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歸夢雲屏

奇怪的是, 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坐在這裏的其他人面對如此詭異的場景,卻似乎并無驚訝之色, 全都面色忐忑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像是在翹首期盼着什麽。

不多時,只聽三聲梆子響, 神龛兩側—男一女的兩個童子紙人的眼睛忽然轉動起來, 然後竟然一步步地從神龛前走了下來。

那男童僵硬地擡起了手臂,指着左側第一座的三人道:“常雨,常傳,王翠娘。”

他的聲音也非常粗粝僵硬, 就好像兩片砂紙互相摩擦似的,塗的通紅的臉蛋上帶着笑容, 這場景實在詭異萬分。

那一桌上被點到名字的三人表情驚懼, 但還是強作鎮定地站了起來,—人提了—串紙錢, 分別在大廳的三個角落處走去。

常雨和常傳都是年輕小夥子,那唯一的—名女子王翠娘則是個五十來歲的婦人。

她當先走了兩步, 忽然被常雨一把拽住,低聲道:“姨母……”

他的眼睛通紅,仿佛随時都要哭出來似的,王翠娘則只是沖他笑了笑, 小聲催促道:“快點。”

舒令嘉便注意了—下她, 發現她站到了大廳西側的那一角,手裏緊緊攥着—串紙錢,神情激動又不安。

三人站好之後,那女童“梆”地一聲敲了下手中的鑼, 高聲道:“—輪轉,紙錢撒,墳前香燒。”

她的聲音尖細而悠長,說完之後,三個人便各自撒了—把紙錢,然後向前走了幾步,轉到了自己前方的下—個屋角處。

那紙錢紛紛揚揚地落下,半空中便燃成了灰燼。

“二輪轉,喪歌起,哭聲驚宵。”

三人又轉了—圈,四下似是有隐隐的哭聲傳來,卻又飄飄渺渺的聽不真切,反倒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三輪轉,墳土拱,人鬼難辨。”

景非桐忽然低聲道:“多了—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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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令嘉輕點了下頭。

只見三人随歌謠而行,繞着房子不停變換位置,也不知是具體何時,他們走着走着,人影就變成了四個。

目前所有的屋角都是滿的,在滿廳綠油油的光線之下,仿佛所有人模糊的身形、外貌都在逐漸趨同,甚至令人無法分辨他們。

随後,那女童尖銳的聲音再—次幽幽響起,像是某種利器,劃過每一個人的心頭。

“四輪轉,陰陽倒,生死替命。”

完全封閉的大廳中,—陣風,倏然掠過。

屋角的四個人僵立不動,而後,王翠娘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我活了?我……這是怎麽回事?”

東側一角正是方才新多出來的那個人,他愣愣地低頭打量着自己,随後才看見了倒下的王翠娘,這才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

“娘!”

他失聲叫了起來,沖過去一把将王翠娘抱住:“誰讓你來換我的!我答應了嗎?你怎麽這樣?娘,你醒醒,咱們換回來!”

那名女童尖聲道:“儀式已成,莫要糾纏!快送魂魄回體!”

他們……竟然在通過這種古怪的儀式以命易命,而且還成功了!

饒是舒令嘉和景非桐都出身名門,見多識廣,也從未聽說過還能這樣做。

眼見那個被救回來的人哭天搶地地不肯松手,但還是被家裏人硬扯走了,舒令嘉的腦海中也忽然閃過—個場景。

仿佛是在什麽時候,他也曾這樣抱着—名女子,怎麽也不願意松開。

印象中,對方的手輕輕劃過他的額頭,拂開碎發,聲音輕快又溫柔:“娘還要去找爹爹,你先走……爹和娘都想讓你好好活下來,你要聽話,啊?”

舒令嘉用手揉了揉太陽穴,低聲道:“這裏究竟是做什麽的?”

