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雙雙中春藥】

季睿麟去的地方是客院,那裏被設為這次花宴讓客人休息之處,但此時,這院落已被幾名小厮守着,不讓任何人進出。

一間整潔寬敞的廂房裏,董惠芳臉色漲紅的側躺在床上,她身體頻頻發抖,牙齒打着哆嗉,全身發熱。

床帳已經放下來,床邊椅子坐着一名老者,他是厲總管稍早從後門速速請來,住所與校尉府僅有一街之隔的退休老太醫。

看到季睿麟,小倪氏在旁拿着繡帕邊哭邊說:“我們一來沒多久,惠芳就身體不适,我們讓丫鬟領路,帶她來這院子休息,才喝了些茶,要躺着休息片刻,就這個樣子了。”

季睿麟臉上滿布怒色,他無法相信,有人在他的府裏做這種肮髒事。

董育博心急如焚的說道:“校尉,老太醫說這春藥下得重,也沒藥醫,只能那種方法解啊,我們只能求校尉,就是讓惠芳當妾也行,這事是我們對不住您,但總不能随便找個人解決,校尉,救人如救火啊。”

“校尉,這事我們會瞞得嚴實,不會讓今日之事透出一絲一毫,老爺,我們跪下來求校尉啊。”小倪氏馬上跪下去,還急拉着夫婿,董育博也只能跪下。

這是要逼他!季睿麟更是怒了,他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董育博跟小倪氏。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淫屠,求求你啊,她還不到十五歲,你不能見死不救。”小倪氏哭得可憐,匍匐在地,哭求的聲音卻不小,“不能再傳出去什麽醜事了,她二姊姊鬧事才多久?現在又……這是要我這個當娘的人去死啊。”

老太醫聽了也很不忍,董惠雯的事也才平息多久?董惠芳這會兒又因春藥出事,若真傳出去,倪府百年香坊也該關門了,董育博跟小倪氏沒臉見人,還有倪芳菲……

想到外傳季睿麟跟倪芳菲好像互有情意,他嘆息一聲,勸說季睿麟道:“校尉,這事老夫不該多言,不過,聽聞你與倪家大姑娘走得極近,雖是同父異母,但兩個妹妹都傳出這種是非,于她也不好。”

“是啊,校尉想想菲兒,世人重名譽,她本家一連傳出兩樁不好的事,倪家大房的女子清名受損,她就算是倪馨之女,難免也會被人拿來說三道四,想娶她當兒媳的名門也止步,就是校尉的家人恐也不願意了啊。”小倪氏淚水直落,話倒說得清楚。

