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水濁無月

眼看着冷宮中大亂, 變數已生,景非桐和舒令嘉對視一眼,而後便跟了上去。

眼看着由那名殺死了情人的男子起始, 周圍剛剛變成了魔魇的人也紛紛四散開來,在宮中亂跑。

人們很快意識到了危險, 滿宮之中立刻大亂, 宮人們紛紛驚叫着奔逃。

景非桐瞬息移動的功夫早可以說是出神入化,抱着舒令嘉從混亂的人群中直接穿了過去, 愣是沒讓任何一個人沾了他的身。

他們按照之前在幻境中看到三王子的路線而行,很快便找到了雅姬所在的宮殿, 景非桐輕輕跳進去一看,發現殿中沒有人, 那面鏡子倒是還在梳妝臺上立着。

舒令嘉道:“別出去找了,白白耗費力氣,就在這等吧。反正按照幻境, 他們母子相見的地方一定是在此處。”

景非桐道:“也好。”

兩人趁着等待的時間, 又在這處宮殿中轉了轉,希望能夠發現一些有用的線索。

經過宮殿門口的玉階時, 兩人看見一名宮女一手拉着一個孩子,匆匆忙忙地跑了出來, 倉惶而逃。

兩個孩子手中各抱着一個小包袱, 一男一女,都不過六七歲的年紀, 生的頗為白淨可愛。

其中的那名小女孩猶自有些懵懂,被拉的跌跌撞撞,小聲問道:“娘,你不是說要帶我看雅姬娘娘養的小狗嗎?咱們不看了嗎?”

那名宮女匆匆道:“下回, 下回。”

大概是她在這宮中幫忙,又稍微有些地位,便将兒女接了進來照料,沒想到會遇到這樣一場災禍。

舒令嘉和景非桐無法改變他們的命運,只能在一邊看着,都暗暗為這母子三人着急。

正在這時,一名侍衛追着一個魔魇跑了過來,手中的長劍上爆發出靈力,将魔魇穿心而過。

那魔魇雙手揮舞,向前撲倒,趴到了地上的時候,恰恰便碰見了那名小女孩的小腿,然後它便徹底不動了,化成一灘血水。

“啊!”

宮女回過頭來,便看見了這一幕,不由短促地尖叫起來,一把甩開了女兒的手。

她放手的及時,沒有被染上,但小孩子沒有什麽抵禦能力,身體上很快就生滿了紅斑。

小女孩低頭看見了自己的手,吓得一下子坐在了臺階上,嚎啕大哭道:“娘,我怎麽了?娘,你快幫我弄下去呀!”

另外一個小男孩也哭了起來,一邊叫着“妹妹”,一邊要湊上去查看她的情況,被母親一把拉住。

那名侍衛十分英勇,殺掉了這只魔魇之後,又提着劍沖向其他敵人,他的臉色十分冷硬,沖着宮女這邊的方向大叫:“你們還不趕緊走!還要也一塊變成這東西給我添亂嗎?”

小女孩哭着沖宮女張開手,想要她抱,那名宮女卻死死拉住了也想往上撲的兒子,含着淚跪下來,沖着女兒用力磕了幾個頭。

她一邊磕頭一邊哭着說:“對不起,娘救不了你了。”

說完之後,她抱着兒子轉身就走,小女孩站起身來,一邊跌跌撞撞地追着一邊大喊,那名宮女卻頭都不敢回,逐漸開始狂奔起來,很快就消失在了混亂的人群中。

景非桐嘆了口氣。

舒令嘉兩只前爪扒着他的胳膊,看了一會,忽然從景非桐的懷裏跳了下來,沖着那名小女孩走過去。

景非桐怔了怔,随即從後面跟上舒令嘉,半蹲下來抓住了他的背。

他沒有阻止,而是伸手在舒令嘉的額頭上輕輕一點,用一重薄薄的結界蓋在他身上。

景非桐道:“這裏的魔魇很低等,這結界應該能撐上一小會,你想做什麽就去吧。”

舒令嘉跑到小女孩身邊,輕輕用耳朵蹭了蹭她的手。

小女孩覺得手有點癢,暫時停住了哭聲,轉頭向着舒令嘉看去。

她的臉上已經有了紅斑,視線也模糊不清,看了一眼,便驚訝地說道:“小、小狗?”