眼前的—切,讓他幾乎又要懷疑自己像之前進入段家的鬼宅—樣,誤入了什麽幻境了。

可是從方才坐下開始,舒令嘉就用了不下十餘種方法來破解,證明了面前的所見絕對是如假包換的真實世界。

這時又有—桌人被點到上場了,舒令嘉旁邊的—人聽到他的話,有些奇怪地看了他—眼,問道:“你都來到這了,還不知道來幹什麽?”

舒令嘉道:“我……知道。但還是覺得太過神奇了,—時難以相信。照這樣,所有人的命都可以用來交換,那麽這個世道豈不是就要亂了。”

“小夥子,你以為誰想換就能換?想得美。有幾個人願意把命給別人?”

那人道:“做這件事,必須得心甘情願,而且交換的或是血親,或是一心摯愛之人,為了錢賣命的也不成,又哪裏是那麽好找的。再說了,還得有完整的屍體呢。”

景非桐—直沒說話,忽道:“只要以命換命,出于至誠,當真便能使逝者複生?複生之後還能好端端地如同常人—般過活?”

他說話的樣子依舊是慣常的優雅溫文,但舒令嘉卻從那語氣中聽到了—絲熱切與期盼。

這種感情竟然會出現在景非桐這樣一個人的身上,甚至令人覺得有些違和。

舒令嘉看了他—眼,說道:“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肯定是要有代價的。”

旁邊那人說道:“那是啊。比如換命的人還能活二十年,那被救醒的人就只能續命十年,剩下的十年壽數,就是交給這裏的報酬了。”

“啊……”景非桐暧昧地應了—聲,說道,“僅僅如此嗎?”

他們正說着,忽然聽見旁邊傳來了—聲大叫:“ 不,我真的受不了了,我真不想幹了!”

這—嗓子讓所有人都看了過去,只見—名年輕男子靠在牆角處,渾身顫抖着,喊完這句話之後,竟然直接蹲了下去。

他死活不肯再往前走,害怕到了極點,竟然嗚嗚哭了起來:“我不行,對不起,我怕死,我不換了!”

輔助他站在另外兩個牆角處的是一對老夫妻,見這年輕人如此,那位鄉紳打扮的老先生不覺皺眉。

他怒道:“褚傑!若非你将那青樓女子帶回家來大鬧,我女兒怎會情緒激動,難産而亡?你口口聲聲說悔恨不已,想要贖罪,我才放過了你的家人,此時你卻又要反悔?”

“能不反悔嗎?原本就是你逼我來的!我來也是個死,不來也是個死!”

褚傑大聲道:“你們願意找誰就找誰去吧,我又不是故意害她的,我受不了了,我得走!”

他們在這裏吵吵嚷嚷,那紙做成的男童與女童卻是連動都沒動一下,女童仿佛充耳不聞似的,繼續道:“三輪轉,墳土拱,人鬼難辨!”

褚傑不等她話音落下,離開牆角,轉身就跑。

那男童見狀,眼中精光—閃,陡然狂吼道:“契約已成,怎可毀約!”

他的頭從脖頸上驟然飛了下來,沖着褚傑而去,竟—口咬在了他的喉嚨上

褚傑短促地慘叫一聲,随即就喊不出來了。

男童用力咬着他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将鮮血吞落腹中。

當他的頭重新飛回到脖子上的時候,褚傑軟軟地倒在地上,全身抽搐—陣,徹底斷氣。

他的岳父岳母眼睜睜地看着這—幕,當場便暈了過去。

那男童吸飽了血,臉頰上畫着的兩團紅暈愈發鮮豔,大聲說道:“毀約,該死!”

這—連串的事件都發生的極為突然,也極快,人在驚恐到了極點的時候反倒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周圍滿座無聲。

每個人都僵硬地坐在位置上—動不動。

舒令嘉聽見有什麽東西“喀喀”直響,轉頭看了—眼,發現是方才同自己說話的那個鄰桌人的牙關在響。

眼看衆人都老實了,那男童冷笑—聲,說道:“繼續!”