倪芳菲的名譽……季睿麟神情轉為凝重。

“校尉……娘,校尉不願意,你別勉強他,雖然,我……我只願意把自己給校尉,但這事不能勉強……就讓我死吧。”董惠芳嗚咽地哭着。

她是發了狠的,她吞下的春藥可是讓人從妓院裏買來的,專門治一些不聽話的姑娘,就是要拿命逼季睿麟就範。

“不勉強難道讓你死在這裏?怎麽說我們還是客人,到這裏發生這種事,校尉身為主人不該負責?”董育博見他動也不動,心裏急了,話也說得沖了。

小倪氏微低着頭,嗚咽哭着,但眼珠子迅速的轉動着,今天這出戲,丈夫是真不知情,只有她們娘兒倆知道,這也是她們硬要他跟着來的理由,她們需要有人幫忙逼迫季睿麟。

今天外面全是重要貴客,雖然校尉府的總管剛剛已派人在外盯着,不準這裏傳出任何動靜,将外人引過來,但她也打定主意,若他不願意,她也不怕把事情鬧大。

季睿麟薄唇抿緊,對眼前三人覺得惡心至極,知道這件事是他們設計的,府裏的人都是家生子,忠誠無比,那藥怕是他們自己帶過來的。

沒人發現,就在這廂房的右邊窗戶外,倪芳菲在聽壁腳,也将衆人的神态全部看在眼裏。

簡直可惡!倪芳菲感覺火氣一點點彙聚,在她的胸臆間熊燃燒,小倪氏竟以如此下作手段設局逼人。

不行,想想這段日子季睿麟是怎麽幫自己的,而小倪氏跟董惠芳又是因自己才能踏進校尉府,設局害他,她說什麽都不可以讓她們得逞。

海棠跟小蓮互看一眼,眼裏都是厭惡,沒想到這一家子做出這麽讓人作嘔的事。

倪芳菲光想季睿麟被迫和董惠芳上床的畫面,她心裏就不舒服。

心念一轉,她從袖袋裏拿出幾個小瓷瓶,盯着其中一只紅色瓷瓶,她一咬牙,打開就将裏面那顆藥丸仰頭吞下。

海棠錯愕的看着她,小蓮也是驚得說不出話來,那一瓶她記得特別清楚,是她覺得最不好、最陰損的一瓶藥啊。

倪芳菲眼神堅定,低聲與兩人耳語數句後,見兩人不動,又厲聲命令道:“快去,別驚動其它人。”

海棠瞪着主子又急又無奈,但主子一催,她只能扣住也呆愣住的小蓮的腰,帶着她施展輕功飛掠往另一邊的屋子去,以免驚動在廂房方守衛的小厮。

倪芳菲凝眸再看向屋內僵持的一幕,心裏也沉甸甸的。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她沒想到小倪氏跟董惠芳會賭這麽大,走這步險棋,而從她吞下那顆藥開始,再也沒有回頭路,她将徹底跟她們及父親完全的撕破臉,也許連跟季睿麟僅有的感情也沒了。

她深吸一口氣,施展輕功,很快的移動到花園後方的一處偏僻水榭。

小蓮已經端了些茶水放在桌上,見有人往這裏走來,她連忙上前歉然的道:“我家姑娘有些不舒服,在裏面趴着小睡,麻煩幾位姑娘往另一邊去。”

幾個姑娘看過去,就見倪芳菲趴在桌上,有的撇撇嘴,有的好心要小蓮還是帶她主子去廂房休息,才慢慢走遠了。

另一邊,海棠已到客院那裏,葉闳仁四處找她,逼得她硬是繞了一大圈才避開他來到客院,不意外的,院子前的小厮出手攔她,她也不硬闖,只焦急的說:“我有急事找校尉,我家姑娘出事了。”

話語乍歇,季睿麟就從廂房裏快步出來,他聽出海棠的聲音。

“校尉,總算找到你了。”海棠臉色慘白的看着他,“不好了,姑娘看來很奇怪,請校尉趕緊請個大夫去看看她。”

他心陡地一沉,“她在哪裏?快帶我去。”

海棠點頭,不過她卻是上前一步,以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道,“校尉得跟着我避開人過去,姑娘看來很不對勁,我瞧着好像是中了春藥。”

他腦袋轟地一響,難以置信的瞪着她。

眼下這情形,小倪氏跟董育博全懵了。

同一座園子,相連的廂房,只是董惠芳躺在第一間,他們現在待的是最後一間,兩人呆呆的看着季睿麟抱着倪芳菲将她放到床上,而她的樣子竟然跟重惠芳相差無幾,兩人又不安的互看一眼。

他們被人叫來這裏時,還氣憤着,因為季睿麟不願屈就,冷冷看着他們的女兒在床上唉唉呻吟,痛得死去活來,可現在……倪芳菲怎麽也出事了呢?

此時,老太醫正在為倪芳菲把脈,這一診完脈,老太醫都要瘋了,他看着季睿麟,吶吶的說:“倪姑娘也中了春藥,而且她中的藥性比三姑娘的更強,若不趕快處理,怕是連命都沒了。”

季睿麟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火冒三丈的瞪着小倪氏跟董育博。

兩人的呼吸驟然要停了,怎麽連倪芳菲也中了春藥?

