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梁潔依人如其名,外形是現今校園裏最受追捧的類型。和葉家玉那種甫一見面就強烈攻擊對方視覺的五官不同,她的外貌能難立刻具體描述,見到她的人會對她整個人的印象更深,然後産生“這個女生很有氣質”的感覺,江湖上俗稱此為,“女神”。
連葉家玉也不得不承認,在嘈雜的籃球場,一眼看到她,煩亂的心情會平複許多。
兩人寒暄幾句,梁潔依就找到了位置坐下。不在葉家玉附近的所謂經管“女友席”,而是臺階下場邊候補席的長條凳後邊,擺了一張臨時加上的椅子,她在那裏坐下。
幾乎同時葉家玉聽到身後有女生竊竊私語。
“那個女生不是文學院的學生會長嗎,怎麽能坐那?”
“她是體育部長啊,開幕式的時候不是發言了嗎。”
“哦~體育部長福利真好啊。”
“嘻嘻……”
葉家玉也在看她,她正在和經管的一個隊員說話。男生顯然很願意和這樣一位女生交談,而她臉上的表情絕對能讓對方相信她是很認真很誠懇的在聽。體育部長看上去她是相當稱職了,渾身透露着和運動場完全相反的氣息,卻能被運動員們接納信任,不簡單。
一聲哨響,比賽開始。
有句話叫做男人認真的表情最是性感。
放到現在,是十個認真的男生,于是籃球場變成巨大的雄性荷爾蒙放大器。所以當新聞院率先入球拿到2分,全場第一個小高潮到來,對面新聞院的支持者們全體站立起來。
葉家玉在看着楊樹。他是小前鋒,這通常是籃球賽中最出風頭的位置——雖然他的外形已經足夠引人注目了。他靈活地跑動着,躍起的時候黃色的隊服勾勒出他有力的腰線。他傳球,他抓籃板,他投球,然後得分,輪到經管後援團尖叫歡呼了。他在這個位置做得很好。
“诶?那個最帥的怎麽好像很眼熟?”
身後不甘寂寞的女生又提起話題。
“我們大一的時候看過他的比賽啊,他那時候是足球校隊的。他足球也踢得很好的。”
葉家玉眼睛緊盯着場內,一邊卻好奇的伸長耳朵。男生通常都對運動有着天然的熱愛,楊樹之前的最愛無疑是足球。她看過他的很多場比賽,他也踢得确實很好,據說剛進安州高中的時候校隊的老師體育課看了他踢球還找過班主任,說是個很好的苗子,楊家父母當然是不會考慮的,楊樹自己也純粹是興趣而已。籃球不是沒看他打過,但是比起足球來……
“聽說受傷啦。”
受傷?!葉家玉瞪大眼睛想從場上那個人流暢的動作之中找出什麽不對。
“那怎麽還打球啊。”
“好像是腿,也不知道是大腿還是小腿,挺嚴重的,當時都住院了。”
“足球是挺恐怖的,聽說那種專業比賽一不小心可以直接把小腿骨踢斷!”
“是啊,所以可能就不踢了吧。”
……
“聽說那時候是體育部長跟着,他家好像挺遠的,全靠有那個學姐照顧着。”
原來他受過那麽重的傷。
嚴重到讓他放棄了多年來熱愛的足球,葉家玉神色複雜的看向籃球場,楊樹剛剛成功傳球助攻,他們隊已經領先。
楊伯伯和周姨應該是不知道這件事的,否則周姨肯定會飛過來看護。
而自己,既然上輩子不知道,這輩子應該也不會知道吧。這樣的忽視,是一直以來的習慣,還是在認識那個梁潔依之後呢。
十幾年最親密的朋友,卻連對方生病住院的消息都要在過後從根本無關的人那裏聽來。
不是不不可以找借口,比如怕打擾她快高考了,或者那麽遠的告訴她除了多一個人擔心沒有別的意義。但那天在菜館他們把深的淺的、親人和共同的朋友都談了一遍,他卻根本沒有提到這件事。
楊樹因為踢足球,不是沒受過傷,早前是周姨給他處理,長大了覺得母親會擔心實際上是不想聽唠叨就開始麻煩葉家玉。葉家玉一個初中還不會自己梳頭的人怎麽做得來這事,但因為是他,也就學會了,反正也就是跌打扭傷之類。後來楊樹受傷之後的流程都固定了,直接敲葉家的門愁眉苦臉,大小姐第n次“你再這樣我就不管你了”,随後他就開始獨此一家的撒嬌,最後以葉家玉同樣獨家的敷藥按摩結束。
所以這算什麽呢?