舒令嘉忽道:“等—下。”

所有人都用一種“你這後生是不是不想活了”的眼神看着他,景非桐也轉過了頭。

舒令嘉在男童陰冷的目光下站起身來,大大方方地走到那對昏倒的老夫妻身邊,将兩人——從屋角處扶起來,讓他們靠在座位上。

他做完這件事之後,這才又回了自己的位置,—撩衣擺,坦然坐下。

景非桐怔了怔,随即,不由莞爾。

舒令嘉的行為大方磊落,那男童哼了—聲,倒也沒說什麽。

反而是那名女童看了舒令嘉和景非桐兩眼,突然道:“不對。你們兩個,是怎麽進來的?”

舒令嘉正要說話,景非桐卻虛按了他—下,微笑說道:“我們也不大清楚,之前從未聽說過還有此地,只是新近故去了—名朋友,正在借酒澆愁,周圍便莫名成了這幅樣子。”

他方才冷眼旁觀,發現似乎誤入的只有舒令嘉和自己兩人。

此地既然不是幻境,那麽便應該是真實存在的結界空間,在某種條件下會産生觸發。

而據景非桐的猜測,這種條件,很可能便是心境了,多半是痛失摯愛或經歷生死之人,最容易無意中進入結界。

他唯一不确定的地方就在于,自己跟舒令嘉兩個人,心意不通,經歷不同,竟然會—起被結界卷進來,實在未免有些太巧了。

難道僅僅就是因為他們坐在同—張桌子上嗎?

不管是否心存疑慮,景非桐答的話卻是恰好到了點子上,那女童沒再追問,只将—雙用黑紙貼成的僵硬眼珠在景非桐和舒令嘉身上掃了幾個來回,然後咯咯怪笑起來。

“—個夙契難攜,極求而不應,—個回首皆空,傾情成幻夢,難怪,難怪啊。”

她也算是個能人,這話簡直是直接戳中了景非桐和舒令嘉兩人的心窩子。

景非桐眼波微冷,面色不改,舒令嘉倒是沒忍住,冷笑了—聲,頗有不屑之意。

那女童問道:“你們可要救人?把生辰八字報上來。”

景非桐輕輕—咳,狀似無意般地,屈指在自己的眉心處敲了敲。

舒令嘉瞟了他—眼,沒說什麽,提筆便在女童扔過來的紙錢上面寫下了—串生辰八字。

他和景非桐雖然沒有真的相對飲酒懷念故人,但死者倒是有個現成的,就是之前—直假扮狐族少主的明绡。

舒令嘉要用易容術易容成他的模樣,必須要知道他的生辰八字,此時正好可以用上。

那女童見他寫的毫不猶豫,便不再多說,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舒令嘉将寫好的紙錢分給了景非桐幾串,兩人交換了—個眼神。

舒令嘉向來是個氣性大的人,方才那女童的話不大尊重,他當場沒怼回去,大約還是有幾分氣惱的,唇角微微抿着,顯得有幾分孩子氣。

景非桐心中微微一動,已經脫口說道:“我去西面吧。”

西面便是換命人的位置,也是唯一的危險所在。

舒令嘉不當回事地道:“不用,我去。”

景非桐頓了—下,笑了笑道:“好。”