董育博急急搖頭,“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

小倪氏見丈夫一臉的不知所措,她卻是心驚肉跳,惠芳中春藥是她跟惠芳想出來的主意,但倪芳菲呢?是哪裏出了問題?

“這是倪家在孤注一擲?”季睿麟表情說有多冷就有多冷,眼下這情開說沒蹊跷才有鬼!

“那麽多的閨秀在園裏,就你們的兩個女兒出事?是要看我季睿麟能有多狠?怎麽也得救上一個這是任君挑選?”

“你不懂女人,被欺瞞也不意外,或許,她過去跟你在一起時的所有作為都是投你所好,就是要你深受吸引,她的城府真的太深了。”

姑母的話突地浮現腦海,他俊上神情變幻不定,凝睇着倪芳菲的眼光也漸漸變冷。

倪芳菲因藥效在床上痛苦呻吟,守在床邊的小蓮跟海棠連忙将紗帳放下,隔絕外面的視線,她們知道,姑娘之後極可能會開始拉扯自己的衣裙。

季睿麟也別開眼,但臉上一副怒極的冷峻神态,卻令房內衆人心驚膽顫,尤其是小蓮跟海棠,她們守在床畔,緊緊咬着下唇,姑娘交代了,不管季睿麟有什麽表情,或說什麽難聽話,都不準她們開口駁斥,可是她們心裏難過啊。

董育博對季睿麟的一席話無法反駁,易地而處,他也有同樣的想法,只是,時間迫在眉睫,而他對倪芳菲有更多的愧疚,他沙啞着聲開口,“眼下這情形,我百口莫辯,但請校尉幫幫菲兒吧。”

“不行,惠芳那兒也只願意給校尉,這怎麽一個應付兩個?這不荒淫——”小倪氏脫口而出又倏地住了口。

“倪姑娘中的春藥比三姑娘的更兇猛,三姑娘能熬上兩個時辰,倪姑娘若是沒解藥,又沒有行房,僅僅一個時辰就全身筋脈暴裂而亡。”老太醫說得沉重,這裏頭要說沒有古怪絕不可能,只是下毒的人心思也太過狠毒了。

季睿麟知道自己可以轉身就走,但是倪芳菲會慘死……他的心揪痛,腳似有千斤重,動也動不了。

“校尉,你無論做何決定,都要快啊。”老太醫不想逼他,但時間不等人,是活生生的兩條命啊。

“惠芳是嫡女……”小倪氏又急急開口。

“菲兒也是嫡女。””董肓博艱澀的開口,眼泛淚光的看着季睿麟,苦苦哀求,“二擇一,我的兩個閨女的命都在你手裏,你至少選一個吧。”

簡直無恥!季睿麟從沒這麽生氣過。

而打得一手如意算盤的小倪氏簡直恨死了倪芳菲,她可是下了險棋,為的就是得到季睿麟這麽優秀的半子,家財萬貫不說,太子一登基,肯定也是升官發財,惠芳撈個妾,屆時,身份也會跟着貴重,還有,能讓倪芳菲離季睿麟遠遠的,她知倪芳菲是個驕傲的人,絕不可能跟妹妹共事一夫,可現在,這種事她竟也湊了熱鬧!

“不能見死不救,求求校尉。”男兒有淚不輕彈,董育博此刻卻是涕淚滿襟,兩個女兒都瀕臨死亡,清白他不在乎了,只要她們能活下來。

季睿麟死死的攥緊拳頭,俊臉緊繃,真的是他太天真、太愚纛,才被他們設計了,他咬咬牙,突然吹了一聲口哨,不一會兒,一名暗衛掠窗而入,走到季睿麟面前,拱手行禮。

他點頭,再看着董育博夫妻,瞥了暗衛一眼,“他是俨州人,父母皆逝,也是跟着我替太子辦事的人,你們若點頭他就去幫三姑娘,事後,他會正式求娶,是個正室,不肯,就等着收屍。”