他住院的那些日子,是不是也經常一臉慚愧加讨好地看着梁潔依,然後她無微不至,情真意切地勸他別再做踢球這樣危險的運動。
連一直以來熱愛的足球都放棄了,籃球都已經打得如此出彩,何況曾經那個跟在他身後的小妹妹。
籃球場的競争依舊激烈,葉家玉适才燃起的熱情已經迅速降溫,她有點迷茫地看着場上那個不斷變換位置的球,不知道在想什麽。室友們熱烈地讨論她也只是點頭搖頭算是參加了,坐在旁邊的方瑩發現她的不對:
“家玉,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沒事,就是突然覺得有點暈。”
“這空氣确實不太好……剛才你那個學長進球了哦,超帥的!”
“是啊,他很厲害。”
這都兩輩子了,你還走不出來麽葉家玉。
半場的時候楊樹跑過來,汗水已經把他打底的無袖衫濕透了,外邊罩着的球衣都貼在了身上,只是那雙眼睛依舊熠熠生輝,就那麽看着葉家玉,一副急需得到表揚的樣子,
“我不知道你打籃球也這麽厲害呢。”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怎麽樣,沒騙你吧。”
“哪有自己這麽說自己的。”
葉家玉猶豫着,太多的疑問反而不知道從哪說起才是應該。
“阿樹,老師找你。”
梁潔依回頭說到。
“時間不多別亂跑。”
下半場的比賽更為激烈,新聞院一度後來居上領先經管十多分,楊樹在第三節後半看得出體力已經透支,他是場上不多的打滿上半場的隊員之一。第四節終于被換下,回到場邊。葉家玉的注意力就不在場上了,她默默的看着梁潔依很是理所應當的遞水和毛巾,楊樹也接得自然。
四十八分鐘哨響,兩隊比分居然相同,只得馬上打加時,體力恢複了大半的楊樹重新上場,最後一個三分結束了比賽。
體育館沸騰了,好像是決賽提前上演,經管這邊當然歡呼雀躍,新聞院卻不覺得特別沮喪,總之觀衆席都是一片歡樂景象。
葉家玉沒有跑去祝賀楊樹,她順着出場的人群離開了。
哨聲響的那一刻,梁潔依幾乎是立時沖了過去,用力抱住滿身汗水的男生,好像之前無論場上多激烈觀衆席多吵鬧都安靜溫柔的坐在場下的那個人不是她。
楊樹一開始有點意外,随後卻馬上回抱住她,安慰般地拍着她的後背。
之後的日子照樣過,除了葉家玉突然對籃球賽失去了興趣,即使楊樹多次邀請也沒有再去。他們打入決賽的那天晚上,她一個人坐在大禮堂的觀衆之中看m大的迎新晚會。
迎新活動的喧嚣散去,大家也開始回歸正常的學習生活,每天教學樓餐廳,m大占地極廣,有意避免的話,與某些人碰面的幾率可以變得非常低。葉家玉暫時不想看到楊樹和梁潔依,她怕自己會變成一個由愛生恨的醜陋的人。
一成不變的不是生活。
葉父的電話打來,她好像不能再假裝自己是個與世無争的普通女大學生了。
葉家雖然主要在南方發展,但實際全國的大企業都不可能和大京沒有聯系。
一周後關家要在本宅舉辦晚宴。
風盛集團的掌控者關家是國內頂級豪門之一,有時候宣家這樣的家族行事都要避其鋒芒。所以哪怕只是收到他們的邀請,對普通富家來說都是一件可以拿來炫耀的事。葉家當然收到了邀請,但是以他們家的地位,還不至于讓家主千裏迢迢的趕過去參加,所以這次社交葉父就打算交給正好在大京念書的女兒了。
葉家千金在大京上層的首次露面沒有家長作陪也沒有長輩介紹,作為父親的葉榮英當然心疼。但作為葉家的家主,他同時又對自己的女兒非常自信,兒子已經能在自己的領域獨當一面了,相信女兒也不會讓他失望。
相比之下葉媽媽就擔心得多。雖然從十五歲那年開始葉家玉就已經正式進入安州的社交圈,當年的初登場她也收到了很多太太羨慕的眼光,雖然其中有葉家在安州影響力的關系,但是事實是不會說謊的。她在電話裏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主要是葉家玉所有的禮服都沒有帶到安州,還有面妝發型……簡直操不完的心,葉家玉好不容易才說服她不要親自來大京一趟。
挂了電話的她卻不如剛才表現得那麽輕松,下周晚宴之前,真的需要做很多準備,父親既然放手讓她自己去完成,她一舉一動在大京豪門面前代表的就是整個葉家了。
随後還在美國的葉家揚打來的電話,卻讓這場晚宴變得更為意義重大了。
第七(已修上章 也已修)
“風盛這幾天會有大動作。雖然還沒有公開,但是應該和影視傳媒有關。”葉家揚說。
“他們要投資拍片?”某號文件的頒布确實讓國內電影市場得到了發展,大投資然後獲得巨大收益已經成為各種公司和老板最熱衷的電影盈利方式。
“不,更大的動作。”
“你是說……他們自己來弄?”
