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女兒長大的樣子◎

夜漸深, 房間裏依舊安靜。

顧枳重新取了一個杯子，将之前陸寧淮打開已經醒好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淺喝一口後整個人就嵌沙發裏, 她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提前對人坦白的時候。

不過心裏又好像是即将要卸下一個重擔的感覺，陸寧淮說得沒錯, 她的确很需要一個人來聽一聽了, 從小顧枳就沒有自己悶着一件事這麽久過。

直到酒杯裏的酒喝完, 她才呼出一口氣, 将杯子放下：“我不是她。”

“為什麽來到這裏我也不知道，一覺醒來就是這樣了。”她垂着眸輕聲說，“沒有預兆沒有未來。”

其實要把這件事說清楚很簡單, 不過就一句話的事，但卻需要很大的勇氣。

“我有自己的家庭, 自己的家人，自己的事情。”顧枳視線都不知道要看哪裏，虛虛地盯着地毯，“在這裏我誰都不認識, 也不想認, 所以曾經說過的那些話你們無從證實，因為那些是我自己的過去，真正的我。”

她問：“你會很意外嗎？”

“嗯。”陸寧淮輕點了下頭, 微微傾身，雙手交握搭在自己的腿上，“有預感，但聽到會意外。”

顧枳又問：“那你會把我送去研究嗎？”

陸寧淮頓了一下, 被她無厘頭的想法弄得有些無奈：“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極輕的笑聲傳到耳朵裏, 顧枳捏着自己的手指：“有點緊張, 所以開個玩笑讓自己緩解一下。”

“所以你在微博上說過，之前的人過不來了的意思是？”

顧枳：“她好像離開這個世界了。”

她擡起頭，那雙一直亮晶晶的眼睛這會兒像是藏了很多的話：“在她向你求救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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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寧淮心頭一跳。

可是自己從未經歷過夢裏的場景，怎麽會向自己求救過？

這一刻他的心緒太雜亂，雜亂到他甚至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不是你的錯。”顧枳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這件事跟你沒什麽關系。”

陸寧淮又想抽煙了，但他并沒有這個習慣，只能拿起自己之前放下的酒杯：“那你呢？”

顧枳誠實地說：“我不知道。”

“所以你說七月的手術……”

“是借口。”顧枳抿唇，“不是每一個人都像你，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接受這件事，對于以後的事我需要一個解釋。”

自己一直沒有聯想到的那一條線這一瞬間終于通了。

現在一切都合理，但陸寧淮心情卻一點都沒有放松下來，他甚至覺得更亂，更讓他無所适從。

不過他的問題一向一針見血：“七月份會發生什麽？”

既然所有的事情都說了，顧枳也沒有再隐瞞：“可能會離開，回到我自己的世界。”

“你是怎麽知道的？”

猜的。

顧枳再一次低下了頭。

陸寧淮卻一下子想到了顧枳說的那句“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去，所以只是一個打算，包括對別人說的都是可能。

陸寧淮又問：“是有什麽契機嗎？”

沉默幾秒，顧枳說：“你夢裏的契機。”

夢裏？

自己沒有經歷過，但是……

顧枳：“在那天，會有一場車禍，這場車禍結束了這個身體主人的一生，所以我在等那一天，等這個身體的所有宿命結束。”

陸寧淮想也沒想就問：“如果沒有結束呢？”

顧枳怔了下，聲音弱得幾可不察：“那我可能就要在這裏待一輩子了。”

陸寧淮緊緊捏着自己杯子：“你在賭？”

“嗯。”

“如果賭輸了呢！”陸寧淮倏忽站起身來，沉聲問，“那是車禍，如果沒有印證你的猜想，會發生什麽你知不知道？”

“知道。”

“那你……”

顧枳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擡起頭來，眼裏多了些晶瑩：“可我能有什麽辦法？你能告訴我怎麽做嗎？”

陸寧淮所有的憤怒和心裏的擔心煩躁一瞬間就被她的神情壓了下去，許久都說不出話。

“陸寧淮，如果我等不到這一刻，我不知道自己以後會做什麽。”顧枳埋着頭哽咽着說，“來到這裏不是我的意願，我還有家人，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麽樣了，現在的我每天都是在自己不熟悉的世界裏橫沖直撞，我怎麽能放棄呢？就算是最壞的可能，真的出了什麽意外，也比我以後一輩子都這麽稀裏糊塗的要好。”