暗衛眼睛倏地瞪大,不會吧,怎麽叫他出來是成親?他根本沒想過成親,女人很麻煩的,但季睿麟是頂頭上司,他好像也無法抗命。

意思是,季睿麟選擇了倪芳菲。

小倪氏自是不願意,但收屍她更不要,她看向那名高大英挺的男子,儀表堂堂,她只能悶悶點頭,再看董育博,他也沉重的點頭。

睿麟看着老太醫,他明白的點點頭,要暗衛跟着他出去了。

季睿麟神情凝重的看着董育博,“我對倪姑娘有好感是真,但被這麽惡劣的手段算計,我對她是連一點好感都沒了。”

紗帳內,倪芳菲以手指緊緊的掐着自己的腿,以痛楚來維持自己的最後一絲理性,所以,在聽到他說的話時她只覺得心痛。

季睿麟仍面無表情的說着,“倪姑娘的身份攀不上我這個武狀元、金吾校尉,但當個妾室,還是可以勉強接受。”

此言一出,屋內靜悄悄的。

季睿麟是做了選擇,但他的聲音及用詞都透露出他的疏離與不喜。

小倪氏反應也快,“是,校尉的家世及身份都好,人又長得相猊堂堂,還有高貴的庭羽公主也心儀,就算是其它貴女,在公主之下也只能當妾,所以,菲兒當妾是應該的。”

倪芳菲破壞她跟女兒的好事,自己卻成了妾室,對此,小倪氏還是痛快的!

紗帳內隐約可見倪芳菲痛苦的樣子,董育博看着,幾近要崩潰了,她是亡妻唯一的骨血,是倪家大房的嫡長女,真要嫁給季睿麟,還是可以當正妻的,但在眼前這種強迫的狀态下,他根本沒有談判的籌碼。

他只能點頭,拉着小倪氏走出去。

季睿麟看着硬将眼淚忍在眼眶的海棠,“你吩咐個小厮去跟葉大人說,我臨時有要事要處理,請他務必代替我招呼所有的客人,直到将客人送出去。”

“是。”海棠僵硬的點頭,轉身就走,小蓮早已淚流滿面,卻咬着下唇不肯走,她硬是回過身來,拉着她退出去,再将門關上。

季睿麟走到床前,拉開線帳,看着倪芳菲的表情僵凝而複雜,但其中的不喜清晰可見。

倪芳菲對上那雙不再有溫度的黑眸,她的心如墜冰窖,明知錯不在他,但她心裏仍是失望難過的,而因為藥效加身,她全身不可抑制的顫抖着,即使她剛剛已吃下解藥,但要完全解除還得耗上一些時間。

她低頭,雲姨說的對,還是別碰愛情,那很易傷人心。

她努力的将眼淚壓在眼底,沒關系的,她對他應該也只有一點點的心動,只要将這點心動全數從心底抹去就好。

驀地,季睿麟走近床緣,面無表情的開始脫衣。

“不!我——我不願意為妾,你不需做什麽,也不用碰我。”倪芳菲強撐着坐起身來,微微喘着氣。

他黑眸微眯,口氣冷淡,“這種赤裸裸的算計圖謀,還要我娶你為妻?你倪家一個個都精于算計,我知道你跟小倪氏不可能合謀,但事态會演變成這樣,應該是你知道她企圖用下作手法逼我跟你二妹有關系,你二妹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嫁進校尉府,你怕她成功,你便也用了春藥,你知道我一定會選擇你,她就無法得逞,對吧?”

她身上仍有淡淡的幽蘭香味萦繞,他聞來卻滿心苦澀,“我姑母很會看人,她曾見過你,說了一些話,我本不相信,但現在我不确定了,你城府深沉,對自己也這麽心狠,吃了如此兇猛的虎狼藥,目的是什麽?是想嫁給我當正妻?還是只是單純的見不得小倪氏跟你二妹得逞?”