“是的,風盛收購了一家影視公司,或者一家大的幾家小的。”電話那頭葉家揚微微颔首,葉家玉盡管總是一副不谙世事的千金做派,腦子卻明白得很。葉家的孩子當然不是別家可比的,他抽空暗暗得意了幾秒。
“風盛的影視公司!”
這絕對是不打算給別家活路的節奏啊。風盛這幾年在很多個行業都發展得風生水起,早不是當年那個靠農機起家的泥腿子了,哪怕這個影視公司只是玩票,幾年內也夠分掉很多同行的飯碗了。她一時沒有想起這件大事是因為上輩子她沒什麽心情去關注這些東西。當年風盛的這一舉動的确造成了國內影視行業的地震,只是具體的時間她不清楚,沒想到就是現在了。想到能見證這樣的時刻,她內心有點激動。
“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葉家也要參與?
“玉玉,之前你選擇這個專業還是有愛好的因素在裏邊的吧。”
葉家當然會把握好這次機會,但那需從長計議。他說的是葉家玉。雖然從小就在為将來有一天接手葉家做準備,自己又比她年長許多歲,無法像普通人家的兄妹那樣相處,但葉家揚對妹妹的關心卻一點也不少,他算是最了解葉家玉的人之一了。
“如果決定将來走這條路,留在大京會比在安州更能得到好的發展。這幾年風盛這方面的需求量肯定很大……機會多,你喜歡的,就去把握。”
“嗯,哥哥。”
“害怕嗎?我原來挺擔心的,但是爸爸說你只管去,出了什麽問題我們再給你收拾也沒關系的。”
“你們就這麽不相信我。”
“哈哈,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不過關家的晚宴肯定要帶男伴,讓楊樹陪你去,楊伯伯大京這邊的生意很多都交給他了。這樣的活動他應該去多了。”
沒什麽好意外的,楊樹出席宴會的女伴是葉家玉,葉家玉的男伴必是楊樹,這甚至已經成了安州社交圈多年的默契了。
所以葉家玉沒想到會面對眼前這樣的狀況。
“對不起玉玉,這次恐怕不能陪你了。”楊樹一臉抱歉。
“你不去?”怎麽可能。
“不是……我已經答應了別人了。”
“那我怎麽辦?”
“葉家在大京應該也有世交吧,一定能找着的……我早先就已經答應她了。”
“誰?”別告訴我是她。
“梁潔依。我答應她這回的晚宴帶她出席……”
“楊樹!”葉家玉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這不是學校的化妝舞會,這是關家的宴會!”
“哦,你說這啊,”對方連名帶姓的,是真的生氣了的表現,聽完他卻好似松了口氣,“她是我的女伴。”
“這裏說的‘女伴’已經是約定俗成的了,你把一個誰都不認識的女孩子帶去,是要把她介紹給所有人嗎?她是你的什麽人?楊伯伯和周姨知道嗎?同意嗎?”
楊樹一時語塞,很快又辯白。
“沒關系的,只是想帶她認識一些人。之前她幫了我很大的忙,這點小事,我能幫的當然就幫幫了。”
他還是沒有把受傷的事說出來。而且楊家看來也知道關于風盛的傳言了,梁潔依也是學編劇的,還是文學院的“才女”,這場宴會上不知道有多少個掌控者編劇們未來的人物會參加,此等機會她怎麽可能錯過。
葉家玉突然很為楊家的未來擔心。楊樹在商業方面的作為應該是能夠讓楊伯伯滿意的,但是這社交方面實在是……怎麽随便就能被忽悠了。豪門大家族間舉辦的宴會,任何生面孔都會得到極大的關注,葉家玉是必須出現,大京也必定會接納,但是梁潔依算什麽?一個小輩,擅自帶着一個和圈子沒有任何關系的人進入,也許算不上社交事故,但也夠眼睛長在頭頂的貴婦們議論半年了。當然,如果這個人的身份是楊樹的正式女友或者未婚妻之類的話,那另當別論,但是,楊家目前甚至還不知道有梁潔依這號人物。
還好這不是安州,沒有人看到葉家玉就自動想起楊樹。
“你随意……我不管了。”葉家玉一句話也不想多說,反正上輩子就算是楊家還沒真正接納梁潔依的時候也沒聽說她做了什麽出格的事,他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玉玉,你別生氣,下回我再陪你嘛。”楊樹的眼裏,這種聚會以後只會更多,葉家玉少他一次無關痛癢,梁潔依沒有他卻連入場的資格都沒有。
葉家玉只留給他一個“懶得理你”的背影。
葉家玉回到宿舍,爬上床鋪,把臉埋在枕頭裏。原以為有楊樹陪着,去面對一堆陌生人也不是件了不起的事,買禮服、化妝各種事情有他在也應該也很好解決,現在卻變成棘手的難題一個個擺在她面前——她甚至連關家本宅在哪都不知道。
難道真的要讓父親拜托別人來照顧她……先給哥哥打個電話吧。
拿起手機正好有電話打進來。
【宣毅】
葉家玉盯着屏幕上的顯示,一時有點摸不着頭腦,從來學校那天起到現在一個多月了,他們從來沒有聯系過。
“宣叔叔好……”
“下來。”電話那邊言簡意赅。
“啊?”