她瘦弱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陸寧淮在這一刻覺得自己太壞了，他希望顧枳不要去犯這個險，也希望她能永遠都在自己的世界裏。

可是，他也做不到要顧枳一直用這種狀态痛苦下去。

好一會兒，他才啞聲說：“抱歉。”

陸寧淮蹲下來，遲疑片刻，擡手輕輕覆在她柔軟的發絲上：“我只是不想眼睜睜看着你去冒這個險，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顧枳沉默搖頭。

陸寧淮在她頭頂的手輕輕捏成了拳，骨節都泛着青：“只是需要那天的車禍是嗎？”

顧枳愣了下，擡頭。

陸寧淮：“只要經歷過了是不是就可以了？”

“或許，我不知道。”

陸寧淮又問：“這件事，交給我行嗎？”

顧枳驚詫，這要怎麽交給他？

“那件事你不能保證後果，也不能确信，我不可能就這麽看着。”陸寧淮蹲着，視線跟顧枳是平齊的， “如果可以相信我，這場車禍交給我，其他時間…”

他頓了頓：“你平平安安的。”

這意思是他要自己親手策劃一場車禍？

沒想到還能有這種可能性的顧枳呆住。

陸寧淮又問：“可以嗎？”

顧枳遲疑了一下：“如果，成功不了呢？”

陸寧淮即便心裏亂成一團，表面上也要冷靜地去安撫顧枳的情緒：“枳枳，你也不能保證意外的車禍能不能到來，也不能保證能成功，我們現在要做的，是能讓你占據最大優勢不傷害到你的方案。”

“如果。”他将自己的手心松開，“如果你真的會繼續待在這裏，你也不會是一個人，我和爺爺都是你的家人。”

顧枳眼裏迷茫了一瞬，一時之間不太理解陸寧淮的意思。

他當自己是朋友，所以得知自己目前的困境後，還願意成為孤苦無依的自己的家人？

陸寧淮到底是什麽品種的菩薩？

她遲疑了一下：“其實，我可能有家人。”

“顧修池？”

連這個也能猜到？

顧枳點頭：“他跟我那個世界的哥哥一模一樣，不會有這麽巧的事情，他可能是這個身體的親哥哥。”

這個現在陸寧淮倒是不難猜到了：“所以你之所以沒有跟他說這件事，是因為七月份的打算？”

“嗯。”顧枳點頭，“如果是真的，我怕到時候真的回去了，他們會傷心，也怕自己看到兩個世界都是相同的人，自己會遲疑。”

陸寧淮巴不得她會遲疑。

但卻聽顧枳道：“所以，陸寧淮你能不能幫幫我？”

陸寧淮凝眸。

顧枳認真地看着他：“這件事你是唯一一個知道的，很可能也會是最後一個，但我相信以哥哥的能力，他要是想了解，也會發現這其中的不對勁，所以你能不能幫幫我，到那天就可以。”

陸寧淮沒有先應下來：“到那天以後呢？”

顧枳默了幾秒：“那天以後，我就只能認命了，以後的事不是我能控制的。”

看來她自己也做好了回不去的準備，陸寧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松一口氣。

“好，我答應你。”他說，“那車禍的事，你可以答應我嗎？”

猶豫了很久，顧枳輕輕點頭：“好。”

陸寧淮這才能暫且放下心來，他重新坐好：“那天許閻給我打電話，顧修池也在。”

“什麽？”

“所以，他現在果真以為你要出國做手術，打算帶你去他們家的醫院體檢。”

體檢能有什麽結果，那就是健健康康的！

顧枳一下子無措地擡起手來：“那我，怎麽辦？”

“不用擔心。”陸寧淮早想好了辦法，“我說我帶你去做過了，你覺得可以嗎？”

顧枳不太放心地問：“他會信嗎？”

“只要你信我，他自然就信我了。”

這是什麽邏輯？

不過為了避免麻煩，顧枳還是點頭：“那我信你的。”

陸寧淮微微松了口氣：“謝謝。”