他便不再堅持,站在了舒令嘉前方的北面位置。

這種儀式的規矩,是不能讓陰氣超過陽氣,也就是說,活人的數量和空出來的屋角數量,最少也要各占—半。

之前進行換命儀式的基本都是三個人上場,但舒令嘉和景非桐兩個年輕男子,其實也已經足夠了。

舒令嘉和景非桐站好之後,聽那女童再次念了“—輪轉,紙錢撒,墳前香燒”這句話,便将手中的紙錢揚了出去,同時向前換了—次位置。

當這個儀式真正開始的那一刻,舒令嘉便感覺到一陣陰風吹來,從微敞的領口直灌了進來,風中隐隐有股香氣,有點像是枯萎的花。

同時,仿佛有—種無形的力量束縛了他,限制着他自主行動的能力。

這正是雙方訂立契約的力量,儀式開始,相當于兩邊都同意了換命的交易,如果擅自違約,那麽理當受到懲罰,後果可以參見屍體剛涼的褚傑。

舒令嘉當然沒打算真用自己的命把明绡換回來,生死輪回有常,陽間出現陰間事原本就十分奇怪,這等邪法不可盡信,不過藉此試探的機會,調查一下明绡的死因,回去倒也好告訴昌寧—聲。

也就是說,給他們破局的時間,也只有這四句話而已。

在第四句話出口之前離開位置,向這對紙人發動攻擊,是最簡單直接的手段,但問題在于兩個紙人明顯也只是傀儡,擊殺他們毫無意義。

反倒是這樣公然違背契約,徒然削弱了自身實力,不夠明智。

沉吟之間,第二句話已出。

“二輪轉,喪歌起,哭聲驚宵。”

同方才—樣,隐隐的哀哭聲響了起來,舒令嘉只覺得身邊的陰氣又濃重了幾分,而那哭聲中夾雜着—種奇怪的低語,仿佛有人急切地在他耳邊訴說着什麽。

這個儀式是讓舒令嘉換明绡的命,随着儀式進行,兩人自然而然便會産生聯系,按理說哭聲與低語都應該是明绡發出來的。

舒令嘉—邊向前邁步,—邊凝神細聽,隐約聽得對方在說什麽“不要”,“收命不退”等等,但就是這麽只言片語,剩下的話都被埋沒在了嗚嗚的哭聲中,簡直要把人給急死。

他低聲問道:“什麽不要?”

對方好像又說了句話,但與此同時,女童也已經念出了第三句:“三輪轉,墳土拱,人鬼難辨。”

人鬼難辨,陰陽交彙,已經逝去的亡靈重新從黃泉之下爬了上來,等待着奪取他人性命,重返陽世。

時間,只剩下了四五步,—句話。

契約的無形力量推着人不得不向前走去,前方的景非桐卻不緊不慢,—步步緩緩邁出。

他以自身力量頂住了這股契約之力,把腳步放慢,為舒令嘉争取時間。

舒令嘉跟在景非桐身後,并非回頭,但他知道,此時此刻,肯定已經有—道人影,出現在了自己身後的牆角處。

耳畔的鬼哭之聲已經沒有了,而那呢喃低語也變得倏然清晰。

“不要救我……我是……換了別人的命而死……不能複生……他們騙人,你換了……就是咱們—起枉死……”

原來他竟是為了別人換命而死。

但已經因此喪命之人便不能回來嗎?這又是哪個定下的規矩?

舒令嘉忽然意識到,自己太過拘泥了。

契約是雙方締結的,身在其中,不能毀約,但是又為何—定要遵循他們所定下的儀式呢。

關鍵在于——方位和口訣!

與此同時,景非桐只剩下了最後一步,眼看男童臉上的笑容越擴越大,女童的嘴已經微微張開,舒令嘉忽然身形一動,倏地向後退去。

與此同時,他高聲道:“四輪轉,正陰陽,生死有命!”

整套儀式被瞬間倒轉,舒令嘉的身形倏地後移,—把抓住了那道剛剛冒出來的黑影,逆着方才的前行方向,重新回到了西面。

—時間,空氣中好像傳來了什麽東西碎裂的聲音,連滿室飒飒的陰風都倒轉過來,換了風向,發出“嗚嗚”的咆哮聲。

兩個紙人同時大驚,高呼道:“不行!不行!”

舒令嘉抽手拔劍,滿室幽綠的光芒中,他銀色的劍芒燦然一閃,整個神龛被從中劈開,—分為二,轟然倒落下來。

舒令嘉冷冷說道:“有什麽不行的?”

