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念念

裴宅一片安靜, 傭人沉默地處理瓷勺碎片，大氣也不敢喘。

裴哲氣得手直抖，顫聲道：“好啊, 真好，你這是鐵了心和我對着幹？想早點把我氣走？”

裴言卿眼眸無波無瀾，他疲憊地看着主位上的老人。

裴哲近九十歲高齡，依舊精神矍铄。但年紀終究是上來了，哪怕極力保養, 此時眉目間已顯老态。

他自小在裴哲身邊長大, 聽得最多的便是如何“學為良醫。”

有時候，他也會想, 裴家這麽多人，為什麽偏偏是他。

母親淩靜生他時已至中年, 頂着高齡生産的風險。

而頂着這麽大的風險，為什麽還要生下他。

是不是只是因為裴哲缺少一個聽話的繼承人；還是因為裴勳為了彌補自己的年輕時的叛逆。

所有思緒回籠, 裴言卿眼睫微顫, 面色平靜, 已然褪去了所有情緒。

他直視着裴哲的眼，認真道：“爺爺, 我不想再違背自己的本心。”

“學醫是我個人的事，我可以不為自己而考慮。但這次, 是兩個人的事，我得給她足夠的安全感。”

裴哲氣得直哆嗦，指着裴言卿，半天說不出話來, 勉強撐住身子, 聲音粗啞：“滾！”

“馬上給我滾！我不想再看到你這個不肖子孫。”

一左一右坐着的裴哲和淩靜連忙站起身給老爺子順氣, 裴勳目露無奈地看着小兒子，斥道：“你少說幾句！”

裴言卿深深吐口氣，吩咐傭人：“去房間把爺爺的藥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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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哲冰冷的目光依舊投在裴言卿身上，他固執地重複，“趕快讓他滾！”

“他要堅持己見，我就當裴家沒出過這個人！”

裴言悅看不下去，想勸說兩句：“爺爺……”

裴哲狠狠瞪她：“你也閉嘴！”

裴言悅噎住，偏頭不再吭聲。

裴言之輕拍了下裴言卿的後背，低聲說：“爺爺正在氣頭上，你別和他嗆，先回去吧，這裏我們在就行。”

裴言卿握在身側的手松了又緊，最終拿起外套，“那我先走了。”

走之前，他淡瞥一眼端坐着的阮白，扯了扯唇，壓低了嗓音：“看來是上次找令尊說的話，對阮小姐不起作用。”

裴言卿最後看了眼阮白，“等我查清楚，會再次親自拜訪令尊的。”

阮白臉色驟變，雙手緊緊捏住衣角，“你想做什麽？不怕爺爺生氣？”

裴言卿眸中滿是譏诮，哂笑一聲：“你覺得他還能怎麽生氣？”

說完，裴言卿又往主座上看了眼，不稍片刻，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大門被關上，男人颀長身影消失不見。

吃了藥後的裴哲，勉強順下氣來，看到空了的座位，咬牙切齒道：“老三一日不松口，就不準放他進來一步！”

楚寧聳了下肩，小聲和裴恬嘟囔，“他看着也不是想回來的模樣啊。”

裴恬贊同點頭，悄悄摸出手機：“我要讓小叔叔去找姐姐，過一個開心的中秋節。”

楚寧一把拉住她，恍然道：“等等，我來發！”

“每次都是你個小屁孩站在嗑瓜第一線，我算什麽！”

裴恬：“……”

她無語地看楚寧點開微信，“你打算怎麽發？”

“還能怎麽發？”楚寧點開蘇念念的微信，随手就要編輯文字。

裴恬嫌棄搖頭，“你這樣不行。”

“本來是能讓姐姐嗷嗷叫的事情，給你一轉述，一點感覺都沒了。”

楚寧動作一頓，不服氣道：“那你有什麽辦法讓人嗷嗷叫啊？”

“看我的。”裴恬摸出自己的小手機。

裴恬把手機遞給她，“我說一句，你打一句。”

【姐姐，嗚嗚嗚，我小叔叔被趕出家門了，連飯都沒吃，中秋大家都在團圓，他一個人能去哪啊？】

【嘆氣jpg.】

【算了，姐姐在S市，不用管他，讓小叔叔一個人在大街上吃泡面吧，總能湊合着過的。】

沒幾秒，蘇念念就回答：【怎麽回事？】

楚寧詢問地看向裴恬。

就見她拿過手機，高深莫測地發了幾段音頻過去，又配文【我小叔叔隔空表白姐姐後，被太爺爺趕出家門了。】

“這什麽？”楚寧被她這操作驚呆了。

裴恬笑眯眯把手機放在她耳邊，“你聽聽就知道了。”

