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來寄修椽

同越韬說完話之後, 舒令嘉忽然覺得一陣眩暈。

那個瞬間,他四肢沉重,胸口發悶, 差點沒站穩當。

與此同時,系統的界面冒出來,角色等級的進度條竟然能稍稍後退了一點。

之前系統發布随機任務, 告訴他如果能幫助明绡複生, 就可以增加氣運值。

這種任務即便是不完成也沒有什麽懲罰,但舒令嘉自己不救,還阻止別人救,就難免會被倒扣一點分數了。

景非桐就在他身側,原本是與越韬說話, 眼角餘光卻看見了舒令嘉身子一歪,當即擡起手來,一把便抓住了舒令嘉的胳膊, 問道:“怎麽啦?”

【氣運值:+10】

眩暈感只是一瞬便即消失, 倒是突然增加的氣運值讓舒令嘉稍稍意外。

他承了景非桐這個情, 沖他點了點頭, 說道:“沒什麽, 一時沒站穩罷了。”

舒令嘉說着,将自己的手臂從景非桐掌中抽出來,自己站定。

景非桐方才怕舒令嘉摔倒,手抓的很緊, 舒令嘉這樣一抽,他便順着握到了對方的手腕上,只覺脈息紊亂,靈力虛弱, 竟像是傷的不輕。

景非桐心中一驚。

他一直都知道舒令嘉身上有些內傷,但兩人曾一起破了段浩延的幻境,甚至還幾次交手,舒令嘉從來沒有表露出一絲半點的軟弱之态,以至于景非桐一直以為他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兩年前的陳傷,在舒令嘉的身上竟然依舊如此嚴重。

只是很短的一瞬,舒令嘉的手臂已經徹底從景非桐手中抽出去了。

這一刻,現實與夢境仿若重疊,景非桐忽然又一次想起了那片從自己掌中滑落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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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生,什麽都有了,在此之前,從未體會過想要挽留什麽而不得的感覺,唯有在一次次的夢境中,他用盡全力想要看到那個人的模樣,想要将他留在自己身邊,卻終究無能為力,只餘滿心荒蕪疼痛。

而此時此刻,這種感覺竟然如此相似!

景非桐心亂如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麽念頭,但最終所有的思緒還是都集中在了舒令嘉的陳傷上面。

他傷的這麽重,平時有沒有感覺?是服了藥還是一直忍着?是治不好,還是沒有好好照料自己?

怎麽會這樣?

景非桐大概是一時情急,抓的那一下用勁不小,舒令嘉覺得手臂都有點麻了,收回來之後甩了甩。

随即,他就被一連串加分的聲音弄得愣住了。

【積分:+10】

【積分:+15】

【積分:+5】

【積分:+20】

“……”

舒令嘉驚詫地看了景非桐一眼,覺得不是他壞了,就是系統壞了。

越韬站在兩個人旁邊,欲言又止。

他堂堂十殿殿主之一,沒有欺男霸女,仗勢淩人,跑到這裏浪費時間做好事,竟還沒有一個人支持他,本來就已經受了莫大的委屈。

而且沒想到後面還有更委屈的,越韬看着身邊這兩個人,明明他們也沒說幾句話,但氣氛莫名微妙,讓他覺得自己好像受到了某種排擠。

他強硬地插話道:“舒公子,你方才說,是孟纖将明少主的身體送回了青丘?”

舒令嘉将注意力從景非桐身上轉開,說道:“應該是她雇人送回去的,我先去青丘确認一下,再尋找有沒有解決之道。越殿主的一番美意,令嘉也會向青丘轉達。”

越韬笑道:“那多謝了。”

景非桐道:“你……這就要走?”

舒令嘉笑了笑,看了眼旁邊還被捆着的段浩延,說道:“我這次追出來,就是想确認一下段浩延是否真的沒死,也給我的劍靈一個交代。眼下看見他已被抓住,我也就放心了。”

他眯起眼睛看着景非桐,慢慢說道:“不管師兄要做什麽,我相信你都不會再把段浩延放走了,是吧?”

景非桐與舒令嘉對視着,片刻之後,才輕笑一聲,說道:“自然。”

舒令嘉道:“那就好。”

越韬看着舒令嘉離開,忽地噗嗤一笑:“景殿主啊景殿主,我真是難得看你上趕着幫誰說句話,連我這個同僚的面子都不給,可惜人家不領情啊。我看你這師弟對你可是戒備的很,方才話裏有話,有意思。”

景非桐沒說話,只是偏過臉去,微笑地瞧着越韬。

片刻之後,越韬搖了搖頭,“啧啧”兩聲,說道:“好吧,不說就是,左右也跟我沒關系。今天真是難得發回善心,碰見一堆不識擡舉的,晦氣。”

景非桐淡淡道:“令尊還沒有醒嗎?”

