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念卿

“林書成以為他自己有多了不起?”蘇念念抹了把眼睛,聲音裏含着再也抑制不住委屈,“他憑什麽嘲笑我?”

蘇焱眼神一凜,嘴角的笑意消散:“你什麽時候碰到的這號垃圾?怎麽不和我說?”

酒精的催發下,蘇念念口不擇言,根本沒有斷斷續續地念叨:“從小你就聰明,我到初中連十以上的加減法都不會。"

"所有人都說,家裏的靈氣都遺傳給你了。"

她眸中含着淚,看得蘇焱一陣慌亂。

“我以為,以為他沒有和別人一樣,看不起我。”蘇念念捂着眼睛,聲音越來越小,“我以為他把我當朋友。”

蘇焱張了張唇,看着哭得崩潰的蘇念念,啞口無言。

他握緊了拳頭,飛快斟酌着說辭,一向驕傲的少年,在目前的情況的束手無策,恨不得回去把林書成吊起來打。

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鐘,蘇焱看着縮在角落裏坐着,捂着臉看不清表情的蘇念念,輕聲喊了一句:“念念。”

"你看看哥,腦子也就是一般般的水平。"他突然求救般指了指裴言卿:“我們裴老板,天天罵我,哥都被罵麻了。”

“哥就啥也不是。”蘇焱有些語無倫次,“所以,那誰,林什麽東西的,更是連我一根腳指頭都不如。”

最後,他總結:“你就把他的話當放屁。”

裴言卿沒有說話,前排明明滅滅的車燈一下下投在他眉骨上,無端顯得冷肅。

蘇焱絮絮叨叨說了好半天,也沒見蘇念念有任何回應,心髒都懸了起來,他俯下身子,試探着想去觀察蘇念念的表情。

然後看着剛剛還哭得委屈的人此刻睡得正香,長長的睫毛垂下,投下一圈陰影。

“我靠。”蘇焱罵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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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這一番真情實感終究是錯付了!

蘇丫丫,你好樣的。

前排的裴言卿透過後視鏡,稍稍往後看了一眼。

“這丫頭。”蘇焱氣呼呼地吐槽:“我和她談心,這都能睡着?”

話畢,裴言卿稍稍放慢了些速度。

車窗外的街景匆匆拂過,蘇焱一下一下摩挲着虎口,定定盯着某一點,眸色若有所思。

直到他聽到裴言卿輕聲問:“念念這種情況,是因為學習障礙嗎 ?”

蘇焱雙手握緊,默了好一會,低低應了聲。

他從未想過裴言卿會出口問。

他這人淡漠得可怕,任何本職之外的事情,從不過多詢問,就好像游離于人群之外,毫無一絲煙火氣。

他經常聽見科室的護士,悄悄喊他“裴神仙。”

神仙神仙,醫死人藥白骨,卻高高在上,不能共情世人八苦。

蘇念念的事情,蘇焱從來是三緘其口,怕周身人給她帶來一點傷害。

但裴言卿不同,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強烈的直覺,他和其他人不一樣。

大概因為他是“神仙”吧。

蘇焱低垂着眼,再一遍強調:“裴老板,我妹很聰明,她智商沒有問題。”

“我知道。”裴言卿不假思索道。

這樣古靈精怪的小姑娘 ,怎麽會有問題。

蘇焱眉目間湧上些陰霾,“可是膚淺的人不知道。”

他比蘇念念大三歲,父母工作忙,幾乎是一生下來,他們就放在老宅養着。從小,他陪着蘇念念長大。

蘇焱自小學東西快,身邊的贊譽多如牛毛,但有一個幹什麽都慢吞吞的妹妹。

蘇念念三歲的時候還不會說話,但逢人就笑,開心了只會“呀呀呀”地喊,至此有了小名,蘇丫丫。

蘇焱一開始不喜歡這個包袱一般的奶團子,覺得她蠢得要死。

但這丫頭就和感受不到他人的喜惡般,哪怕他再不耐煩,依舊“呀呀呀”地把她最喜歡的糖塞給他。

他以為自己很煩這個妹妹,結果在聽到傭人聚在一起,語氣輕蔑地說蘇家生了個傻子後,一瞬間氣得紅了眼眶。

當天便上報爺爺,将幾個傭人辭退。

之後蘇丫丫依舊沒心沒肺地,什麽也不懂般,黏糊糊地往他身邊湊。

蘇焱不放心新來的傭人,于是經常繃着臉将人看在身邊。

直到蘇念念上了小學,她對數字極為不敏感的問題才逐漸體現。

十以內的加減法,蘇焱三歲就能弄明白的問題,蘇念念直到小學畢業,才堪堪弄懂。

蘇焱去網上查了資料,發現這是一種學習障礙,并不是常人口中的“智商有問題。”

但對于蘇家來說,這顯然是不能于外人道的“家醜”,就算知道,也沒有帶蘇念念去醫院積極治療。

蘇焱試着帶蘇念念去了醫院,但那時年紀尚小的她眸中滿是驚恐,求着他別帶她去醫院,她沒有病,并哭着保證以後更加努力。

那是蘇焱自小到大,頭一回感受到,什麽叫無可奈何。

自那後起,蘇念念變得越來越沉默。

蘇焱不止一次聽到爺爺奶奶的嘆息。

周圍越來越多異樣的眼光。

每逢過節,蘇家人員多,來來去去的人能閑出屁來,這種話題反複地提,似乎要把他往天上吹,把蘇丫丫往地上踩。

那時候,S市的人說起蘇家,就要嘆息又幸災樂禍地談幾句蘇念念。

他們淺薄而惡劣。

蘇焱巨他媽煩這些人,蘇丫丫又不要他們來養,要他們指指點點?

