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江山笑,煙雨遙
? 鐘老頭每天都帶很多好吃的來看夏寒。但夏寒胃口不大,所以那些東西最終都是入了大肥的胃。大肥也因此越來越喜歡粘着夏寒,陳述也就成了過氣的舊愛。
不但大肥喜歡夏寒,大肥姐姐也喜歡和夏寒聊天。這樣的人緣不能不說是好的。
于是陳述打算提高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就說想要錄制一個陳述大肥版的滄海一聲笑,還拉了鐘老頭過來做笛子伴奏。
說老實話,陳述唱得還挺好聽的,歌聲中有一股力量,似乎能掀起人們心底的萬丈豪情。
陳述還拿着錄音筆到處嘚瑟,說他們仨将來是要發唱片的。
夏寒和大肥姐姐看着他們仨在那兒鬧騰,但笑不語。
夏寒找了個時間,把大肥半夜起來看星星的事告訴了大肥姐姐。
她告訴夏寒:“我弟弟可以看到別人看不見的星星。小時候,我覺得我弟弟一定不是凡間的人,他肯定是哪裏的神仙。但後來我上了學,讀了書,知道了,人能看見東西,都是因為接收到了物體反射或散射出來的光。一束白光包含了許多波長不同的光,而人的眼睛只能接收一定波長範圍的光。不過有些人,他們的眼睛,能接收比常人更多的光,波長更長一點的或更短一點的。所以他們看到的東西比我們多。”
她似乎很喜歡給別人普及這樣的知識,一開口便難以停下:“天上的星星離我們很遠很遠。離地球有幾百萬光年的恒星,它們的光到達這裏,需要好幾百萬年。我們看到的星星,都是過去它們所散發的光。今天還特別閃耀的星星,說不定它們早在幾萬年前就已經消失得只剩塵土了。所以說,古代的那些占星術啊,很搞笑不是嗎?說什麽預測未來,其實,我們所見的星光,都是它們幾萬年前甚至幾百萬年前發出來的光。”
夏寒覺得,她很适合做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師,只可惜,生在這樣的家庭裏。
夏寒笑了笑,說:“可以把它理解為看着過去預測未來,畢竟歷史總在不斷重演。”大肥姐姐也笑了:“還真是浪漫啊,這個想法。所以說,我最讨厭你們這些搞文學的了。能把假的說成真的,關鍵是還反駁不了。”
天氣越來越冷,轉眼就到了十一月份。大肥的病情突然急轉直下,人也變得恹恹的,平時那個能說會道的大肥不見了。
鐘硯卿将《史疏》提前截稿了,夏寒也開始真正忙了起來。為了方便與印刷廠交涉,夏寒與陳述吵了一架,出院了。
鐘硯卿也拿他沒辦法,只好纡尊降貴,身為大作家,卻主動承擔起了一部分責編的工作。
張祈每天又多了一項工作,那便是勸夏寒休息。出版社的人每天都過得提心吊膽的,害怕他把自己的身體弄垮了,然後暈死在出版社裏。
然而,除了低燒外,夏寒并不覺得有哪裏不舒服。
反而是大肥,情況越來越差,最近還住進了ICU,一天就要好幾萬。大肥姐姐,好像很有錢的樣子,總是能當天就把錢付清。護士之間又開始傳,說她是被某個有錢老板包養了。
又過了十來天,夏寒的工作基本上都忙完了。于是夏寒去了一趟超市,買了很多食材,打算晚上吃大餐。回到家,發現電梯居然又壞了。
怎麽辦呢?鐘老頭家可是在十五樓啊。他還拿着這麽多東西。
他打了通電話給鐘硯卿。鐘硯卿叫他站着別動,自己下樓來接他。
夏寒站了一會兒,有些等不住,于是打算自己也爬一會兒樓梯,以減輕鐘老頭跑上跑下的負擔。慢慢走應該問題不大,夏寒這樣想。
不料才爬了三、四層樓,夏寒就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了,眼前的景象也變得模糊,手裏的袋子越來越重。
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樓上下來,松了一口氣,馬上就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夏寒!夏寒!夏寒!”鐘硯卿的聲音在空蕩的樓道裏回響。
夏寒再次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陳述。
