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單軍自己跑山路回的訓練場。依托射擊訓練開始了,兩人一組為單位,模拟在無依托的狀态下利用戰友的身體做依托進行射擊。這練習講究的就是身體的互相配合與協調,還有複雜環境下的快速反應和彼此的默契。
周海鋒仰面躺倒,雙腿屈膝。單軍随後卧倒,抱住了周海鋒的腿,槍支以周海鋒的膝蓋為支撐,向前方靶位瞄準。
彈射靶出現,一排槍聲響過,躺着的人迅速坐起來換對面姿。周海鋒也坐起來,轉向單軍的正面單膝跪下,單軍已改成跪姿,槍架在了周海鋒的肩膀上。
兩人面對着面,呼吸近得拂在對方的臉上。
視線碰在一起,單軍沒移開。周海鋒見單軍看着他,目光嚴肅地示意他看靶。
單軍瞄了一會兒,靶遲遲不出現,他的眼神從瞄準器中再次移開,回到周海鋒的臉上。
周海鋒也黑了,面孔被日曬淬煉成古銅色,劍眉下,一雙眼睛若有所思。鋒利的下颚線條緊繃出堅硬、沉着的力度,而緊閉的唇卻微薄,潤澤,是這張棱角分明的面孔上唯一柔軟的地方。
單軍的目光停留在他的唇上。
他想起剛才王爺的那一下,讓他那麽排斥,可是,這緊閉的薄唇卻不一樣。單軍想明白,到底是哪兒不一樣……
周海鋒察覺了他的目光,撩起眼皮。
“看哪兒?”周海鋒低沉地喝。
單軍被他喝醒了,眼神回到了準星。
誰也不知道靶子什麽時候跳出來,也許1分鐘,也許1小時。
“……中午你跑什麽,有子彈追你啊”
單軍用只有周海鋒能聽見的聲音,說。
周海鋒開着摩托來,分明是來接他,卻一個人走了。
“他那就是渾鬧。鬧出邊兒了。”單軍端着槍瞄準前方,低聲。
“我跟他沒事兒。”
半晌,周海鋒也沒有聲音,單軍瞄了他一眼。
“你出聲。”
“集中精神!”周海鋒粗聲提醒。
靶子突然毫無預警地跳了出來。等了太久注意力渙散的兵們猛然回過神來匆忙射擊,已經來不及了,靶子已經下去了,竟然有一半的人跑了靶,單軍也不例外。
“操”單軍拉了一把槍栓。
教官在遠處罵着:“單軍!魂兒飛了?!”
……
最後一次換姿,周海鋒轉過身坐躺在單軍兩腿之間,背靠在他懷裏支撐重心,單軍胳膊繞過他的肩膀,槍架在他膝頭正面射擊。
這姿勢看起來,就像一對偎依的情侶,部隊訓練時那些戰士沒少拿這姿勢互相開玩笑,說在部隊這缺女人的環境,沒老娘們兒摟只好摟個老爺們兒,過過幹瘾。
說是玩笑話,但這姿勢舒服,所以依托射擊訓練時候,這姿勢是比較常采用的。
又是漫長的等待,他們相偎着,一起等待着那個不知道在哪兒的靶子。
時間過得很慢,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在靜止,只有微微吹過山裏的微風,不時輕輕吹來,卻帶不走單軍身上的燥熱。
單軍的心裏像有什麽在爬。
下巴下就是周海鋒的頭頂,短而硬的板寸蹭動着單軍的脖頸。單軍瞄着靶位,卻無法集中精神,胸膛上貼着的堅硬而富有彈性的背肌,帶給他灼熱而有分量的壓迫。
“你右手邊,三點鐘方向,你摸摸。”
單軍環着周海鋒,對他耳語。
“摸呀。”見周海鋒沒動靜,單軍催促。
周海鋒手慢慢移了過去,摸到了單軍的褲袋,在外頭摸了下。
他的手摸到了一個有棱角的硬東西。那鼓起的形狀,已經能摸出是什麽。
“不是有意的。沒摔壞,我都擦幹淨了。”
單軍下樓就撿起了那口琴,仔細查看過,幸好口琴外頭有殼子,是軟塑料的,一點沒損壞。
“晚上,你再教教我。”單軍低聲說……
陽光照射着靶場,風過山林發出簌簌的聲音,青山連綿,不知是哪個山坡的野花香飄來,連火藥的硝煙味都沒能将它們掩蓋。
單軍擁着周海鋒,槍在他的手裏,這明明是一個緊張肅殺的靶場,卻讓單軍有一種與世隔絕般的愉快,安寧。
仿佛這裏不是戰場,沒有硝煙,只有他和懷抱裏的人,在青山環抱、陽光拂面裏,坦然偎依着。
被禁锢在他懷裏的人,将重量和後背完全交托在他的身上。單軍有一種踏實的感覺,好像他一直想抓住的什麽,終于抓在了手裏,他完全掌控了,占據了。
他聞到周海鋒身上的氣息,那混合着汗味和青草與泥土的味道,還有一種獨特的男性體味,像雨後的林間蒸騰的味道,帶着原始,野性……
沉悶的呼吸,像那遲遲不跳出的靶位,燥熱,難耐。
單軍嗅着懷裏的氣息,汗水浸透的身體相貼,張開的腿間碰觸着周海鋒的部位,漸漸不受控制地擡頭、變形……
一股異樣的沉默降臨在兩人之間,直到驀然急響的槍聲震動了整個山谷……
王爺走了。
他沒有住招待所,而是給單軍留了句話,說在隔壁市鎮等他一天,單軍要跟他走,就收拾東西去找他,要不走,就當他這趟沒來。
單軍用電話給王爺挂了個傳呼,留了言。他知道王爺早就知道他的答案。
