好了準備,将消息傳播到了宮外,恐怕還得不到今日這些補償呢。
看來,陛下還是很看重霍家的。
蘇憐月望着鏡中的自己,眼底閃過一抹帶着深意的眸光。
她裝扮好了之後,便緩緩起身,動作優雅地坐到了小搖籃旁,奶娘在一旁眉顏和善地站着。
搖籃裏躺着一個皮膚異常白皙鮮嫩的小男孩,正在酣睡。
蘇憐月稍稍斂眸,真是像極了他那個痨病鬼父親,皮膚白得都不像是正常人。
她伸出手,輕輕地撫摸在這張睡熟的小臉上,原以為只是個累贅禍害的,沒想到竟是幫了她大忙。
奶娘見蘇貴妃如此寵愛小皇子,滿巴結幾句,道:“小皇子瞧着白淨,其實壯實着呢,一點都不像是早産兒,娘娘不必擔心。”
如今宮裏誰不知道蘇貴妃與大皇子最是得寵,她能被選來做大皇子的奶娘,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自然是要好好把握的。
誰知下一瞬她便看見貴妃娘娘冷厲陰狠的目光,那眼神毒辣至極,轉瞬即逝,叫她都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可即便是這一眼也叫她一瞬間汗毛倒立,渾身發顫。
蘇貴妃收回目光,“那是本宮的孩子命大。”
“娘娘說的是。”奶娘腿腳發軟應道。
她的手輕輕地拍在小皇子的被子上,看了一會兒,便道:“帶小皇子下去吧。”
“是。”
蘇憐月看着奶娘抱着孩子下去,朝着身側的翠荷耳語了幾句,翠荷瞪大了眼睛,卻未反駁,只點點頭,道“好。”
沒幾日,永巷深處的黑井裏便多了一具被劃花臉的女屍。
長春宮霍長君像具傀儡一樣,任由着連雀連莺把自己收拾幹淨,眉線勾勒,紅唇鮮豔,兩頰粉嫩,從前那般鮮活合适的妝容,如今套在這個瘦得有些脫相的臉上倒顯得滑稽。
連身上的衣裳都寬大了很多,能裝下兩個她了。
連雀提議道:“要不,叫尚衣局來給娘娘重新做幾件衣裳吧?”
霍長君眉眼低垂,有氣無力道:“不必麻煩了。”
見霍長君不願,連雀也不好多說,她依舊安靜地幫皇後裝扮着。
門口傳來喧嘩聲,連雀的動作微頓,只見霍長君點了點頭,她便出去瞧瞧情況了。
只見延禧宮的翠荷趾高氣揚地站在門口,一身淺灰色的對襟短襖,袖口還帶着金絲滾邊,比一般的嫔妃都要貴氣。身後還跟着不少宮女太監,排場大得很。
她道:“再過幾日,便是六月初六,是貴妃娘娘封妃大典的日子,按照祖訓,屆時當有皇後娘娘親臨,為貴妃娘娘授以冊寶,并加以教導。只是近來聽聞娘娘身體多有不适,甚少出門,奴婢便來提前通知一聲,怕娘娘忘了日子。”
她話說得規矩,語氣可一點都不恭敬。
一個貴妃的宮女,竟是敢如此嚣張,連莺怒了,刻薄道:“這大典還沒辦呢,蘇常在便一日是常在,便是做了貴妃,那也越不過皇後娘娘去,你一個小小的婢女嚣張什麽?”
“你!”翠荷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勢,怎能容忍旁人壓過自己的威風,她冷哼一聲,譏笑道,“不過是秋後的螞蚱,你以為你家主子還能蹦跶多久?看在還有皇後虛名的份上,我才來告知一聲,真以為自己還是過去的皇後了。”
她眼神嫌棄地“啧”了一聲,“就這破地方,請我我都不願意進來,別沾染了晦氣,也虧得你們耐得住寂寞。也是,伺候着殺人兇手的毒婦,你們自然是耐得住的,便是耐不住也不敢跑啊。”
“你!”連莺氣得就要上去撕爛她的嘴,卻被連雀拉住了。
只見她眉眼平靜,語氣克制有禮道:“便是告知皇後娘娘封妃大典的事情,也當由貴妃娘娘親自前來,你一個宮女怕是還不足以代表貴妃娘娘吧?若是傳出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延禧宮出來的人都這麽沒規矩呢,以後還怎麽教導小皇子,不若還是将小皇子抱到皇後娘娘膝下撫養吧。”
“你敢!”翠荷雙目怒視,誰不知道小皇子就是延禧宮的立身之本,她怎會容忍她們打小皇子的主意。
眼見着她氣急了便要打人,身後帶來的宮女太監也浩浩蕩蕩地就要加入混戰。
這時霍長君出來了。
她取下自己的簪子随手一擲便打在翠荷的膝蓋上,只見她“撲通”一聲響跪在地上,膝蓋砸了個結結實實,給霍長君行了個好大的禮。
她一倒,身後的小宮女和太監們自然是趕緊手忙腳亂地去扶她。可連莺此刻卻是機靈得很,趁亂一個箭步上去,就是兩個大巴掌“咵咵”兩聲甩在她臉上。
翠荷頓時便要大叫,卻見霍長君還站在不遠處,神色冰冷,渾身都透着冷氣,不,是死氣。
她是知道這位主子的本事的,自然不敢再胡亂造次。從地上起來之後,捂着自己的臉靠在旁邊的小宮女身上,不情不願道:“見過皇後娘娘。”
霍長君沒有搭理她,只是道:“封妃大典,本宮自不會缺席。你大可叫貴妃放心。”
她眼神冰冷,凄寒徹骨,說出的話都像是帶着鬼氣。
翠荷忍不住腿軟,心底啐道:這地方是真晦氣。面上卻是乖乖道:“是。”然後便帶着人帶着傷趕緊跑了。
連莺見她們走了,又見皇後娘娘出來給她們主持公道,頓感欣慰,幾個小快步便走到了霍長君跟前,嫣然一笑,“娘娘,你真的想開啦!”
皇後娘娘能振作起來那是最好不過的事了,便是陛下不喜,便是無嗣,便是太後厭棄了,就憑娘娘身後的霍家,眼下就還沒人敢在她面前放肆。
娘娘東山再起那是指日可待的事。
連雀也滿懷欣喜,就是還有些擔憂道:“娘娘,那封妃大典,您真的要去嗎?更何況今日還打了翠荷,怕是真和蘇貴妃結下梁子了,她不會給您好臉色的。”
連莺此時也冷靜下來了,懊惱道:“都怪奴婢太沖動了。”
皇後娘娘打翠荷那是主子教訓奴才,理所應當,可她卻是奴才打奴才,此事若是鬧大了,怕是娘娘又要受責備了。
霍長君卻只搖了搖頭,眼神淡漠,什麽都沒說。她想,自己也不是一無是處。你瞧,這一身的好武藝便是人見人怕,人見人躲。
她看了眼連雀連莺,她二人從年幼時便跟着自己,風光時一起,落魄時也不曾離開,自己再怎麽堕落頹廢不打緊,她二人卻是實打實地要在這宮中過日子的。
她道:“以後不用怕了。”
若是自己活着無意義,那便去保護想活着的人,這樣就有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