蘇念念初一的時候,蘇焱高三,學校采用封閉式管理,他被收了手機,關了幾乎整整一年。

等高考結束後,他才知道蘇念念突然轉了學,降了一級去了所專門的藝術學校學舞蹈。

蘇家培養後代,會讓他們學習各方面的技能。

蘇念念從小就喜歡跳舞。

跳舞的蘇念念大有不同,原本沉默的眉眼燦爛得像是蓄着暖陽,輕盈如羽毛,讓人移不開眼。

蘇焱觀察到那時候的蘇念念像是完全換了個人,就如那個年紀的少女一樣,自信活潑。

他這才放心地來了A市上學。

後來,蘇念念在舞蹈上的天賦完全體現出來,一路拿獎,優秀得耀眼,直到今年專業第一考上A舞,也成了蘇家的驕傲。

原先那些惡劣的謠言越來越少,直至沒人再提。

像是傾訴般,說完這一切,蘇焱長長吐了一口氣,覺得被壓抑了這麽多年的郁氣消散了個幹淨。

蘇焱擡眸看向後視鏡中裴言卿的眉眼,黑眸深邃,又像是蒙了層霧,讓人窺不明白。

良久。

裴言卿開口,他語氣柔和:“蘇焱,你做得很好。”

“念念聰明堅韌,是舞蹈上的天才。”他緩聲一字一頓道:“我敬佩她的勇氣。”

蘇焱愣了愣,突然無聲笑了。

他道:“裴老板,第一次聽你誇我。”

裴言卿頓了頓,淡笑問:“不習慣?”

“那我以後不誇了。”

蘇焱輕哼一聲,又看了眼睡得正香的蘇念念,酸溜溜道:“沒想到您對這丫頭評價還挺高。”

“可惜她沒聽着。”

裴言卿眸光柔和,彎唇笑了聲:“聽不到正好。”

“怕她驕傲。”

蘇念念再醒來的時候,看了眼時間,好家夥,十點。

她依舊穿着昨天的衣服,橫躺在床上,因為沒開空調,蒸出了滿身的汗。

嗓子也因為醉酒而泛幹,蘇念念按着昏沉的頭緩緩起身。

她眯着眼睛,昨晚發生的一切像是走馬燈般一幀幀在腦中放映。

蘇念念沒有全醉,所有的行為都是有意識的,但偏偏克制不住想要做出來的本能。

要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酒壯色膽。

平日裏想做不敢做的事情,借着酒的名頭,都找到了理由。

便是藏在心裏最深的,她以為已經忘記的回憶,也如潮水般找到了洩口。

但後來,她在車上胡言亂語說了什麽?!

蘇念念仔細回憶了幾秒,瞳孔放大,心中一陣兵荒馬亂。

裴言卿肯定知道了她那些黑歷史。

蘇念念咬住唇,将頭埋進膝蓋,心中難以自抑地泛起酸澀。

那種看不到頭的自卑感,時隔多年,再次如烏雲般籠罩,直直将她往下拽。

裴言卿少年天才,家世高不可攀,要找也該是能力旗鼓相當的精英。

蘇念念恍惚地笑了一下。

到底是誰給的勇氣,讓她自以為自己已經追得起這樣的人。

渾渾噩噩中,她突然想起那次說起阮白後,裴言卿堪稱薄涼的話語。

“那和我又有什麽關系。”

冷淡而清傲。

他主觀不願,便是連關系也沒有必要談。

蘇念念低頭,指甲掐進肉裏,愣愣地發呆。

手機突然傳來“嗡嗡”的響動,蘇念念拿過來,看到來電人是裴恬。

裴恬看起來很急,已經嘟嘟嘟打了好幾個微信電話了,但她剛醒,一直沒接到。

“喂。”她按了接聽,聲音喑啞。

“啊啊啊啊,姐姐,你總算接電話了。”裴恬聽起來都快要抓狂了,“我都急死了。”

“怎麽了呀,恬恬?”蘇念念走到洗手間,看着鏡子中的自己臉色蒼白,低下頭掬起涼水拍臉。

“我小叔叔,晚上要和那個阮白小姐出去吃飯了。”裴恬急吼吼道。

蘇念念動作一頓,水珠順着臉頰往下落,流到衣領裏,她卻渾然不覺。

她眼睫顫了顫,随即聽見自己空洞的嗓音:“那樣。”

“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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