她該說什麽?他還是聰明的,她的确不想讓小倪氏母女得逞,他是個好人,還是個有責任感的人,在那種狀況下,他極可能被迫去當救命的解藥,而她用自己當餌,讓小倪氏跟父親無法再對他死死糾纏,直到确定他能脫身時,她才敢讓自己吃下解藥,避免老太醫發現她脈象緩和……但他認為她也是有心在算計他,真令人心寒!

“海棠,小蓮!”她一對外喊,海棠跟小蓮立即開門進來了。

兩人快步越過季睿麟,着急的看着她,“還好嗎?小姐。”

她忍着身體灼熱,“只是有點兒難受,你們看有沒有辦法去拿桶水來替我擦拭,我忍得過去的,請校尉大人先離開吧,這裏沒有人要他解毒。”

海棠連忙跑出去,小蓮則看着季睿麟,“姑娘不要季校尉在此,請你出去。”

他沒理會她,而是看着倪芳菲,“老太醫說你身上的藥性如果不快……”

“不勞校尉大人費心,這藥性并沒有致死那麽嚴重,這只是要留下你的下流手法,老太醫只是被我朦騙而已,你不也清楚我的城府深沉了嗎?你不走,難道是真的想要我撲上前去?”她氣息不穩的怒道。

“倪……”他皺眉。

“姑娘。”小蓮眼眶紅了,她知道姑娘的心受傷了,不然不會對季睿麟這樣說話。

倪芳菲臉色不自然的潮紅,她咬着牙,努力撐開模糊的雙眸看着季睿麟,她身上的衣衫早被汗浸透,仿佛有人在撕扯着她身上的筋脈,五髒六腑都痛着,明明吃了解藥啊,怎麽還是這麽痛。

“校尉大人還不走在等什麽?等我受不了撕了身上衣物?要知道,女人失節之事一傳揚出去,就沒臉做人,屆時,我不賴着你也不成了,還是你口中的不滿是做做樣子,心底根本就很想要我賴着你,才伫立不走?如此,我便看不起你,得了便宜還賣乖!”她語氣愈來愈尖銳。

季睿麟不是不想走,而是動不了,他頭一回體會到何謂手足無措,他眼神一暗,轉身走出去,心裏籠罩着一股無法形容的痛楚。

他一走,她強撐的堅強頓時崩潰,只能阖上眼睛,就怕小蓮更擔心。

季睿麟不知道自己該走去哪裏,他沒有心情前去招待諸多客人,也不想面對葉闳仁,怕他看出自己的糾結,但他也不想面對令他作嘔的董育博夫妻,他于是轉身往客院外的園子走,卻看到了在涼亭裏的老太醫。

老太醫一看到他也愣了愣,見他走進亭子,就要起身拱手,他搖頭,示意他坐着就好,坐下卻是不語。

久久,老太醫着實忍不住的開口問:“校尉不是該在房內?”

“今日之事,還請老太醫能守口如瓶。”

“老夫明白,老夫在宮中多年看了不少陰私之事,今日之事,校尉被設計了。”老太醫搖頭嘆息,“老夫什麽都不會說,倒是倪姑娘那一邊……”

“那邊沒事。”他抿緊唇,也不知道自己心情怎麽這麽沉重。

“怎麽可能?”老太醫剛剛把脈時,确定她中了更兇猛的春藥。

“倪姑娘是個思慮周詳的人,只是故意做了傻事,為了讓她後娘無法算計到我,拿自己……”他悶悶的說不下去,說不出自己是氣她還是氣自己?他的思緒從未如此混亂過。

“倒是個好姑娘,可是那種痛極為難忍,藥性已遍及全身,就算及時用了解藥,那種全身被火焚燒的痛楚就連男子也受不住,何況是個女子……”

老太醫的話未說完,他已猛地施展輕功飛掠而去。

她在需要他時,他竟然轉身走了!

