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這天清晨跑完步,兩人坐在草地上放松,周海鋒把毛巾遞給單軍,單軍接過來擦了汗,屈起腿做着放松,突然“啊——”的一聲痛叫,五官扭曲,周海鋒趕緊拉過他的腿抓住腳尖抵在肩窩上就用力繃上去,聽着單軍沒聲音了,擡頭一看,單軍一點兒痛楚的神色都沒有,笑容滿面。

周海鋒手一放,單軍的腿重重摔在地上。

“別生氣,逗個樂。”單軍嬉皮笑臉。

周海鋒早就被他這些幺蛾子弄麻木了,懶得計較。

起床號吹響了,悠揚的號聲在安靜的大院裏回蕩,漸亮的天空露出朝霞,金光射在兩個人的身影上,鍍出一層亮邊。

“周海鋒,以前的事兒,是我不對,我跟你道個歉。”

兩人都坐在草地上時,單軍忽然說。

“我這人橫慣了,這院裏人人順着我,我就難改了。其實我不讨厭你,就是想讓你服氣。你做人做事,我也看在眼裏,嘴上沒說,心裏有數。以前有什麽冒犯你的地方,你多擔待。”

單軍這番話說得掏心掏肺,由不得人不信。

周海鋒不知道他怎麽突然冒出這些話。

“不至于。”周海鋒說。

“我說這些也不是心血來潮,就是不想跟自個兒較勁了,多個朋友總比多個較勁的強。咱倆一個屋檐底下住着,估計還得年把的功夫,沒必要一直繃着,你說是不是。”

“我就是想交你這個朋友。你要是信不過,咱可以先試試,試着當哥們。試用期滿了,你覺得合格,咱們再當正式的。咋樣。”

周海鋒聽了那個“試用期”,好笑了。

“試用期……你交朋友都是這樣交的?”

“那也分是誰,別人要當我朋友,他配嗎?”單軍冷笑。這院裏那些排着隊要跟他攀關系攀哥們兒的兵,還少了?

“你是不是很看不上我?”

單軍問周海鋒。

周海鋒停頓了片刻。

“沒有。”

周海鋒望着晨霧中朦胧的操場,朝陽的光線勾勒着他若有所思的臉龐。

“你只是,還沒長大。”

單軍是個行動派,想幹什麽,就立刻付諸行動。

當他發現周海鋒的秘密的時候,在玻璃裏看到自己的臉的時候,他确實震驚、愕然,繼而憤怒,但在最初的驚愕、反感和憤怒過後,就萌生了一個念頭,一個大膽的念頭。

這個念頭很瘋狂,但因此格外地刺激。這不僅僅是一種報複,也是一種男性征服的潛在心理。

既然周海鋒一直在跟他演戲,一個人唱獨角戲太沒勁了,他陪他演,一起把這戲演痛快了,演轟轟烈烈了,看演到最後,到底是誰更刺激。

想到整場戲落幕時,周海鋒的表情,單軍就感到一陣迫不及待的快感。對周海鋒這樣的兵,能打倒他的,只有他的驕傲。他要挫敗他的驕傲,折損他的骨氣,讓他知道出賣和背叛的代價!

周海鋒喜歡什麽,單軍就陪他做什麽。上床他沒法兒,可追人,單軍是老手。

天熱了,單軍拿着軍區發的冷飲票,到軍人服務社搬回了一堆冷飲,連着一個小冰櫃跟幾箱瓶裝汽水一起,都搬到了周海鋒的房間。又把後勤處的軍工找來了,給周海鋒那房間裝了吊扇,還安了紗窗。

“行了,有落地扇一樣的。”單家沒虧待過勤務兵,房間一直有個落地大風扇,周海鋒不知道單軍忙活什麽。

“吊扇涼快。我那兒還有個微吊,回頭給你床上拉根線,裝上。”

單軍親手給他裝上了微風吊扇。單軍要對人好起來,好得都招架不住。

放了學,單軍把周海鋒帶去了軍人俱樂部,對老爺子說讓他陪着去買幾本參考書。

軍人俱樂部這地方,在這城市很有名,魚龍混雜。既有夜總會、溜冰場、KTV游藝室,是全市大小混子的聚集地,又有個長三角最大的書市,文化人都在這兒淘書,兩邊互不幹擾,雅俗共賞。

單軍說去買書,只是個讓老爺子放周海鋒出門的借口,其實他去的目的,是去買海關碟。

海關碟又叫卡口碟。那個年代,國外的唱片和影像碟如果買那些正規出版物,極少而且極貴,于是卡口CD就流行起來,這些海關碟的外殼上都有個缺口,可是卻不影響播放,在CD機、LD機剛開始盛行的時候,這些海關碟就是發燒友的天堂,而軍人俱樂部裏的音像市場就是這些卡口碟的大本營,那時候稍微有點兒派的人家裏要是沒有CD音響,沒有幾張卡口碟,都不好意思跟人說,尤其是時髦的男孩兒們,誰家沒有個幾十盤。至于LD,現在早就成了古董,可是當年這比最大的菜盤子還大一圈的碟片,卻是最時髦的玩意兒,那些好萊塢大片,《第一滴血》,《真實的謊言》,單軍都是在自家看的卡口的LD,連中文字幕都沒有。

單軍有次聽到周海鋒在房間裏一直聽電臺的外國歌,覺得他應該喜歡這些。他帶着周海鋒,熟門熟路地進了一家店,敲了敲臺板。

“茬兒貨,有新的嗎?”