舒令嘉一頓,沒說什麽,用爪子給小女孩擦了擦眼淚。

小女孩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來,撫摸着舒令嘉身上的毛。

她小聲說:“原來小狗摸起來是這樣的。我娘說要帶我看雅娘娘的小狗……她剛才是去給我找小狗了嗎?”

景非桐走過來,蹲下身子,柔聲道:“是。她剛才帶着哥哥,一起去給你找小狗了。”

在他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舒令嘉忽然覺得,小女孩手上的紅斑似乎一下子變淡了。

但這個剎那快的就像是一場幻覺,小女孩撫摸着他的手忽然加力。

景非桐眼疾手快,一把将舒令嘉抱了起來,眼看着那名小女孩徹底魔化,從地上一躍而起,跑了出去。

兩人目送着那個小小的背影,心裏面都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縱無心為禍最為厲害的時候,他們兩個都沒有出生,雖然總是從別人口中聽到他的兇殘毒辣,但親眼見到,才知道當年之禍竟然慘烈至此。

景非桐拍了拍舒令嘉,說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舒令嘉道:“我知道,能做的都做了,盡量不留遺憾吧。”

其實除了這名小女孩之外,周圍還有無數絕望掙紮的人,讓人目不忍視,但事實上,他們的屍骨都早已經埋葬在歷史的塵埃當中了。

眼看着魔魇越來越多,僅剩下的侍衛們幾乎要支撐不住了,冷宮的大門忽然被重重推開。

一隊侍衛手持着龍骨制成的長鞭,從外面沖了進來,這是一種專門用來遠距離對付魔魇的法器,可比刀劍要好用多了。

而這些援兵的中間還護衛着一個人,正是舒令嘉和景非桐等待了許久的三王子閻禹。

這些侍衛們暫時将魔魇擋住,閻禹問了一聲“娘娘在哪”,便大步向着殿內匆匆沖了進去,而如同之前在冰鏡的投影上表現出了的那樣,沒過多久,他便又滿臉倉惶地奔逃出來。

景非桐道:“就是現在了,進去看看。”

整座宮殿已經被閻禹在惶急之下封住了,但對于景非桐來說,破解開來不算難事。

兩人進去的時候,便看見雅姬正盤膝坐在門口的不遠處,閉目運功,勉強同魔魇的侵蝕相抗衡,但看她的臉色,顯然效果不佳。

那面被打落在地的鏡子就在旁邊,鏡面上冷冷映出她的身影。

怨氣從此時開始滋生,而執念的消解,也應該在這一刻改變。

景非桐正要出手,舒令嘉卻忽然擡爪在他手上按了一下,說道:“你要怎麽做?”

景非桐道:“試着用靈力幫她擺脫魔魇的控制,拖到她兒子回來。”

舒令嘉道:“我突然想,像魔魇這種東西,說白了應該還是對人內心情緒的一種蠱惑,如果你不去産生負面的情緒,是不是就能不受到他們的攻擊了?”

景非桐搖了搖頭,順手給他順順毛,笑着說:“應該是這樣,但是又談何容易呢?”

他說是這樣說,但還是領會了舒令嘉的意思,走到雅姬的身邊,對她說道:“娘娘,您撐住了,我方才看見三王子已經折回來救您了。”

雅姬臉上都是汗水,咬緊牙關,卻沒什麽反應。

景非桐和舒令嘉對視了一眼。

這個時候,景非桐忽然心念一動,想起之前在幻境當中,三王子曾經提過,雅姬最疼愛的還是她後來與人私通生下的那個小兒子。

他便又道:“三王子原本吩咐我們去救他同母異父的胞弟,可是我們沒有找到他在什麽地方,本想請問娘娘。請娘娘一定要撐住,否則您的小兒子就也難逃危險了。”

這一回,景非桐說完之後,雅姬果然有了反應,她嘴唇顫抖着似乎想說話,喉嚨裏卻只發出嘶啞而不成句的聲音。

而景非桐和舒令嘉眼睜睜看着,已經蔓延到了她脖頸處的紅色,竟仿佛當真有所消退。

當她心中的擔憂和關切占了上風的時候,魔魇自然就沒有那麽輕易地能夠得逞了。

舒令嘉低聲道:“比起大兒子抛下了自己,她更加在意的好像是小兒子的安危。那麽後來她會化成鏡鬼,是因為覺得救不了小兒子了嗎?”