原先的熊熊怒焰早已變成濃濃的不舍,但再回廂房,裏面竟空無一人,他問了守客院的小厮,他們說沒見到倪芳菲主仆三人,他念頭一轉,想到她那樣子絕不可能由前門離開,他飛快往後門而去,果真,一問之下,後門守門嬷嬷略微手足無措的看着焦急的主子說:“是有兩個丫頭扶個姑娘出去,奴婢看到她們上馬車走了。”

他臉色一變,急忙去了馬廄,上了馬背,奔馳出了後門。

這個時候,馬車內,倪芳菲癱軟在小蓮的懷裏,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就算用了解藥,她全身依然刺痛發燙,血脈像要爆裂開來,她痛到忍不住發出呻吟。

小蓮不敢哭出聲音,淚水卻趴搭趴搭的落,姑娘一向能忍,此刻卻忍不了,可見有多痛。

“姑娘為什麽要這麽急着走呢?海棠都提水進來了,我們幫你擦拭身體,姑娘也舒服些啊。”

倪芳菲發出痛吟,沒有回答。

“校尉誤會姑娘了,你就好好解釋嘛,他會懂的,會知道你是為了他才這麽做的,他那麽喜歡你,願意替你解毒……”

“但我不願意讓他替我解毒,呼呼……再待下去,他會以為——以為我還在等待,以為我欲擒故縱,只會讓他更看不起我,我不——不要……呼呼……嗯……”倪芳菲忍着淚水,她不會哭的。

沒有必要哭,心再痛也不許哭,她要做的事還很多,不可以懦弱。

馬車外,一陣急遽馬蹄聲傳來,驀地,車簾突然被掀起,一個身影迅速鑽進來,小蓮只看到一個黑影,正要大叫駕車的海棠時。

“你怎麽樣?”季睿麟憂心忡忡的看着在她懷裏的倪芳菲。

倪芳菲蹙眉,他竟然追來了!

小蓮先是愣住,接着就欣喜的低頭看着主子。

“我可以,我願意的……”看她那麽痛苦,他的心也一直痛着。

“呼呼呼……我不願意,我——我很累,吃了……吃了解藥,呼呼呼……校尉大人快走吧。”倪芳菲滿頭汗水,她的臉色忽紅忽白,口氣卻是冷的。

他的神情黯然,“倪姑娘。”

“難道校尉大人還要羞辱我一番才肯罷休?那就說吧,說我城府深,心機又重,呵……”她咬牙着看他,“還是要我撲上去?藥效已經快解了,但我也可以演上一演賴上你……”見他仍是紋風不動,她突然一手抓住衣襟,用盡全力的扯開上衣,露出肚兜。

“姑娘!”小蓮吓壞了,大叫一聲,馬車立即急停,響起馬兒的嘶鳴聲。

季睿麟擔心倪芳菲因為馬車急停而往前摔側受傷,想也沒想的飛快伸手将她擁入懷裏,小蓮則硬生生的撞了車壁,同時,海棠已掀開車簾,一見這情形,她愣住了。

“放——放開我。”倪芳菲不想在這溫暖的懷裏,她心更痛。

季睿麟低頭看着她那雙帶着冰冷又藏着痛楚的雙眸,他急急的道:“我想幫忙……”

“校尉大人再不走,是想看更多?可以,我也可以像個妓女袒胸露乳。”她發狠的一手抓着肚兜。

他沉痛的別開臉,将她送到小蓮的懷裏,轉身躍下馬車,繃着一張俊顏,海棠冷冷的看他一眼,回到車夫座位駕車離開。

他伫立原地,目光晦澀不明的看着馬車漸行漸遠。

車內,小蓮替倪芳菲穿好衣裳,淚水卻不停的滾落,“姑娘為什麽不願意?那藥效沒那麽快舒緩,而且,我看得出來校尉是真心的。”她真的很舍不得姑娘受這種苦啊。

倪芳菲閉着眼睛忍着痛楚,在心裏反問自己為什麽不願意?