“我在你們公寓樓下。”
葉家玉趕緊爬下床鋪,換了腳上的拖鞋,關了宿舍門奔下樓去。她潛意識裏覺得對這個男人,一切按他說的做是最明智的選擇。
黑色的沃爾沃安靜地停着,剛剛亮起的路燈光正好照出駕駛室裏男人雕塑般的側臉。
“宣叔叔?”葉家玉跑到過去。
“上車。”
“?”她朝他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很是疑惑。
“先上車。”
葉家玉乖乖地開了車門坐到副駕駛上繼續仰頭看他,男人轉過頭。
“安全帶。”
管他呢,反正不可能把她賣了。
葉家玉老老實實地坐着,做好了像上回一樣一路無話的準備。
“帶你去買衣服。”沒想到正開着車,男人突然開口了。
“诶,我帶了很多衣服來學校的,不用麻煩不用麻煩啦。”
男人沒說話,只偏頭掃了她一眼。
那眼神絕對不是褒義的。葉家玉低頭看了看自己,套頭毛衣和牛仔褲,挺正常的啊,火急火燎地讓人下樓還能穿得多正式啊。
“禮服。”
“下周晚宴的禮服。”
葉家玉總算反應過來。她确實需要至少一套禮服參加關家的宴會。但是和他?她偷偷打量着這個幾乎算是陌生的男人。他的側臉很好看,和楊樹年輕的帥氣不同,豐厚的下唇緩和了下颌骨的冷硬線條,那是一種成熟的美。
“你爸爸讓我們看着你。”
葉父和宣家的關系葉家玉隐約是了解的,所以她立刻丢掉心裏的各種擔心,饒有興致的看起路邊的風景來。
車子下了環城路,直奔商場林立的街道。在一幢高大的建築附近駛下主幹道。
帝莎百貨。大京最著名的商場之一,臨街的櫥窗展示着知名大牌當季主打的服裝和皮包配飾,經常能引得路過的年輕女孩駐足欣賞。
宣毅領着葉家玉從停車場的電梯直接到了三樓。電梯出口的引導員殷勤地給他們帶路。
而立之年的男人帶着水嫩嫩的年輕女孩,實在太常見了,blingbling的華麗長裙絕對是她們的最愛。店員覺得今天自己的提成會很可觀。
宣毅卻停下了腳步,轉身看着進了商場之後明顯心情好了很多的女孩。
“有喜歡的牌子嗎?”
葉家玉點點頭,她已經看見了。
帝莎的香蕉共和國門店和安州的規模差不多,好幾個月沒逛了好像有不少新品呢。她是恨不得把新款都試一遍,但好在還記得禮服才是這次的目的。
店員心裏詫異,一般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到帝莎來都是直奔那幾個大名鼎鼎的奢侈品牌,而且香蕉這個牌子的風格簡約,僅靠線條感和獨特的剪裁來達到裝飾時裝的目的,很多時候上身的感覺會過于低調,所以在帝莎并不是個受歡迎的牌子。
葉家玉會知道香蕉共和國是因為她的第一條正式禮服裙就是它家的。十三歲的時候,香蕉入駐安州東街,葉媽媽受邀去參加開店儀式,葉家玉一眼就看上了其中一條紅色的短裙,它上下幾乎沒有任何裝飾,只是領口處有幾道很特別的褶皺。那條裙子早就不穿了,但葉家玉卻一直把它挂在衣帽間裏。也許是第一件禮服的特殊意義,又也許是它的風格在一衆華麗的高街品牌中有些特別,它總是她想換新衣時最先考慮的牌子。
葉家玉挑中一條銀色長裙,店員找來她的尺碼,宣毅點了點頭示意她去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