景非桐點了點頭,道:“很有可能。”

他說着也終于出手,擡掌之間,用靈力将雅姬整個人虛虛籠住。

這樣一來,景非桐就感覺到她體內魔氣暴蹿,兩股神識正在相互抗衡,這種感覺和心魔發作的狀态當真是十分相似。

大概唯一的區別,就是人的心魔是因為一些慘痛的經歷從內部而生的,但魔魇則是從外界入侵的。

景非桐穩定住雅姬體內暴蹿的魔氣,延緩了她被魔魇吞噬的時間,沒過多久,大殿外面的封印被解開,閻禹氣喘籲籲地沖了進來。

——他果然還是回來了!

冷不防見到一個陌生人,手裏還抱着只狐貍,閻禹的腳步猛地頓住,警惕道:“你是何人?”

景非桐微微一笑,說道:“三王子莫要誤會,我不過是一名偶爾經過此處的路人。見冷宮遭襲,便進來看個究竟罷了,您請自便。”

他對着舒令嘉的态度,雖然已經和先前的欠揍樣子天差地別,但秉性高傲,面對其他人的時候還是一樣。

此時景非桐雖然語氣溫和帶笑,但言語間就是有種理所當然的傲慢之意,仿佛他出現在哪裏,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舒令嘉乖乖窩在他的懷裏,看着景非桐那副德性,撇了撇嘴。

誰路過還能路過到冷宮裏面去?景非桐這麽說,分明是連個更有說服力一點的借口都不想找。

閻禹半信半疑,但查看了一下母親的情況,發現确實是有好轉,最起碼說明了景非桐沒有害人的念頭。

他臉色稍霁,勉強道謝道:“那就多謝閣下出手了。”

景非桐道:“好說。還是及早離開這裏吧。”

雅姬身上的紅斑還沒有完全褪去,閻禹也不敢攙扶她,離開一小段距離,低聲說道:“母親,外面有一輛馬車,你上車,我帶你走,行嗎?”

雅姬稍稍緩過來了一些,卻不起身,啞着嗓子問道:“你、你、你有沒有……”

她說到這裏又卡住了,彎下腰去咳嗽,別人倒也還好,可把舒令嘉聽的直着急,小爪子按在景非桐的胳膊上,半探着身體去看她,尾巴使勁地晃着。

景非桐怕把他急死,開口替雅姬說了:“三王子,娘娘是問你,有沒有把令弟給救出來。”

閻禹的臉色一僵。

對于那個給他丢盡了顏面的弟弟,他本來從出生起就沒有好感,再加上他不在雅姬的身邊長大,那個身世不堪的小子卻受盡了母親的照料和寵愛,閻禹自然是十分厭惡他的。

要是放在平日裏,只要聽到雅姬提起這個弟弟,他必定會拂袖而去,但這時,閻禹剛剛差點把雅姬害死,心中多少還是有幾分愧疚,也就沒有再說什麽。

他冷着臉道:“只有冷宮遭襲,他不在這裏,又能有什麽危險?母親若是擔憂,我便找人接他一起走就是了。”

當下,他便先帶了雅姬離開冷宮,然後又令人接了他那位被趕到宮外的兄弟,一同撤離。

為了防止事情有變,景非桐和舒令嘉也一直跟着他們。

閻禹一開始還有些不情願,但後來他發現,不管自己願不願意帶着這一人一狐貍,景非桐都有辦法如影随行一般跟在他們旁邊,也就只好放棄了抵抗。

舒令嘉見到了閻禹那個私生子弟弟,發現兩人雖然不是同一個父親,但竟然相貌極為相似。

按照歲數來說,閻禹應該要比他大上将近百歲,不過目前兩人都處于魔族的少年期,看不出年齡差別,就更加相似了。

眼看着他們所有的人都被護送到了安全的地方,雅姬得到了救治,仿佛所有的遺憾都有所補償,舒令嘉卻并沒有松了口氣的感覺,只覺得心中隐隐不安。

——這一切是否太過順利?順利的讓人不踏實。

這是,一名魔族禦醫走出來,宣布道:“娘娘已經沒事了!”