越韬道:“沒有,哪有那麽容易,明绮不是也沒醒嗎?我本來還想,那個明少主會不會是我父王的血脈,但現在看來太傻了。我們家的人骨子裏都有血性,應該養不出他這個脾氣。”

景非桐道:“他似乎同他母親也不大像。”

越韬嘆了口氣,說:“我有時候想一想,真是覺得匪夷所思,你說我父王後妃衆多,明绮身為狐族族長,那更是當了幾百年的情場高手了,裙下之臣更是無數。這兩人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結果他們之間這場情劫會如此傷筋動骨,誰能想得到。”

他感慨道:“縱無心這個人,嘿,真是厲害。”

景非桐道:“我覺得是你太庸俗了。”

越韬:“啊?”

景非桐用看傻子的表情,憐憫地看了他一眼,轉身便走。

越韬在他後面大聲道:“哎,我說你——”

他這邊話音未落,景非桐的身形已然消失,越韬氣個半死,啐道:“淩霄派出來的人,都什麽玩意啊!”

碧落宮的據點遍布天下,蕪城中就有一個,景非桐将段浩延帶了過去,屏退左右。

房中只剩下兩人獨處,景非桐在正中主位上坐了下來,毫不在意地解除了段浩延身上的纏縛咒。

這是他的傲慢,同時也是對段浩延的一種輕視,段浩延冷笑一聲,索性自己也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擡起頭,發現景非桐一手支着下颌,正凝視着自己。

段浩延道:“師侄,你廢了這麽大勁抓我回來,可還有什麽吩咐啊?”

景非桐看着他,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輕笑一聲道:“段浩延,你害怕了。”

段浩延一頓,道:“大不了一死,再差還能差到哪去?”

景非桐道:“我知道,縱無心精通轉生造魂之術,你當初為了治段瑟的絕症,曾經用心宗典籍與他交易,這邪門功夫也學了不少。但之前死多少回都是假死,今日我不小心發現了你的秘密,怕是再死一回就真的活不了了。”

他一展手,掌中握着一枚刻滿咒文的替命石,輕輕一捏,那石頭便化作了粉末,從指縫間簌簌落下。

景非桐把那樣東西拿出來的同時,段浩延便立刻回手在頸中一摸,然後目光陡然陰冷,怒喝一聲,揮掌便向景非桐頭頂劈落!

這一掌陰毒狠辣,未曾及身,周圍便已然魔風大作,然而景非桐眼未眨,身未動,一指點中,指尖靈息直逼段浩延眉心。

他的招式後發而先至,段浩延猝不及防,只能回掌防守,硬生生被景非桐逼的踉跄退後數步,一口鮮血直噴了出來。

景非桐坐在位置上,連動都沒動。

段浩延的神色先是震駭,而後又轉為恍然:“你竟然不怕魔氣?”

他道:“原來你……景非桐,原來你也已經入魔?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你這樣一個全修真界的楷模,竟然也……”

“別再說了。”

景非桐笑意溫雅,眼底卻透着冰涼的冷意:“段浩延,識時務者為俊傑,我沒耐心跟你糾纏。”

他略頓一頓,道:“現在,我要你用識魂之術幫我找一個人。”

按照段浩延的思路,想過景非桐要學絕世魔功,也想過他或者在尋求永生不死之術,但怎麽也想不到,景非桐廢了那麽大勁,原來就是想找個人。

景非桐回手在自己的心口處抽出一絲神魂,做完這個舉動之後,他的臉色和唇色全都變得煞白,景非桐倒不大在意,将這縷神魂沖着段浩延推去。

他不知道自己與那位夢中的“師弟”之間到底是怎樣的關系,才會讓他印象如此深刻,有恩有怨,還是有情有仇。

他甚至不确定那些夢境中的曾經會不會只是一場幻覺,但他就是莫名地相信,一定有這麽個人在等他,等他赴上一場今生必踐之約。

所以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他也得找到這個人。

對方在這世上留下過什麽痕跡,他都全然不知,所有的線索,竟只能在他自己的神魂中尋找。

段浩延沒想到景非桐這麽狠,連自己的神魂碎片都能直接抽出來一絲給他,他有心以此施一個咒術,但想起幾次在對方手中的挫敗,終究還是沒敢。

景非桐身體微微前傾,注視着段浩延,過了好一會,段浩延才擡起頭來,說道:“世上已經沒有此人了。”

能夠得出這個結果,其實景非桐不太意外,畢竟一個只會在他人夢境中屢屢出現的人,遭遇不測的可能性非常大。

他問道:“可能找到轉世?”

段浩延道:“我說這人沒了,不是死了。命盤上顯示,此人生來命格特殊,與當世注定能夠飛升成仙的氣運之子有所沖突,注定不能存在于世,因此在不久之前便已消亡了。”

他還是有幾分抑制不住的幸災樂禍,笑着說道:“真遺憾吶,景殿主。”

景非桐靜靜地坐着,過了好一會,他無聲一笑,道:“是。真遺憾啊,你這麽快就沒用了。”

他站起身。

段浩延根本沒有看清楚景非桐的動作,便覺得喉間一痛。

他一只手顫抖着擡起來,指着景非桐,另一只手則痙攣地堵住了自己的喉嚨,但鮮血還是從裏面噴濺出來,灑落滿襟。

景非桐負着手,面無表情地看着段浩延的身子癱倒在地,整個房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他半仰起臉來,閉上眼睛,視覺陷入黑暗,卻好像有無數嘈雜的聲音在他耳邊蠱惑。

“瞧見了沒有?你所想要尋找的,期待的,終究是一場空,你的人生永遠乏味而失色,因為出身決定了,你的動容動心動情都是罪過!”