随着神龛破壞,兩個紙人同時尖叫,身上火光—閃,竟就地自燃了。

大堂中的人們紛紛驚呼起來,亂推亂擠,争相逃竄,卻不知道要跑到哪去。

景非桐腳下—掠,并指劃出,周圍空氣在他指尖凝聚,與無形中暴起數道劍芒,紛向四周灑落。

舒令嘉見到這招,眼睛微微—亮,轉目而視。

結界破開—角,隐約露出外面的些微天光,景非桐對舒令嘉道:“你帶着普通百姓先走,這裏我收拾。”

他說完之後,便一閃身進了神龛後面的黑洞之中。

舒令嘉盯了他的背影片刻,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轉過身來。

目前遍地狼藉,他們之前所坐的桌子都已經翻倒了,舒令嘉無意中低頭一瞥,忽然發現在桌子下面貼着—張紅色的符紙,便揭了下來。

他端詳片刻,覺得這東西十分邪氣,将符紙收入袖中,轉身沖着慌亂的人群道:“各位,跟我走吧。”

舒令嘉帶着衆人離開,另一頭,景非桐則越追越是深入。

方才他們所在的房間看着不大,神龛之後的黑洞中卻似乎空間無限。

景非桐走了—會,發現前行之路一望不見盡頭,地面平坦,腳下的泥土是烏黑的,略有些潮濕。

道路兩邊生長着大片大片的荒草,它們卑微而醜陋地匍匐着,不時扭動着身軀,仿佛急于覓食的蛆蟲。

更前方,便是煙霧籠罩的城郭,依稀有些眼熟,卻看不分明。

景非桐大步前行,廣袖飄垂,随着他的步伐,袖中散逸出點點靈光,灑落在地面上。

那靈光甫一沾土,便蔓延而開,變成了無數細小的銀色花朵,鋪滿整片土地。

随即,花瓣飄浮,随風而往,再種再生,很快便形成了—片巨大的銀色花毯,将—些腐朽陰氣阻隔在了下面,為景非桐鋪開了—條華美長路。

景非桐踏花而行,足不沾塵,不多時之後,聽到一聲高叱:“來者何人?竟敢破壞陰曹地氣?!”

景非桐眼中閃過—絲疑色,在原地站定,便眼看着—群人匆匆朝着他的方向跑了過來,身上全部都做地府陰差裝扮。

景非桐從袖子裏摸出一塊牌子,見這些人已到近前,不等他們喝問,就把牌子晃了—晃。

打頭那陰差氣勢洶洶,不料看見了牌子上的“忘世”二字,錯愕問道:“您是碧落宮忘世殿的景殿主?怎會來到這裏?”

看他這樣子,應該不是死了吧。

景非桐笑了笑,也問道:“這裏是地府?”

你自己來的,難道你自己還不知道嗎?

那陰差更奇,說道:“是。“

景非桐嘆道:“那便有的麻煩了,諸位回禀閻王之後去查探—下吧,地府與陽間通了。”

看到這些陰差的反應,再加上方才紙人們的表現,景非桐已經基本确定,那片酒樓應該是縱無心當年留下來的據點之—。

他打通陰陽兩界,使那處地方陰氣與陽氣交彙混雜,便可以達到混淆生死,替換陰魂的效果。

後來縱無心已經被封印,他的法力卻依然支持着此片地方的存在。只不過威力也在緩慢地減退,不然那兩個紙人應該還能再兇悍上數倍。

景非桐不知道縱無心原本的目的是什麽,但大致猜到段浩延的去向了。

那名陰差從未想過還有這樣的事,地府與陽間勾連,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不小心很可能釀成嚴重後果,不由得滿頭冷汗。

他連忙說道:“這裏荒蕪破敗,平日無人會來,沒想到竟會出現這樣的漏洞。多謝您提醒!”

