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明取湛盧
長生殿主扶星,并非凡人,無人知道她來自何處,只知道她不老不死,壽數長似上的神仙,有人說扶星就是天上的神仙。只有扶星自己才知道,她的不老不死源自于癡情的執念。若是她想離開這凡世再入輪回,只能與一人交換身體,而與她交換身體的人,必得是怨念深切,不願離世,卻不得不離世而去,最重要的一點,這個人不能有完整的屍體。扶星尋覓數十載無果,終是尋到了怨憤而去不得善終的鐘離笑。
而今扶星就是鐘離笑,鐘離笑就是扶星。
扶星初醒,與太子滄寥鬧了一通莫名的別扭。本來覺得沒什麽,只想着向老神醫辭別後便尋回長生殿,然後再作打算。然,在與老神醫告別後,忽覺像是少了什麽東西一樣,細細思量,竟是那柄上古谏君神劍湛盧。她心頭一動,竟趁月色微茫時分潛進了北陵金殿。
北陵金殿一片寂靜,新君明正,不似先君那般奢靡,雖是剛即位,夜裏卻已然宿于書房理政。金殿之內,再無靡靡之音。
扶星功夫本就不低,如今更是正大光明的行走在北陵金殿,竟似入無人之地。金殿之前守衛格外空虛,扶星冷冷一笑,白昭的信心和傲氣從不曾減少,就如此刻他不需侍衛守宮。她要叫他知道,這是個多麽錯誤的決定。
扶星踏進金殿,背後空曠的夜色反映,正如那一日清晨她緩步踏入金殿一樣,滿殿寂靜無聲。忽而寂靜的大殿中發出铮铮的劍鳴聲,接着一柄通體黑色渾然無跡的長劍闖入扶星懷中,扶星接了劍,微笑的扶着劍身,輕聲罵道,“小東西,你倒是認不錯人,不像那些個六親不認的狗雜種。”
突然她覺得身前一陣寒氣直逼,擡眼便見北陵新君白昭面色沉沉的站在她面前,直盯着她懷中的湛盧。
白昭道,“你是何人?因何入殿盜湛盧?”
“盜湛盧?”她冷笑,“湛盧之劍,雖策君醒君,卻是仁和道義,你這般連鐘離王後的屍首都不放過的狠辣陰鸷之人,不配湛盧。”
白昭眼神淩厲,盯住她半晌,忽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扼住她的咽喉,語氣中盡顯怒意滔滔,“你知道的倒是挺多啊,那你可知本君最恨旁人在本君面前提起那個女人?恩?無恥小賊!”
他緊緊扼住她的咽喉,扶星呼吸不得,手中湛盧漸松。白昭趁機出手奪下湛盧,抽劍狠唳的向着扶星刺去。扶星趁他抽劍側身一閃,堪堪躲過,心卻陰沉下去,他果真還是這般狠絕。她搖晃着身子,還未及站穩,眼風便又瞧見湛盧漆黑的劍身襲來,又是後退一步,卻沒躲過這極其狠唳的劍法,潔白的衣袖被劃開,扶星右臂挨了一劍,這是極深的一劍,透過汩汩流淌的鮮血,甚至能見到白森的骨頭。
扶星似是覺不得疼痛,身形幾番變幻,趁白昭再次揮劍而刺時,伸出左手自他空防的腰間劃過,白昭身子一晃,忽而松了湛盧,俯下身子哈哈的笑起來。扶星輕蔑的看了他一眼,撿起湛盧指向他,“白昭,說起來,你這北陵君的位子,可是鐘離笑一手幫你取下的。如今鐘離笑已死,你又有何顏面茍活于世?”
白昭邊笑着,邊出手點了自己腰間的幾個穴位,才止住笑,又聽她這麽說,猛覺一震,擡眼看向她,目光冷然而狠辣,忽然他向着殿門處扔了個什麽東西,片刻,大批白羽騎湧進金殿。
扶星覺得好笑,他終是要氣急敗壞了。于是看着周邊的白羽騎,卻并未見到白羽騎統領燕王白霖,她笑了笑,自左袖間取了一段白绫纏住右臂,高聲道,“私自調集白羽騎?白霖怕是根本不知道吧。”
殿內白羽騎衛兵卻都是面色嚴緊,對着扶星的兵戬并未有任何變化,甚至一絲抖動。白昭環視一周,露出得意的笑容來,“三弟調一千白羽騎為本君護駕,今日便是你這小賊的葬身之日。”頓了頓,“你是來為鐘離笑那不要臉的女人抱不平的罷,那本君便叫你嘗一下她當日的死刑好了。”
說着手臂一揮,便又幾個身材魁梧的白羽騎站出來想捉住扶星。扶星暗自按住湛盧,待勢而發,那幾個白羽騎緩步向着扶星走來,三步之遙,血濺身傾。伏面而倒的白羽騎衛兵,身後均插着一根赤紅的羽箭,不偏不倚,正中後腦。扶星微微一怔,猛然擡眼,同樣白衫的男子手持青碧玉弓,三支赤紅羽箭齊發,她面前的白羽騎便又倒了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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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北陵君白昭認出那持弓的男子就是白天是叫他頗為讪然的南燕太子滄寥,便急急開口止住白羽騎即将發起的進攻,也止住了太子滄寥欲發的羽箭。白昭音色沉沉道,“太子這是何意?”
