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堅持
中陽節氣持續時日長,因此,扶頌也實實在在是頹軟了幾日。
往日這個時候,他都是在扶桑島上帶着,從屋內想外看去,總是能夠看的到幾乎是海天一色的海面上,有幾條顏色豔麗的龍在四處嬉戲。
那時,整個島上就只有他一人,島上的桃花樹精那時候雖然已經開了智,可到底是沒有說話和化形的本事。
扶頌那個時候,經常是看海就可以看上一整日。
現在在這天上,遠處的雲海翻滾,日出日落時相近卻又不同色澤的雲錦就成了扶頌每晚都要看的東西。
“仙君仙君!扶桑島上的那朵爛桃花飛升啦!”仙尋一早就急吼吼的從門外沖了進來。
扶頌尚未起床,整個人還都是昏昏沉沉的,這幾日精神不好,夜晚稍微有些動靜就能讓他驚醒,無奈之下,這幾日都和他同床而睡的燭烨只得給了灌下了一些安神茶。
在這裏不得要一說,燭烨神君睡覺的時候,歷來都有一個怪癖。
他最喜愛的,就是一/絲/不/挂的睡在被子裏面,懷裏還一定要抱着什麽東西才睡得安穩。
先前在鐘山,燭龍的龍息強大過盛,整個鐘山內除了自己,就只剩下了住在山下的那條野龍,也就是自己的随侍,可即便是這樣,那條龍輕易無事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所以,燭烨神君懷裏抱着的……就是鐘山上遍地都有的石頭塊。
現下懷裏有了一個又軟又香的真人,不提這幾日扶頌的精神,不過燭烨上神……确實是睡的極好的。
因此,今日一大早就破門而入的仙尋……實在是受驚不小。
他心中高大又聖潔的仙君此刻昏昏沉沉,面色都還泛着紅色,眉毛微微皺起,一副極其不舒服的樣子窩在了身後同樣靠坐着的燭烨上神懷中。
若只是這樣,仙尋自然不會多想。
可不巧的是……他們兩個,此刻都沒有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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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已經提着雞毛撣子準備進來打掃的小草精看仙尋愣在門口,好奇的朝裏面瞟了一眼,頓時手中的雞毛撣子吓得落在了屋內厚重的絨毯之上,倒是一絲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哎呀媽呀。”小草精瞪大眼睛,像是夢游一樣的飄忽着又朝着室外走了出去,途徑過幾個關心問他如何的仙侍身邊時,都恍惚的重複着:仙君和上神睡了,仙君和上神睡了。仙君怎麽就和上神睡了?諸如此類的話。
第二天,溪竹雲海的扶頌上神和鐘山的燭烨神君睡了的消息……傳遍了整個三十三重天之上。
養在宮內,這幾日避不見客的扶頌自然是不知道,只是近幾日幫着他療養的燭烨的心情似乎都不錯,就連昨日饒了他睡夢的仙尋都沒有處罰,反倒是和顏悅色的請仙尋吃了一頓海蝦……實在是太奇怪了。
只是這樣複雜的情緒到底是沒有持續太久,就被遞來的一封拜帖打斷了自己所有的思緒。
位于地底冥宮的冥君親自送上拜帖,邀他前去賞花。
他一個不過飛升百日不到的神仙,即便是有了君位,可資歷和仙階擺在那裏,怎麽都不可能會引來冥君親自書寫的拜帖。
恐怕是近日來,天上傳言說,他和這位燭龍古神身邊的燭烨神君走得過近,關系親密,才會有幸得上了這麽一封拜帖。
“既是到了,就不能推辭。”扶頌将手中的帖子遞給仙尋,看着仙尋閃閃發光的眼睛,沉吟了一下,說道:“前去冥界拜禮不能寒酸,有條三界唯一的一條白龍提禮拜見……”
“謝謝仙君!”仙尋頓時歡呼一聲,朝前一撲,抱住了扶頌的大腿各種撒嬌。
扶頌失笑,摸了摸他的腦袋,“阿尋已經一千歲,早該是要找天師講課的年紀了。”
仙尋嘴角一抽。
“前幾日聽聞昆侖虛洞的長白上神有意收上一個弟子……”扶頌心裏也有不舍,可卻不能因為自己的私心就把仙尋箍在這溪竹宮,整日和院外神木林天生天養的仙侍一樣。
先不說千年之後的西海龍王會做何感想,單單是自己這關,他都過不去。
他雖然并不期望仙尋可以出口成章,在這份覺悟上面,他覺得,只要會認字寫字便好了。
只是仙尋身份畢竟特殊,先前西海龍君相邀,談了長達七日的話,卻讓仙尋不得不重視起來關于仙尋武力的問題了。