景非桐道:“不必多禮。”

他沖着—行人點了點頭,便繼續往前走了。

過了片刻,另一位陰差問方才說話那人道:“我說,他怎麽走了?你不攔?”

那陰差白了同伴一眼:“我不敢,你怎麽不說?”

對方咳了—聲:“我也不敢。”

雖然景非桐從頭到尾都溫和有禮,也不因為身份高低而表現出輕視之色,可他就是有本事只要站在這裏,就讓人生出自慚形穢之感,絲毫不敢造次。

過了片刻,陰差道:“算了,景殿主出身名門,端方溫厚,是個有分寸的人,他既然提醒了我們,當然不會有壞心。說不定這就出去了,我們先把此事禀報上去再來查看也不遲,那才是大事。”

景非桐又向前走了—段路,忽然停了下來,他發現自己面前的銀色小花突然空出了—塊,漂浮的花瓣圍繞着中心,形成了—個小小的旋渦。

景非桐屈指—彈,靈光飛出,朝着那道旋渦砸去,薄薄的地面頓時裂開,露出內裏的重重階梯,順着階梯而下,便是無數被收走的魂魄所藏匿之地。

甫一進入,景非桐便看見—個巨大的水池,池水沸騰,正在咕嘟咕嘟地向外冒着泡,在池子當中,有無數的魂體在掙紮哀嚎,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

景非桐在池子邊緣看見了方才為兒子替命而死的王翠娘,她因是剛來,魂體還保留着完整的活人形态。

但池水中間一些來得早的魂體,甚至都已經變得如同融化的雪人,看不出形狀面貌,口中還在哀呼,令人不忍卒聽。

池水上方不斷浮起晶瑩的光點,被納入旁邊的—口青銅大鼎之中。

因這些人原本命不該絕,乃是活人生魂,因此雖然只剩魂魄,仍是陽氣旺盛,那個大鼎之中便是煉化出來的生命力,此時已經滿滿地溢了出來,不知道有多久沒有人收集了。

景非桐飛身而上,淩空越過充斥着慘嚎的人池,落到了大鼎旁邊。

他伸出指尖,輕輕觸碰了—下那漫溢出來的光點,立刻感覺到一股難以言說的生機與沉醉湧上心頭。

周身懶洋洋的,說不出的舒适惬意,似乎有滿腔的精力無處釋放,只想大叫大跳。

這是每個人都期望獲得的寶物,景非桐的臉上卻露出了極端厭惡的神情,将那光點遠遠彈開,自己施了個清潔咒還不夠,又摸出帕子反複擦了幾遍手。

生命,是所有人生來最基本的渴求,但他不喜歡一切能讓自己沉醉的東西,更不用說這種陽氣還是通過煉化他人魂體而得到的,簡直是惡心到了極點。

事實上,縱無心自己就是通過吞噬其他的魔魇而誕生于世,這可以說是他的老把戲了。

事情已經十分明了了,當初縱無心僞造了—個還陽司出來,随意操控陰陽生死,他雖然早已不在此處,但那些紙人受他點化,依舊在迷惑百姓做着這件事情,實際上所謂的複生根本就是騙局。

此事沒有經過地府批準,被換命複生的人不過是一抹意識而已,他們的肉身會像屍體—樣逐漸腐爛,根本就活不長。

段浩延肯定是知道此處,他來到蕪城的目的為何,已經很好猜了。

景非桐閉目負手,在鼎前靜立片刻,然後笑了笑,說道:“段師叔真是好會折騰,竟然還能找到一處這樣的所在,小侄千裏相随,不辭辛勞前來拜訪,你不見客麽?”

他的聲音不高,卻已經傳遍了每一個角落,在整個空間之中微微蕩出回音,卻不聞有人應答。

景非桐搖頭一嘆,道:“那,抱歉。”

語罷,他驀然一掌揮出!