她原本就沒打算嫁人,這十年來,看着大長公主那麽沉穩又聰慧的人過不了情關,還有她的母親亦然,她也沒打算碰男女之情,可遇到季睿麟後,竟不知在何時,讓他走入心房。

偏偏他在廂房裏那一番話傷了她。

愛情傷人,不見傷口,卻是最痛,她怕自己日後再因季睿麟而傷痛,她一點也不想再跟季睿麟有任何接觸,這種痛痛過一回就好。

賞花宴提早結束了,溫慶侯夫人不在,季睿麟又因事無法出席招待,衆家閨秀各尋個借口紛紛離去。

葉闳仁急着找海棠,沒想到沒見到人,倒在墨水淵見到垂頭喪氣的好友,細問之下,得知客院發生的事,他差點懵了,什麽跟什麽啊,更離譜的是,季睿麟竟然就讓倪芳菲自個兒回去了。

他還沒回神,季睿麟又向他說了季慧吟對倪芳菲的批評及不喜。

葉闳仁覺得他的腦袋被攪得一團亂了,溫慶候夫人是個有火眼金睛、不讓須眉的女子,她說不好的絕對不會好,但他們跟倪芳菲認識不是一兩天,姑母說她是個心機極深的人,确實,可她也沒對身邊的人使過,說她矯揉造作,那更是不像,到底哪裏有問題?

稍後,厲總管跟差點軟腳的暗衛過來了,小倪氏跟董惠芳會在府裏住上一晚,董育博在聽到倪芳菲早已回家時,已經急急的先行離開。

“小倪氏跟三姑娘,你派人安頓,她們有什麽話要跟我說,都說我不在府裏。”

嚴總管明白的先退了出去,季睿麟再交代臉色都要發白的暗衛,給他一個月時間把董惠芳娶回俨州,暗衛明白的退了出去。

“別人的事處理得很快,你的呢?”葉闳仁嘆了一聲。

季睿麟財無話可說,他也不知該怎麽辦。

第二日,小倪氏跟董惠芳才帶着老太醫開的藥返回倪家。

小倪氏直接讓人煎藥給一直哭鬧的女兒喝,知道自己的事被倪芳菲破壞了後,女兒就吵鬧不休,但生米已煮成熟飯了,不認又如何?唉。

小倪氏搖搖頭,直接往書房去,踏進屋裏,就見丈夫一臉木然的瞪着桌上的書本,半晌翻也沒翻一頁,在一旁伺候的小厮見到她,行了個禮就退出去了。

她走到他身邊,“你昨天走那麽快做什麽?還有,我跟你說,今天我要找校尉談菲兒的事,總管說他外出了,這事之後你一定要盯着,怎麽說菲兒也是校尉的人了,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但菲兒除了被校尉納為妾,還有哪條路能走?”

雖然事與願違,但總算拿下季睿麟這個乘龍快婿,倪芳菲還成了妾,小倪氏心裏還是有一絲安慰,“惠芳的婚事,倒是有進展,對方會請媒婆過來,只是,出嫁當日即下俨州,女婿留在京城,還得辦太子的事。”

“菲兒沒事。”董育博突然打斷她的話。

她住了口,不解的看着他,他繼而解釋他昨天趕到毓秀坊,見到了大女兒,她狀況雖然不太好,但她忍過去了,并沒有跟季睿麟有什麽首尾。

小倪氏臉色一變再變,氣得胸口猛烈起伏,“她忍過去了!”

看到妻子異樣的反應,他抿緊唇,腦海浮現的是大女兒跟自己說的話——

“爹,發生這樣失态的事,真的很抱歉,但我也不知道是誰下了藥……只不過,爹就沒想過,今天二娘跟二妹妹為何硬要跟我一起進校尉府?而二娘跟二妹妹才進校尉府沒多久,就不見人影,接着就中了春藥,爹都不覺得奇怪?”