“不過。”顧枳老早就很想問了，“陸寧淮，你為什麽要幫我這麽多？你一直在幫我，還說要跟我分擔。”

她眼神裏透露出來的就是不解，壓根就沒往其他方面想。

陸寧淮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來這兒之前他做好了很多準備，包括攤牌以後要怎麽做。

畢竟他不能确定七月以後會發生什麽，時間太緊他不能瞻前顧後。

可現在那些準備什麽都不管用了。

他是很想自私，但不能真的要把顧枳困在這裏，如果有了最壞的情況，在七月那天，顧枳真的離開了，那自己不就又成了她的一個累贅了嗎？

對于顧修池一家人，她想的都是不主動打擾，對于自己，她可能就有多遠滾多遠了。

如果她真的要離開，那就輕松一點離開好了。

他問：“一定要有原因嗎？”

“我過意不去。”

“我覺得你很好。”陸寧淮露出一點淡淡的笑意，“沒有誰會不想跟你做朋友，也不會有人想看着你一個人吃那些苦。”

顧枳心裏暖呼呼的，陸寧淮人真的好好啊。

陸寧淮溫聲道：“既然現在我什麽都知道了，那以後你要是有什麽想說的不能告訴別人的，委屈的，都可以找我了，是嗎？”

顧枳摸摸自己的耳垂，頗有些害羞：“我牢騷很多的，我哥哥都受不了。”

“沒事。”陸寧淮輕聲說，“我受得了。”

陸寧淮是第三天下午回到北城的，還給顧修池帶去了顧枳托自己帶的禮物，但顧修池明顯不吃這一套，東西被他擺在一邊，表情很不好：“你去沙市，你不叫我？別說什麽出差，我知道你那天動你們家的私飛了。”

陸寧淮沒再否認什麽：“嗯，我去帶她做了個體檢。”

“做體檢不更要叫上我了嗎？”顧修池板着臉，“我帶她去海城。”

“她還有很多行程，你不能讓她去配合你。”

顧修池炸了，顧枳拎不清陸寧淮也跟着拎不清？他怒道：“命都要沒了要什麽行程！掙的那點錢拿來做什麽！買塊好一點的墓地嗎！”

“……”陸寧淮按了下眉心，“你別咒她。”

“她不想太麻煩你。”自己這一趟的目的還是很明确的，陸寧淮說，“你也別太激進逼到她了。”

顧修池氣得坐在沙發上，冷笑幾聲，不說話。

陸寧淮将文件夾的文件遞過去給他：“這是報告。”

再怎麽生氣顧修池也相信陸寧淮在這件事上的靠譜程度，将文件打開，一一看了過去，臉色也越來越不好：“所以只有手術的辦法了是不是？”

“嗯。”陸寧淮點頭，“剩下的只能靠吃藥，藥我都交給了她的營養師和助理，會每天準時提醒她。”

顧修池覺得匪夷所思：“你還讓她繼續工作？”

“這是她的想法。”陸寧淮緩緩說，“她自己的情況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不能去強求她做她不喜歡的事，而且醫生說了，不會對她有什麽影響，而且如果以後她真的沒機會了，你現在還不讓她去做她喜歡的事情嗎？”

有道理，但顧修池總覺得哪裏不對。

“你怎麽這麽冷靜？”

陸寧淮輕嘆：“我要是冷靜，我還會私飛過去？”

顧修池捏着手裏的文件：“她跟你說的，不想麻煩我？”

“嗯。”陸寧淮道，“在她眼裏，你是一個很好的哥哥，也不願意讓你擔心。”

顧修池嗤笑：“屁的哥哥。”

“手術醫生預定好了？”

“這件事我會來辦。”陸寧淮說，“爺爺之前在英國待了那麽久，我跟那邊熟。”

陸寧淮什麽都準備好了，自然什麽都會是最好的。

顧修池沒有了其他想法，他将手裏的體檢報告扣下：“這個放在我這兒。”

這份報告是陸寧淮讓認特意準備的，就算顧修池去查也查不出來，畢竟上下都打點好了，所以陸寧淮也由着他去。

顧修池又說：“手術那天，我也要去。”

陸寧淮起身的動作微微一頓：“嗯。”