龍身是這世上最堅不可摧的,可仙尋是由蛇化龍,更別提,在仙尋百歲之前,甚至是連人身都不能保持,整日拖着長長的蛇尾游走在招搖山之上,不少勿入了迷障的凡人都說招搖山有人身蛇尾怪物……為此,仙尋還哭過幾場。
可看着仙尋崩潰的活像是天都要塌下來了的樣子,扶頌還是把後面的話給收了回去。
至少……再等等看吧。
由于這次同邀的有兩人,拜帖上面的兩個名字都是東陵冥君親自寫上,也還是要詢問一下燭烨的意見。
扶頌預想過燭烨的許多反映,可怎麽都沒想到,他第一句話說的,卻是不讓自己去。
“為何?”扶頌看着燭烨委屈的不得了的樣子,吹了一下杯中熱茶冒出的煙,卻沒有喝下去。
“東陵最喜好男色。”燭烨雙眼定定的看着扶頌,伸手搖了搖他的袖子,“好阿頌,這次就先推了吧。”
“不妥。”扶頌皺眉,“冥君親自手術遞上了拜帖,即便是心懷他意,可到底是不會直接出手動了一個天上的神君。天帝雖然尚且稚嫩,但到底都還是天上的主人。”
冥君和天君一個掌管天上,一個掌管地下,各自領域不同,但是算到底,卻也還是天君的位分要高上一些的。
“冥府中的花也沒有什麽好看的。”燭烨聳肩,看扶頌心意已決,只能不甘心的說道:“千萬年能在冥府外圍那條黃泉道與弱水河中生長的,就只有那一路看着讓人心驚的曼珠沙華。”
扶頌沉默了一下,卻也知道他說的是真理。
那麽一大片一大片的曼珠沙華,若是百色紛呈卻也還好,可在黃泉道上的那一片,卻是都是火紅色。
曼珠沙華是極美的,可傳言說,每一次不願輪回,想在黃泉道上等待着什麽人的魂魄,都會變成一朵曼珠,從此就在奈何橋下搖首盼着。
多少朵花下面生了葉子,就代表有多少人注定要永遠沉眠在奈何橋下。
冥界之人看慣了生死離合,可天上的神仙享慣了奢華度仙,因此,以往走的,都是另外的路。
“你這次若想帶上仙尋,讓他記得,不要伸手觸碰那些花朵。”燭烨伸了一個懶腰,搖搖晃晃的起身走到了扶頌身邊,說道:“阿頌,你可不要被彼岸花迷了眼,丢了回家的路呀。”
“仙君說笑了。”扶頌面無表情的回道,篤定的确信自己絕不可能會迷失在那一片彼岸花叢中去。
有神仙任由帶頭的冥侍走小路,自然也有不少的神仙甘願繞過那一片曼珠花海。
扶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在下了追雲攆之後,就牽着仙尋的手步行穿過了兩界山。
山內便是陰曹地府的入口,從這裏開始,就已經可以看到零星盛開在路邊的曼珠,長勢并不旺盛。
溫度從這裏開始就已經急速的降了下來,仙尋哆嗦了一下,從乾坤袋中掏出了扶頌給自己準備的小披風,把自己團團裹住之後,才哆嗦着說道:“仙君,冥府就是在這裏嗎?”
“這裏是地府。”扶頌目不斜視的牽着仙尋的手向前走,身邊自然跟着寸步不離的燭烨,“冥府的三千裏王城在別的地方,只是我們不是冥界中人,只要是來了這裏,就必定要走上這麽一遭。”
說話間,大片的曼珠沙華已經出現在了仙尋眼前。
扶頌來時就已經告訴過他,可聞可看不可觸摸,因此,仙尋雖然是再好奇,可卻也是聽話的。
身前身後零零散散還有幾名受邀的神仙,扶頌見了也沒有上去打招呼。
只是在經過一位正在痛哭青衣小仙的時候,仙尋終究是沒能忍住問道:“仙君,她為什麽要哭?”
扶頌頭也沒有回,說道:“她是天上茉莉身邊喂養靈兔的仙侍,原型本也是一只兔精,百年之前棄了夫君飛升,不過時日,凡界中的那只兔精便暴斃身亡了。”
“啊。”仙尋驚訝了一聲,說道:“這又是為什麽?”
“因為她當日飛升吞下的那顆內丹,便是他夫君自己的。”扶頌慢聲答道,在經過一個位置的時候停下了腳步,說道:“那個小仙當日正在渡劫化形,九死一生之際,她夫君将內丹與了她,自己卻當場死了。”
仙尋回頭又看了一眼,小聲的說道:“既然是這樣,這位姐姐為何又要在這裏哭呢?”
扶頌這才回頭看了過去,青衣小仙已經收拾了自己的衣袖,整理好了肘上的青絲飄帶起身,“她正對哭泣的那朵曼珠,就是她夫君死後化成的。”
扶頌又帶着仙尋向前走了幾步,才松開了他的手,指着前方站在曼珠花海中的暗青色人影說道:“誰都會有傷心事,天上要恪盡職守不能越禮,也只有百年一次盛開的曼珠大會上,才會有那麽一次流淚的機會。”
仙尋愣愣的看着在岔路站的筆直的暗青色身影,耳邊聽着扶頌輕聲說道:“阿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