教官宣布明天将會有一場演習,具體內容不知,全體等候命令。
當天晚上熄燈前,周海鋒到了單軍床前。
“你來一下。”
周海鋒示意單軍跟他出去。
單軍一愣。這是這幾天來周海鋒第一次主動找他。
“幹什麽,你倆有啥悄悄話啊,我也去聽一個?”唐凱嬉皮笑臉地跟上來。
“沒你事兒!待着。”單軍說。
周海鋒在前頭走,兩個人一前一後穿過營區。單軍跟在周海鋒後面走着,一路上周海鋒都沒說話,也不回頭,單軍也不問他要去哪,直到周海鋒把他帶到了營房後面的山坡上。
周海鋒在沒人的樹林裏站住了。單軍也跟着他站住。
周海鋒轉過身來,月色下的面孔沒有單軍以為的暧昧或者迷離,相反嚴肅。他沒有逃避眼神,而是直接地注視單軍,那目光筆直,籠罩着他。
“你上次問我的問題,我回答你。”
周海鋒說。
單軍一愣,喉嚨一緊。他盯着周海鋒。
“喜歡。”
周海鋒直截了當,沒有任何猶豫,躲避,甚至迂回。
“……”單軍完全沒料到周海鋒會這麽直接,可他聽到這兩個字,腦門一熱,心裏滾過浪頭。
“過去,我對你有偏見。但是到這裏以後,你改變了我的看法。你的優點值得我喜歡。不僅是喜歡,還有尊重。在我心裏,你是我的戰友。如果現在發生的是戰争,我願意跟你一起上戰場,你可以把後背交給我,我也一樣。”
作為軍人,這句話包含的是沉甸甸的分量,單軍感受到的不僅是被承認、被認可的喜悅,還有更深一層的動容。
“有你這句話,我沒白來。”單軍發自肺腑地說。這是他的真心話。
“現在你也回答我。”周海鋒說,“你為什麽這麽在意我的看法。”
單軍一愣,思考怎麽回答。
“你這人,挺讓人看不透的。”
“因為你對我好奇。”
周海鋒看着他。
單軍猶豫片刻:“有這個原因。”
周海鋒透過樹林,望着山下的軍營,這個大山環抱中的營房在僞裝網的防護下,嚴謹而深沉的綠色,和夜色融為一體。
“我跟你差不多大的時候,也對很多事好奇,新鮮。但過了那個階段,就不再有興趣。”
周海鋒說。
“好奇心也許讓你有錯覺,但是,你和我不一樣。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單軍聽明白了。
“我看到你,有時候,就像看到以前的自己。”
單軍一愕,不可思議地打量他:“你?”
“比你還莽撞,沖動。也因此做了不少後悔的事。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樣,因為沖動做了錯誤的決定,事後後悔。”
單軍很難想象周海鋒以前是什麽樣。他想起在閣樓看到的那張中學照片,照片上的人倔強,眼睛裏帶着桀骜不馴。
周海鋒說他是“好奇”,單軍也不否認。他對周海鋒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單軍一直就沒想清楚,也想不清楚。他不想想那麽多,只跟着感覺走。本能告訴他不應該多想,所以單軍遵從本能。對一個男人産生感覺,單軍以前從沒有過,他沒經驗可循。他覺得周海鋒說的沒錯,也許,這确實就是一種沖動,或許只是生理上的,過了就沒了,不代表什麽。
這麽一想,單軍好像輕松了,又好像陷入了更多的迷茫。
不管真正的結論是什麽,他寧願認為那就是周海鋒說的,好奇,對他好奇,對他們這樣的人,對男人和男人之間。
可如果是好奇,過去單軍連想都沒想過這個念頭。如果不是好奇,那又是什麽?他自己對周海鋒這種亂七八糟的反應,又怎麽解釋?……
“你怎麽跟我們院兒于征他哥教育他弟似的。”
單軍未置可否地說。
“那你就當成當哥的話聽着吧。”
“占我便宜啊,你什麽時候成我哥了。”
周海鋒笑笑,笑容中有包容、無奈:“說不過你。”
單軍嘴上游刃有餘,心裏聽明白了。他沉默了一會兒。
“你這些話,我想想。”
單軍說。
周海鋒點了點頭。
他們在黑暗中注視對方,沒有逃避和閃躲,目光直接地對望。
好像有什麽放下了,又好像有什麽提起。
在當時的夜色裏,那并不清晰。接着的卻是沉默。
“回去吧。要查崗了。”
周海鋒說。
他們剛轉過身,周海鋒向山後看了一眼,忽然臉色一凜,單軍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推到樹後,按在了樹上。
“怎麽了?”單軍回頭望。
“別說話”
他們躲在灌木叢中,遠處山林裏,影影綽綽的幾個黑影在黑暗的掩飾下快速在林後向山下營地靠近,沒發出一點聲音,動作敏捷而訓練有素,很快消失在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