滄寥收回拉弓的手臂,目光直盯着扶星被血染得猩紅的衣袖,微微皺眉,他語氣輕松,“北陵君不必慌張。本太子只是來帶回我的人罷了。”忽而轉向扶星,語氣微責,“還不快過來。”
扶星咂咂嘴,提着湛盧靠到滄寥身旁。滄寥伸手拉起她受傷的胳膊,裝模作樣的查看了一番,嘆道,“傷的這麽嚴重啊。龍蔚将軍知道了,又要發火了。看來啊,南燕與北陵這一戰是不得不打了。”扶星身子微顫,幼時父母和離,母親改嫁南燕國,她哥哥鐘離喚便是跟了母親去了南燕,也的确是南燕的龍蔚将軍,難道滄寥知道她是誰了?
正驚惑,卻聽滄寥繼續道,“龍蔚将軍的大妹妹的鐘離笑剛剛死在你們北陵金殿前,無有全屍。而今小妹鐘離星又被北陵君傷成這般,北陵君該知道龍蔚将軍有那個,戀妹癖,唔,現今就連本太子也無法說情啊。”
南燕國盛,五成經貿五成國防,國防中又以龍蔚将軍鐘離喚占八分半,天下四國中,又有“戰有鐘離喚,無所不摧,無戰不勝”之說。是以,三國均對南燕龍蔚将軍心存芥蒂。
扶星聽了他後釋,便放下心來,而白昭聽聞太子滄寥一番話,心中暗暗後悔。卻硬撐着笑道,“太子說笑了,本君不知是鐘離姑娘,這才多有得罪。不過鐘離姑娘夜闖我北陵金殿已是不尊,本君不予計較,想必龍蔚将軍也不會與本君作仇。太子覺得呢?”
滄寥冷冷一笑,正欲再說,忽覺衣襟一沉,低頭見扶星因失血而慘白到駭人的臉色,他秀眉擰起,冷哼一聲,不再理會白昭,堂而皇之的帶了扶星穿過重重包圍的白羽騎迅速離開。
滄寥并未帶扶星回驿館,而是進了一家看起來頗為寒酸的小客棧。
推開門,滄寥将扶星扶至床帏,又出去。片刻老神醫便跳着腳,罵罵咧咧的進來為她包紮傷口。
湛盧劍靜靜的立在床邊,太子滄寥看了一眼,忽然開口道,“謝謝你。”
扶星擡眼,“什麽?”
滄寥指了指湛盧劍,道,“謝謝為她帶回這個,湛盧是她最愛的劍。也謝謝你為了她入宮刺殺白昭。”
看着床邊安靜的湛盧,扶星知道滄寥口中的她便是鐘離笑,也就是那個死去的自己,原來她竟不知,遠在南燕,一個她幾乎未見過的男子竟對她用情至深。默了一瞬,扶星笑了笑,搖頭道,“我取湛盧實乃為己,非他人。”
滄寥一愣,“你也愛湛盧?”
“是。”
“可湛盧是君道仁和之劍,非君非後勿持。”滄寥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她并不說話,卻取過湛盧,輕撫之,許久嘆道,“此劍君贈,我卻用它……”弑君二字,她沒再說出來,笑了笑,她問一直為她的傷口唏噓的老神醫,“老頭兒,你可向你家太子說過我是誰了?”
老神醫擡眼,哼哼道,“他就在這,你自己問不就知道了。”
扶星只好又問滄寥,語氣卻變得客氣起來,“太子殿下可聽過長生殿?”
滄寥雖久在宮闱,對江湖之事不聞不問,然前北陵君王白沉卻深知江湖之事,考慮到現今身份,他回道,“略有耳聞。”
扶星又問道,“太子方才在金殿之上所說攻打北陵一事可是當真?”
想到鐘離笑的慘死以及白昭得意的嘴臉,滄寥面色微沉,“自然當真。”
“當真,當真!”老神醫忽然叫起來,“你小子自打前日從鬼門關回來,就變得這麽精分呢,這戰是說打就打的麽,別看南燕現在強勢,若是連年戰事,遲早會被拖垮。”
滄寥卻冷冷一笑,回道,“被拖垮那也是先垮北陵。”
老神醫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只嘆了幾句太子說話忒損,便收拾了藥箱氣呼呼的出了門。扶星見老神醫離去,雖有些忍俊不禁,卻依舊正色看向滄寥,十分誠懇道,“若南燕北陵果真由戰,我願以長生殿主身份傾全門之力助南燕覆北陵。”
滄寥看着她,只見她的神色平靜,眸中卻透出幾近狠絕而又帶着些憎惡的光芒來,這樣的光芒他很熟悉,他曾在那個人的眼中不止一次的見到過,或許他早就該知道,像那人那般孤傲的性子,怎麽會甘心待在他身邊,毫無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