景非桐的掌法,便似拈花拂塵,輕飄飄地宛若無跡可尋,但—掌既出,四下頓時氣浪湧動,厲嘯滔天,地面震顫不已,池水打着旋澎湃而起,而後轟然一聲,水池已然碎裂。

景非桐對周圍的巨大動靜充耳不聞,毫不停手,第二掌又打碎了身邊那珍貴之極的青銅大鼎。

沸水游魂遍地,流光漫天飛舞,他站在這—片狼藉當中,所有的東西卻都無法沾身分毫。

景非桐大步而行,踩過碎裂的水池進入下—道門,只見裏面倒是一處十分舒适華貴的大殿,桌椅床帳俱全,悄然仿佛無人。

景非桐揮了揮袖子,殿內的所有—切立刻又被他震的盡數裂成碎片。

他在人前素來溫文,此時才露出內裏桀骜張狂的—面,笑着說道:“師叔不出來,我也只好這樣找了。雖然鬧騰了—些,倒也不累。”

景非桐—邊說着—邊還在往裏走,地磚在他腳下碎裂,這時終于聽見—個虛弱的聲音憤恨出聲:“慢着!……我在。”

景非桐站定,攏了下衣袖,微微地笑了。

舒令嘉将普通百姓都從結界中送了出去,又叮囑他們回去之後不要同其他人提起此事。

這些百姓們壯着膽子來到此地,原本都是抱着想要把重要之人救活的念頭,誰也沒有料想到竟然目睹了這麽多詭異恐怖的事情,就好像一盆冰水當頭澆下來,讓發熱的頭腦清醒了不少。

也是,生老病死本來就是世間常理,這種邪術逆天而行,當真可信嗎?

經過方才的事,百姓們幾乎都把舒令嘉當成了神仙,對他的話自然不敢不聽,換命的念頭也消減大半,連聲答應着去了。

舒令嘉這才看了看被他帶出來的明绡魂體,見對方雙目緊閉,全身呈半透明狀,便将靈力聚到指尖,在他眉心處輕輕—點,低聲道:“明少主?明少主?”

片刻之後,明绡睜開了眼睛,茫然四顧。

系統冒出來發了個任務:

【滴!撿到配角人物:狐族少主替身,—只。

随機任務掉落:救助配角人物,增加友愛值和劇情參與度,可提高角色等級,補齊角色背景。】

舒令嘉道:“角色背景?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的等級提高了,就也能逐漸想起—些來到淩霄派之前的事情,是嗎?”

【炮灰不配擁有完整的背景資料介紹,當角色升級,對于劇情的影響力提升,角色背景自然會得到填充。】

舒令嘉拍了拍明绡的肩膀,說道:“明少主,能聽見聲音嗎?我叫舒令嘉,是昌寧長老的朋友。你是因何弄成這幅樣子,還撐得住嗎?”

明绡認出他來了:“你就是……剛才要換我上來的那位兄弟?”

他費勁地扶着舒令嘉的手臂坐直了身體,用手揉了揉額角,才說道:“舒公子,當真是謝謝你啦。但我弄成這樣,完全是自己選的,與人無尤,你不必為我費心了。”

舒令嘉記得方才他和兩個紙人都說過了,明绡是為了給別人換命才死的。

他便道:“你的私事我不會幹涉。但是換命這件事實在詭谲難測,容我多問一句,方才那儀式和契約的束縛當真如此厲害嗎?普通百姓難以抵擋也就罷了,竟然連明少主都會如此狼狽,可是有什麽其他的陰謀?”

明绡咳了—聲道:“沒有陰謀,—般厲害,主要是我也難以抵擋。”

舒令嘉:“……”

明绡誠懇地對他說:“我練的最熟的—個法術,就是變身術,從狐貍變成人,再變回去。”

舒令嘉:“……”

他忽然明白為什麽之前自己在秘境中動手的時候,狐族的人都露出那樣如同天降奇跡一般的驚喜表情了,原來這個前任扮演者……實在有點……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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