“即便是想要肆意一場,也沒有可以肆意的理由;即使想要踐諾,也找不到同你約定的人。景非桐,你真可悲啊!”

“這是你永遠都無法逃開的宿命,難道你都不覺得怨恨嗎?去吧,去反抗啊,掙紮啊!”

“去毀掉這個世界,所有你想要的,都會由你做主,這難道不誘人嗎?”

明明置身陽世,卻全身發冷,仿佛還如方才那樣走在萬丈黃泉路上。

一縷黑氣從腳下的位置盤旋而上,逐漸将景非桐包圍。

而就在此時,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景非桐驀然睜開眼睛,只見門外漏進來的月光下,站着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狐貍。

舒令嘉跑的太急,以至于他站定之後,全身的絨毛都在還風裏晃悠。

他本來都已經踏上回青丘的路了,結果走到一半,聽系統吆喝着提示他回來找景非桐做任務。

舒令嘉因為阻止越韬給明绡換命,被扣了些微氣運,但是随後景非桐那邊就故障了一樣幫他都給補上了,此時并沒有變狐貍的危機。

“不想去。”舒令嘉財大氣粗,“我現在用不着那個,我要先送明绡回青丘。”

毫不留情地拒絕之後,他又順口問了一句:“為什麽會突然有任務?”

系統道:【反派出現心魔,有暴走風險,需要陪伴。】

舒令嘉怔了怔,禦劍在空中頓住。

他跟景非桐相處的這幾次下來,幾乎要忘記對方還是個最終會黑化的反派了。

說實話,雖然知道景非桐胸有城府,不像表現出來的那般溫和,但舒令嘉也确實沒看出來像他這樣的人能有什麽值得産生心魔之處,從性情為人,到能力才貌,可以說,他近乎完美。

想到之前從景非桐身上平白占了那麽多的便宜,舒令嘉也算是欠下了對方不少人情,眼下系統這樣說了,他也無法坐視不理。

猶豫片刻,舒令嘉為裝着明绡的藏魂袋裏輸送了一些靈力,随即調頭向回折去,在系統的指引下急匆匆闖進房門,正好目睹了景非桐黑氣纏身這一幕。

對方用冰冷的目光凝視着他,一人一狐短暫對峙。

景非桐現在的模樣與平日裏判若兩人,舒令嘉原本是應該提防的,但奇怪的是,他竟一點都不覺得害怕對方。

因為他能感覺到,景非桐似乎在難過。

一股濃重的憂傷包裹着他,他看起來那樣強大陰沉,卻又那樣孤獨。

一個會感到傷心的人,又能可怕到哪裏去呢?

舒令嘉慢慢地走上前去,擡起小爪子,輕輕杵了下景非桐的小腿,然後仰頭看着他,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景非桐微微錯愕,這個表情讓他看起來有了一絲活人的氣息。

舒令嘉于是又杵了杵他的腿,将一只爪子半擡着,也不放下。

景非桐頓了一下,緩緩蹲下身來,把手伸給了他。

小小的狐貍爪再次搭入了他的掌心,帶着與每一次相同的溫度。

小狐貍低下頭來,往景非桐手中放了什麽東西,等到他擡起頭的時候,景非桐發現,自己的掌心間多了一朵粉色的小花。

花瓣細嫩,露水晶瑩,綠色的葉片中像是有生機在脈脈流動,一股極為幽淡的香氣隐隐散發出來。

對于一只狐貍來說,這應該是很珍貴的禮物了吧。

有色,有味,有溫度,有陪伴。

景非桐突然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人間。

他周身的黑氣慢慢褪了下去。

舒令嘉抖了抖毛,松了口氣。

剛才來的太急,是從一束花叢中抄近路穿過去的,蹭了一身的花,弄得有些癢,現在總算是都甩幹淨了,舒服。

還有,景非桐真是出乎意料的好哄,握個手就恢複正常了,其實下次可以建議他養上幾只寵物,有效防治心魔。

黑氣一褪,景非桐的情緒也逐漸穩定下來,其實這種程度的心魔,只要他不會自暴自棄理智全失,自己還是完全都能力壓下去的。

景非桐心中默念法訣,将靈力運轉一個小周天,徹底恢複了正常。

他看着眼前的狐貍,不知怎的,心裏竟湧上一抹溫柔。

雖然天底下有很多狐貍,長得也都差不多,但這一只,景非桐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

也只有這一只小狐貍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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