楚寧一聽，發現正是裴言卿剛剛的幾段獨白，還專門把裴哲的截掉了，聽在耳邊就和念情詩似的。

“靠。”她豎起個大拇指，“小鬼，高明啊。”

裴恬得意一挑眉。

楚寧一邊吃飯，一邊偷瞄着屏幕，想看蘇念念的回複。

而此時飯桌上言笑晏晏，一片和諧。

裴哲吃過了藥，氣得直接上了樓，而阮白面色緊繃着，心不在焉的，裴哲一離開，她勉強客氣幾句，拎着包就走了。

剩下的全是自己人。

其實除了裴哲，沒有人對這件事有什麽激烈的反應。

淩靜語氣興奮，滿是最自家兒子鐵樹開花的欣慰：“那個小姑娘我只見過一面，只知道長得不錯，你們有誰熟悉一點嗎？”

“我我我！”裴恬舉手，激動表态：“姐姐天下第一好！我只認蘇姐姐做小嬸嬸！”

楚寧得意挑了下眉，反問：“我的閨蜜，那還能不好？”

想起老爺子讓阮白警告蘇念念，她沉下了臉，冷笑道：“說實話，我小舅舅一把年紀泡我閨蜜，是我們家理虧，我們家竟然還有臉敢去警告人家？”

淩靜笑容僵住，裴勳尴尬地輕咳一聲，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裴言悅輕笑一聲，語氣譏诮：“人家也是正兒八經的名門出生，追的人一抓一大把，現在咱家臉大如盆，電視劇裏尚且還甩個支票，咱家直接找外人上門撕逼，這事放哪哪說不過去吧？”

裴言之摩挲着杯沿，看向裴勳：“蘇老師我接觸過幾次，是個難得踏實的小姑娘，這事确實是我們家做的欠妥。”

裴勳沉吟幾秒，“我知道了，老爺子年紀大了，做事偏激了些。”

“等老爺子過了這個氣頭，我會和他聊聊，之後我會找蘇小姐道歉。”

一旁的淩靜期待地搓了搓手，問楚寧：“寧寧，現在老三和小姑娘進行到哪一步了？今年有望結婚嗎？”

楚寧：“……”

裴言悅面色一言難盡：“媽，您兒子連人都沒追上。”

淩靜：“……”

說完，她又雲淡風輕地補充一句：“而且，人姑娘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

“這…”淩靜拍了下桌子，嚴肅道：“出去別說老三是我兒子。”

“屬實不做人了些。”

“……”

飯後，淩靜拉着楚寧到了屋外散步，突然喊：“寧寧啊。”

楚寧：“怎麽了外婆？”

“我懷疑你小舅舅追不上人姑娘，你能不能幫襯着些？”淩靜說：“人姑娘因為我們家受了委屈，我這心裏過意不去，等國慶後，我會和你外公去找她道歉。”

“你舅舅好不容易有個喜歡的姑娘。”淩靜眼神愧疚，嘆了口氣：“他這些年吃了不少苦，現在也不該他一個人承受這一切。”

“我們都支持他。”

楚寧聽得心中一陣酸楚，拍着淩靜的手：“外婆，只要我們家我小舅舅不讓人受委屈，我都會不遺餘力地幫忙的。”

“念念真的是一個特別特別好的女孩，大家一定都會喜歡她。”