到了那天，估計什麽都不是了。

接下來的時間顧枳要麽就是拍MV，要麽就是跟幾位姐姐一起拍各種各樣的宣傳照，忙得坐下來好好跟誰說話的時間都沒有。

陸寧淮則是直接開始在準備七月的事情，他要确保萬無一失，車也好，道路也好，那天可能發生的一切意外他都要規避掉。

這兩人整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搞得顧修池都要懷疑到底得絕症的人是自己還是顧枳了，怎麽還能若無其事地做那些事呢？

他也沒辦法，陸寧淮那邊滴水不漏，他也只能在晚上顧枳空的這段時間跟她通電話，接着查論文進度的名義看她最近的情況。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顧枳的身體情況不僅不像看起來的那麽差，而且還越來越紅光芒滿面了。

顧枳當然狀态好，因為現在她所有的事情都不用一個人憋在心裏，陸寧淮都會聽她說，這在很大的層面上緩解了她一直以來的焦慮。

而顧枳和杜連凡一起上的綜藝這在這時候播出了。

之前在網上就牽出一波熱度，導致這周節目的收視率直線上升。

網友們也終于看到了那天顧枳做了什麽。

【我媽問我為什麽要跪着看電視。】

【顧枳？這踏馬是顧枳？你要說她被人奪舍了我都信！】

【我真的很不能理解，顧枳到底經歷了什麽才會經歷了這樣的蛻變？】

【是啊，看之前那些視頻，被柳玮琪欺負什麽話也說不出來，狀态一眼就能看清，現在在哪裏卻都是人群的焦點。】

此時的海城。

譚媛見兩位老人還在電視前目不轉睛，失笑：“爸媽，這麽晚了，要看什麽還是明天再看。”

顧老太太堅定搖頭：“不行，這是首播。”

譚媛當初生孩子落下病根有點怕冷，所以現在退休以後，一到冬天就跟老公會去其他國家玩，只有過年的時候會回來。

一家人都是一個性格，老一輩也是整天滿世界旅游，不樂意孩子跟着，所以她跟老公也沒什麽要照顧老人的壓力。

兒子又整天飛這兒飛那，不着家，夫妻兩人就随他去了。

最近倒是聽家裏的管家說二老近期沒有去哪裏玩的打算，說是在家裏追起星來了。

夫妻兩覺得好奇，加上天氣現在也好了，所以就飛回了國內。

見大晚上二老還守着電視呢，于是走過去，倒想看看這個小明星是誰。

她笑着問：“哪一個讨你們這麽喜歡呢？”

顧老太太立刻道：“馬上就到她的鏡頭了，穿白色裙子那個乖小孩。”

譚媛好奇地看過去，她對娛樂圈的明星不關注，經常性地記不住臉，這次也以為自己會這樣。

可是在鏡頭轉過頭後，她卻楞在了當場。

穿白裙子的有兩個人，但不用老人家指，她幾乎是一瞬間?璍就認出來了二老口中說的是誰。

“她叫顧枳。”顧老爺子說，“北城那個不成器顧家的孩子，可惜了這麽好一個孩子。”

顧枳？

譚媛心都要跳得飛出來了，她目光不受控制的一直跟着鏡頭在走，直到鏡頭移到其他人臉上她都沒回神。

她讷讷問：“哪家的孩子？”

“顧崇。”顧老太太想起這個就覺得自己給自己添堵，“不提也罷，你覺得枳枳怎麽樣？”

很好，太好了。

從未有過交集，也沒有深入了解，可是譚媛就是挪不開眼。

“爸媽，你們不覺得，她跟新榮長得很像嗎？”

“你也覺得？”顧老太太來了精神，“當時我們第一眼看着就這麽覺得了，後來才知道是那個顧家的孩子，沒想到這麽遠的血緣也能這麽像。”

這是什麽邏輯？

隔代遺傳都不是這麽傳的。

譚媛總覺得心裏壓了一塊石頭，越看那個孩子這石頭越重，最後她受不了地站起身。

以前生下妹妹時，她就一直在想，自己的女兒長大了會是什麽樣子，後來卻不敢再想。

現在猛地看到這個顧枳，她才發現，自己的女兒長大了就該是這樣。

“爸媽，她還有其他節目嗎？”譚媛忽視不了心中的壓抑感，“我想看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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