陳述板着一張臉,貌似還在生氣。他倆都不說話,房間裏就只有那些醫療設備發出的機械而規律的聲響。沉默了許久,陳述終于忍不住說道:“我本來還以為,你會在出院的第二天就又住進來。”夏寒聽後無聲的笑了笑。陳述曲起食指在夏寒的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說:“虧你還笑得出來。”
陳述說還有事,先走了。
陳述前腳剛走,鐘硯卿後腳就來了。
“我老人家心髒病都要給你吓出來了,還好陳述說只是虛驚一場。”鐘硯卿剛坐下就開始抱怨。
夏寒輕輕地笑了笑,說:“剛暈過去的時候,我可以聽見,你在叫我,但是,那聲音,離我好遠。”
鐘硯卿苦笑着揉了揉他的頭發。
過了兩三天,夏寒就可以下床走路了。可是大肥卻每況愈下。
一日半夜,淺眠的夏寒被外面走廊的一陣嘈雜給吵醒了,于是起身披衣,拖着點滴架走到外面,看見一群醫生護士正急匆匆地推着一個病人往手術室的方向去。夏寒在白衣服中看到了大肥姐姐,便急促地移動步子跟去。
日光燈很亮,照着空蕩的走廊。
夏寒在手術室門前看到了大肥姐姐。她也看到了他。夏寒拖着點滴架,走到她身邊,坐下,說:“我陪你好了。”
“別開玩笑了,你也是個病人。”“我沒關系的。不對,我還是去拿兩床毯子來,這裏可冷了。”
夏寒還挂着點滴,一只手拿兩床毯子讓他的動作有些笨拙,他看着大肥姐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大肥姐姐走去接過毯子。兩人重新坐下後,她開口道:“願意做我的傾訴對象嗎?”夏寒點頭。
“生活總是由不得己,是吧。我到北京讀大學,要花很多錢,弟弟有這樣的病,也要花很多錢。我試過同時打五份工,可就算累到吐血,家裏還是債臺高築。我能有什麽辦法呢?除了做車模之外我還能做什麽呢?我能感受到,那些令人作嘔的眼神敷在我的皮膚上……但是,每次讀家裏寄來的信,看到爸媽健康,弟弟的主治醫生對家裏很好。我又覺得,自己這樣不算什麽。”
“後來,老板總是給我打電話,說邵總人不錯,我這樣跟人家耗下去也不是法子。我是真的沒法子了,除了拖我還能幹嘛。但是……那些意味深長的眼神,我是懂的。‘援交女’‘死婊子’這些詞,我也是懂的。反正又不是真的,難過什麽,我是這樣安慰自己的。”
“但是,我媽來電話,說,房子塌了,爸沒了,家裏全靠我了,無路可退啦……我該慶幸邵總還沒放棄我嗎?”
“我記得的。從酒店裏出來,天微微亮。反正已經把那些名頭坐實了,臉都沒了,我還有什麽可在乎的。我想起那天是大肥的生日,他在電話裏問我,姐,十年有多長。我說,我說,大概是從家走到北京的時間吧。然後他就說,原來這麽短,他還以為要很久很久的。陳述對他說,再過個十年,他的病就好了,他要給我買大房子住。”
“我被學校退學了。這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大肥呢?他什麽錯事都沒有做,上天又為什麽要這樣對他。”
“我是個身處地獄的罪人。地獄裏的人不可能逃離地獄。我曾經做過那樣的事,代表着我一輩子都是那樣的人。”
她沒有哭,說完靜靜地看着手術室的門。
夏寒本想陪着她,卻敵不過疲困,沉沉睡去。
醒來第一眼,便看到了陳述布滿血絲的眼睛。
“大肥呢?”夏寒問道。
陳述不說話,從白大褂的口袋裏拿出錄音筆,按下按鈕,放在夏寒床頭。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随浪只記今朝。”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事,幾多嬌。”
一個作家,一個醫生,一個臭小孩,
“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錄下了這首歌。
“蒼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夏寒慢慢閉上了眼睛,說:“大肥不在了,對嗎?”“你也不要太難過,死亡本就是正常的自然現象,跟四季變換一樣,沒人阻止的了。”
“可以再放一遍給我聽嗎?那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