當時賣這些海關碟是違法的,不知道門道的人要是上去就問“有海關碟嗎”,都沒人搭理你。

“新到的,日本的一批。”老板擡頭一見是單軍,很殷勤。

“小日本的不要!”單軍最恨小日本。

“歐美的也有,珍妮傑克遜,邁克爾傑克遜知道嗎,他妹妹,唱得比他哥還好。”

老板把裏面一個小屋的門打開了,開了燈。裏頭滿滿堆了一地的花花綠綠的卡口碟,堆成了一座山。

單軍蹲下來,在碟山裏翻動。

“這個,美國鄉村音樂,相當棒。這是爵士,搖滾,你都聽聽,看看喜歡什麽。”

單軍不時向周海鋒推薦着。

他翻到一張碟,欣喜。這是一個英國老牌樂隊,特別冷門,別說聽他們的歌,連聽過樂隊名字的都沒幾個,但是單軍特喜歡他們的音樂,能搞到的每張碟都收藏。

“這樂隊絕了,他們有個吉他手,特牛逼!那技巧,國內能彈出來的不超過十個。”

“JOHN HELLON。”周海鋒忽然說。

“什麽?”單軍愣了下。

“那吉他手的名字。”周海鋒接過單軍手裏那張碟,專注地看。

“……”單軍愕然了,意外地看着他……

那晚上,單軍把周海鋒留在自己房間,兩人關上了門,用單軍那套配置極發燒的音響,放那樂隊的碟。或低沉或高亢的歌曲,在整個房間裏環繞,周海鋒坐在床邊,單軍幹脆坐在地板上,兩人都聽得很入神。

這一晚上,兩人聊了聊樂隊,各自聽過的歌,喜歡的樂派。以前從來沒聊過,單軍也不知道,周海鋒對這些外國音樂的了解,竟然也不比他少。單軍自己算個發燒友了,可他真一點沒看出來,周海鋒來的時候連個随身聽都沒有,竟然還是個內行。

在聽歌上,單軍一向很少有知音,他那些院裏的狐朋狗黨就只聽些小虎隊鄭智化,就沒幾個能跟他聊得起來的。沒想到,能跟他聊那麽多的,竟然是周海鋒……

過了兩天,周海鋒出門公務,回來推開自己的房門,一愣。

那套單軍房間的高級落地大音響,在他房裏放着。

一起搬來的,還有單軍那足有幾百張碟的碟架。

“我房間東西多,太擠,你那兒空,借我個地兒放。”單軍對周海鋒說。

“你那天說愛聽的,我買了,這都有,你慢慢聽。”單軍說……

軍區大院靠着一個很大的市內公園,有着廣袤的市內湖,碧波千頃,是着名的風景區。老政委夫婦常常傍晚去公園裏散步,周海鋒也陪着。單軍很少去,從小到大這地方他少說也去了千八百趟,可這天吃了晚飯,他破天荒地也去了。

天氣已經很熱了,湖邊涼風陣陣,旁邊大型游樂設備開着彩燈,人群驚險刺激地玩着,發出陣陣尖叫。單軍也要玩刺激,老政委夫婦不同意,怕危險,單軍堅持去買票。

“唉,小周,你陪着去,看好軍軍!”單軍奶奶擔心地說。

周海鋒服從命令,過來了,單軍順理成章地買了兩張票。

坐在瘋狂老鼠的車上從高高的頂上猛沖下來急轉彎的時候,單軍在空中大聲呼哨……

“好玩兒嗎?”車子終于瘋狂完了停下,單軍在周海鋒的眼裏也看到了痛快。

周海鋒畢竟也是年輕人,這個年紀,誰不愛玩兒,誰不愛刺激?

“還有更刺激的,敢玩嗎?”

單軍拉着他坐上了過山車。在最頂上頭朝下的時候,單軍聽見背後一個男人的慘叫,叫得慘絕人寰,簡直比殺豬還慘。

車終于停穩以後,那男人一踩上地就跑,結果頭暈眼花,撞在一根柱子上。

“在上頭聽見他叫了嗎?”單軍繃着笑問周海鋒。

“……”兩人對看了一眼,都沒忍住,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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