蘇念念一人坐在家中後院的石凳上，将裴恬發來的錄音聽了好幾遍。

所以，裴言卿這是因為她被趕出門了？

她腦海中浮現大晚上，裴言卿可憐兮兮坐在大街上吃泡面的場景，沒忍住笑出了聲。

蘇念念眉眼染笑，只覺得壓在胸中的郁悶一掃而空。

久違的底氣重歸，渾身的血液汩汩流淌。

這樣的天之驕子，也可以因為她，打破規則。

蘇念念托腮，又捂住臉，接着揉着頭發，趴在桌子上笑。

裴言卿已經邁出這樣一步，毫無理智可言。他可以忤逆長輩，可以不顧那些流言蜚語。

她為什麽要考慮那麽多？

這種時候，又需要什麽理智。

蘇念念想起了初一那年将自己關在舞房裏的那兩天，忘記了世間所有的惡毒、中傷、諷刺，只餘身上汩汩流淌的汗水告訴她，她很自由，很愉快。

現在快要跳動出來的心髒告訴她，她本不該如此，她該突破所有鎖籠，告訴自己，她本該自由，愉快。

天上圓月高高挂着，皎白月光傾瀉而下，落在枝葉上，蕩漾着陣陣波瀾。

蘇念念握着手機的指尖微顫，看向和裴言卿的聊天記錄。

在她的那條消息後，裴言卿沒再回。

她突然生出了一種瘋狂的念頭，她想見他，就在今晚，或許還來得及說一句中秋快樂。

蘇念念屏住呼吸，在【謝謝，但不用了】後面加了一句話。

這是她最為任性的一個選擇。

【不用等我回來，我要你今晚給我。】

現在是晚上八點，A市到S市的坐飛機兩個小時，現在過來還趕得上。

蘇念念覺得自己是瘋了，但裴言卿好像……也瘋了。

在她發過消息後，下一秒，裴言卿撥通了語音電話。

蘇念念凝神，咽了咽口水，“…喂。”

夜涼如水，靜谧得連風聲也很小。

她能夠清楚地聽見電話那頭低沉的嗓音，帶着些急促，出聲時又仿若溫柔的晚風。

“我馬上過來，你能來機場接我嗎？”

蘇念念心跳得快要飛出來，下意識就應：“好。”

那頭低笑了聲：“那，等我？”

蘇念念晃回前廳的時候還有些不真實感。

蘇天澤出去會見生意夥伴了，宋紫正坐在桌上，喊了幾個牌友推牌九，打得熱火朝天。

蘇奶奶早早上樓休息。

沒人能注意到她的離開，蘇念念摩挲着指尖，貓着腰來到門關處，剛剛拿起鞋子，樓梯上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蘇焱打了個哈欠，看見她鬼鬼祟祟的模樣，“哪兒去？”

蘇念念動作一頓，瞳孔縮了縮，連忙放下鞋子：“去，去倒垃圾。”

“垃圾呢？”

“忘拿了。”蘇念念木着臉，邁着步子，轉頭尋覓了半晌，發現家中垃圾早就被傭人處理完畢。

蘇焱眯了眯眼，“要出去做壞事？”

“沒有！”蘇念念心虛地眨了下眼。

“到底幹什麽去？”

“給你買中秋禮物。”蘇念念咬着牙鬼扯，“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的。”

“哦？”蘇焱眉尖一挑，拖長了聲音道：“這樣啊。”

“看來這驚喜被我發現了。”

“快去吧，早點回來。”蘇焱顯然對此深信不疑。

蘇念念松口氣，不再多說，噠噠噠就跑出了門。

她抱着手機，一路打車到了機場。

蘇念念早到了一個小時，到達機場的時候正是九點半。

她看着自己身上随意的粉紅色衛衣和牛仔褲，有些懊惱。

她應該換套衣服再來的。

直到機場傳來叮鈴鈴的提示聲，宣告裴言卿做的那班飛機已經降落。

蘇念念捏緊了手機，直直站在出口處等待，聽着自己快要沖破耳膜的心跳聲。

不停有人擦肩而過，一大波人群下來，見到接機的人，或是久別重逢的歡欣雀躍，或是疏離客氣的點頭致意。

人來人去，但蘇念念始終沒有等到裴言卿。

她垂下眼，擋住眸中的無措，不自主往後退一步，正投入一個溫熱的懷抱，依舊是熟悉的藥香，偏偏令人無比眷戀。

“丫丫，是我。”男人聲線不太平穩，還在輕輕喘息：“讓你久等了。”

蘇念念低頭，悶聲道：“怎麽這麽久？！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裴言卿默了一秒，沒說什麽，只揉了揉小姑娘的頭，“是我的錯。”

蘇念念氣悶地偏過頭，正要嚴肅教育竟然敢讓她等這麽久，結果看到豎在自己側邊的立牌，上面明晃晃寫着：T2（南）。

她記得裴言卿的出口好像是T2（北）。

所以他是猜到自己走錯了，跨越了大半個機場，跑過來的？

蘇念念尴尬地轉了轉眼珠，厚着臉皮道：“知錯就好。”

她在人懷裏轉了個身，擡頭看他。

裴言卿一看就是匆匆趕過來的，身上只随意套了件軍綠色風衣。

蘇念念将他從上打量到腳，發現并沒有那個傳說中的禮物。

她一蹙眉，幽幽問：“說好的禮物呢？”

裴言卿一怔，臉上罕見得一片空白，他動了動唇，遲疑道：“我…”

蘇念念面色一言難盡，她挑了下眉，促狹道：“你不會想說。”

“你想把你自己送給我吧？”

作者有話說：

美人臉紅：真，真的可以嗎？這麽快的嗎？

蘇丫丫：“……”

我說不虐就不虐，我是親媽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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