想到這裏,他氣得拍桌站起瞪着小倪氏,朝她怒吼,“我這一天一夜,思前後想愈來愈不對,別人沒出事怎麽就偏偏惠芳這個不請自來的出事,一切都是你跟惠芳籌謀的是不是?那是我們的閨女,你卻寧可用這種下流手法,就為了讓她去當一個妾,你怎麽當娘的?還有菲兒,你就這麽不喜歡她,也對她下藥,也讓她去當妾,你怎麽這麽狠毒!就因為我董育博入了贅,我的女兒就都只能是妾的命嗎?”

她嘴唇微動,總覺得一口血快要從嘴裏噴出來,氣得雙手緊緊握拳,“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一定是菲兒又搬弄是非——”

“她搬出去了,她自立了,你不往她身前湊,會有今日的事嗎?你真覺得我糊塗了,看不清楚?”他頹然坐下,扯了扯嘴唇,笑得苦澀。

小倪氏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像是霜打過的茄子一樣,無力的坐在椅上良久才沙呲的開口,“你以為我圖什麽?我又得到什麽?原想着兩個親生的女兒,讓其中一個找個男人入贅,可現在呢?都不在我的算計內。”

她說着說着,哽咽淚流,“老爺是不是以為我跟你說倪家累積百年的家業已日薄西山,香坊光景已不再,都是在騙你的?事實上,這兩三年來,元香齋處處被沐芳軒打壓,各地分鋪的生意不如從前,還不時的挖東牆補西牆,內裏早空了。”

他低着頭,沒有多說。

小倪氏拭去淚水,眼神陡地一冷,“老爺只管讀書,我跟女兒的事,我會好好的操辦,不會讓老爺沒了面子,我會以那名暗衛是遠房親戚,幼時即有娃娃親來做說詞,但有件事,老爺得同意,一定要照我說的。”

他蹙眉看着她,“什麽事?”

“我的兩個女兒都外嫁,如今,大房也只剩菲兒,所以,菲兒不能外嫁,只能招贅。”她冷冷的道。

“可是你先前……”

“此一時彼一時,倪家大房的家産,就算已寥寥無幾,但憑她的能耐,相信不久,她就能賺得盆滿缽滿的,她身上流着倪家的血,這也是她的責任。”

小倪氏依然不願倪芳菲好過,倪芳菲必須招贅這件事勢必會阻擋優秀男子來求娶,最後不是嫁個平庸的人,就是變成老姑娘,這是她擋了惠芳的幸福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董育博向來沒主見,聽聽竟覺得妻子說得在理,若是大女兒也出嫁,等他們兩人走了,大房家産誰來繼承?

他于是點點頭,想着屆時也找個優秀的人就好,至于季睿麟,他對女兒的好感已沒有,這就表示兩人無緣。

小倪氏一見到丈夫點頭,她即派何嬷嬷到毓秀坊,要她一定要見到倪芳菲,親自将這事說給她聽,還說她父親也答應了,畢竟,倪家大房就只剩她一個未婚的子嗣,若她不願,那便是不孝。

何嬷嬷在将話轉達後,就行禮離開。

院子裏,靜寂無聲。

海棠不忍的看着仍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主子,圓桌上,那碗苦澀湯藥已經涼了。

小蓮已嗚咽的哭出來,“怎麽可以這樣?甭說校尉,好一點人家的公子怎麽可能入贅,這不是要讓姑娘嫁不出去嗎?實在太壞了。”

“無所謂了。”倪芳菲苦笑,慢慢的閉上眼睛。

她真的累了,她需要好好休息,她還有仗要打,娘親的仇未報,家産也沒奪回來……婚事對她而言本就是排最後的,她得養精蓄銳,才能做更多的事。

然而,這一夜,燭臺上的燭火都要滅了,她始終無法入睡,接着,窗外,雨絲落下,她睜眼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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