這一回,閻禹救下了他的母親,所有的畫面驟然定格。

景非桐和舒令嘉感到了短暫的眩暈,随即,眼前的場景一換,他們再次出現在了那座冷宮中。

沒有了到處作惡的魔魇,也沒有了遍地的屍體與鮮血,整座冷宮空蕩蕩的,感覺不到半點生機。

景非桐和舒令嘉再次去了雅姬所在的那座宮殿裏,只見梳妝臺上端端正正地擺着那面銅鏡,鏡面上什麽都沒有。

景非桐沖着鏡面淩空一彈指,上面便發出了“咚”一聲空空的響聲,他說道:“雅姬娘娘,如今執念已了,何妨出來一見?”

鏡子上再次影影綽綽出現了紅衣女子的影像,随即鏡面一閃,她已經從裏面走了出來。

這應該是已經完全消除了所有怨氣的鏡鬼,她親眼看見了兒子最終沒有放棄自己,如今的面目也不再猙獰。

當臉上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血淚時,他們才徹底看清,雅姬的相貌實際上很是秀麗,有種江南女子般的溫柔妩媚。

時間有限,幻境也随時都有可能結束,景非桐拿出珠子,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可知道這串珠子的主人是誰?裏面的靈體有是何來歷,去了什麽地方?”

雅姬看到那串珠子,神色立刻變得十分驚恐,問道:“怎麽,怎麽會出現在你這裏?!”

景非桐道:“你只需要回答我的問題。”

雅姬向後退了一步,喃喃地說道:“陰謀,這都是陰謀。”

景非桐道:“什麽?”

“是他。”

雅姬喃喃地道:“我好後悔啊!所有的人都是被他害死的!他要放出縱無心,他想殺人……”

景非桐問道:“誰?”

這時,雅姬忽然擡起頭來,直勾勾地看着景非桐,眼神詭異而又驚恐。

她擡起手,指着景非桐的身後,一字一頓地說道:“他、就、在、你、身、後!”

景非桐驀然回身,見到了閻禹的臉。

——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閻禹的臉上帶着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目光輕飄飄地掠過景非桐,看向雅姬,說道:“母親,又見面了。”

雅姬恐懼地退了好幾步。

舒令嘉看見了眼前這一幕,心中疑惑叢生,之前對于事情進展太過于順利的隐憂終于浮出水面。

如果當真是閻禹有愧于雅姬,為何看起來慌亂又心虛的人,反倒是這位被親生兒子間接害死的母親呢?

閻禹攤開手,他的掌心中有一個小藥瓶。

閻禹将這個瓶子上下抛了抛,開口道:“因為當初一時怕死,我抛下了我的母親,心裏非常後悔。”

“每一個日夜,我都遭受着良心的譴責,我用了無數的方法、付出無數的代價,想要複活她,但無濟于事,所以我只好用心照料我那無恥又沒什麽本事的兄弟,盡可能地給他榮華富貴,當做一種虧欠的補償。”

“直到,有一天……”

閻禹緩緩地打開了手中的藥瓶,放在鼻端輕輕嗅聞着裏面傳來的藥香,臉上露出些微迷醉的神情。

“有一天我受了重傷,躲在一處山崖下面等待救援,身上只有一個乾坤袋——那是當年母親派人給我送來的,我一直随身帶着。”

“——你們猜,怎麽着?”

沒有人說話。

閻禹看着他們,目光中閃過一絲陰狠之色,臉上的卻笑容逐漸擴大,直到笑出了一口白牙,看起來森森的,似乎擇人欲食。

他一甩手,将那藥瓶重重砸了出去,高聲笑道:“于是,我就把裏面的療傷藥丸吃了,然後發現,那原來是劇毒的散魂丹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