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程昱點了點頭,今日裏是陳青的頭七。按民俗所說,死去的人會在七日後回魂,看望生前親人。那個時候,人的魂魄最是完好,在陽間所發生的事情也會記得清清楚楚。若是耽擱久了便會和魏離一樣神智不清。
程昱腰上懸着桃木劍,又在懷裏塞了幾個剛畫好的符篆。萬事俱備,只等天黑。
就在程昱想要将碗裏的符水一飲而盡時,一只手壓在碗上。趙錦書道:“要不這次我跟哥哥一起吧?”
這幾日,因為陳青出了事,所以往來巡查的官兵又多了起來,不時便會有人上前盤問。程昱搖頭,“你在這守着,有個照應。若是阿秀與我皆是離魂,到時候被當成死人扔進官材裏,那可真是萬事皆休已。”
趙錦書松開手,笑道:“既然如此,道長哥哥早去早回!”
程昱因着上次離魂,暗暗長了一個心眼。點燃離魂香後,他特意在床前放了一個小凳子,身子一歪時,手裏已經空了的碗,就正好放在凳子上。
經過熟悉的離魂之痛之後,程昱便踏一腳踏進了陳府。
因陳青并未娶親生子,在他靈前守靈的便是陳大人與其母。陳母的雙眼腫脹不已,伏在棺材上悲泣。陳父默不作聲,燒着紙錢。
夜半時,陳父與陳母皆被下人攙扶去休息了,程昱坐在剛才陳母所在位置上。一擡眼,正對上陳青的畫像,畫像的前面擺着一些供果,擺的都是人生前愛吃的東西。
程昱鬼使神差剛想要拿一個果子,一陣陰風拂過。白燭的燈芯被風吹得顫崴崴晃了幾晃滅了。
“來了!”程昱在心裏頭大叫一聲,連忙收回手,翻身躲在棺材後。
不一會兒,陳府外面似來了一隊敲鑼打鼓的人馬。亂轟轟一團,似是進了陳府。程昱掩住鼻息,從棺材處向外面偷看。果真見到三個身影,一黑一白分立兩旁,中間那個便是陳青。程昱下意識捂緊口鼻。
陳青雙手又足皆縛有鎖鏈,走起路來叮叮當當。不一時,三人便走到陳青的棺材前,黑色的身影給陳青解開腳上的鎖鏈。
“你在此便待上一回兒,天明雞叫時,便應該回去。不可驚擾陽世之人!”
因着陳青溺水而亡,再加之死前又被打得鼻青臉腫。因此若不是鬼差所說站在棺材的那人是陳青,程昱簡直不敢相信此時面前可怖的面容竟然是陳青。
他的兩只眼睛可能是因為被水泡的原因,變得碩大無比。懸在眼眶外,眼球像是吸足了水,仿佛輕輕一掐,就能掐出半桶水來。這雙碩大恐怖的眼睛,在被水泡得已經發漲數倍的臉上,真算是又和諧又恐怖。
“必安吶!我們去外面喝些酒怎樣?”說話的是先前的那個黑衣人。
頭七這天,會有人在院子裏擺上一桌酒席,據說是專門為押解魂魄的鬼差準備的,為的就是讓鬼差留有一份情面,讓親人的魂魄能夠在陽間多留一陣兒。
程昱側耳傾聽,果然外面傳來一陣酒碗碰撞的聲音。因有兩個鬼差,程昱不敢太過妄動。
陳青在靈堂內轉了幾轉,打量着自己的靈堂擺設,程昱無法從他腫漲數倍的面容上判斷他是否對這個布置是否滿意。估摸着時間差不多少,程昱從棺材後面顯出身形,在陳青将要大吓之前,連忙向陳青作出一個噤聲的手勢。
陳青顯然是被程昱吓得一跳,程昱連忙解釋“我是夏昱,前段時間我們還在悅來酒樓喝過酒的!”好在陳青的聲音并沒改變多少,程昱能聽得清陳青在說什麽,“我記起來了,你是風二的發小,那日風二是為了你,在悅來酒樓裏辦了宴席!咦?你怎麽來到這裏了,莫非你也死了?”
“也算是吧!” 程昱見陳青邏輯還算清楚,連忙追問。
“陳公子,你還記得初四那晚将你從商老板手上接過去的那個人長什麽樣子?”
“初四?”陳青努力回想,片刻之後臉上的肌肉抽動一下“他媽的溫川簡直就是個禍害,下手這麽重,差點兒打死老子!老子下地獄非要告他一狀不可,讓他斷子絕孫!”
程昱敏銳捉住其中細節,“你是說,你的死因不是因為溫川?那你還記得你是怎麽死的嗎?”
陳青瞥了他一眼,只是這一瞥少了在世間的風度,多了幾分詭異的恐怖。
“看老子這副德性就知道是淹死的!話說你到底是怎麽回事?一直追問個不停?”
聞言,程昱從懷裏頭拿出一副畫像,展開。
“陳公子,你還認不認識這個人?”程昱手裏頭拿的,自然是根據商老板口述之人的畫像,這是他從街上撕下來,離魂之前就帶在身上的。
陳青兩只懸在眼眶望的那雙眼睛緊盯着畫像,半晌搖了搖頭。
“不認識!”
程昱急切“請陳公子好好看看這畫像,這是商老板所說在快到陳府時,将你接走的人?”
陳青仔細盯着那畫像,期間擡頭看了一眼程昱,又複低頭看了一眼畫像。如此幾遍比照之後才道:“夏公子,你在和我開玩笑嗎?這畫像上的不是正是你嗎?”
陳青指着畫像道:“你看這人的眼眼眉毛簡直就是照着你畫的,不過是多些皺紋和胡子而已!”經過陳青這麽一提醒,程昱方才警覺。畫像中的人若除去胡子皺紋,竟然和他有七八分的相似。
程昱頭皮發麻。如若是阿菩消失或者翻供,再加上商老板所說的這副畫像,恐怕程昱到時候滿身是嘴都說不清。而且既然陳青能看出來,想必刑部也早已有人能看出來。
“不瞞陳公子,這畫像之人便是根據商老板口述将你接走的陳家家仆。不知道陳公子對此人有沒有什麽印像?”
“那日我被打得昏昏沉沉,連眼睛都睜不開,實在是看不到那人的模樣。不過,我鼻間卻聞到一股桂花味兒。” 陳青閉合着那雙本就閉合不上眼球的眼皮皮,仿佛此時是在回味那股香味兒。
這便難辦了,只為桂花乃是尋常之物,不僅一些閨門中的女子酷愛用此物梳頭,就連一些個富家子弟也作為佩帶香袋之物。
“夏公子你沒死吧!”陳青起了疑心。
“凡死者,死後都會有鬼差綁縛鎖鏈。我今天因為是頭七回魂,鬼差才除去我手腕上的鎖鏈。即便如此,我腳上的鎖鏈也還在。夏公子你手腳皆無捆縛,為何會出現在我的靈堂裏?”
“這個……”
程昱剛想順手編一個謊言,門忽被一陣陰風掃過。“陳青,剛才忘記給你變回生前面容,你與父母好生作別……”
黑衣人剛要踏進門檻的腳一滞,看着靈堂前蹲坐的兩個人影,大叫一聲退了一步朝門外喊:“必安吶,你快來看看呀,來了一條新鬼!”
正在外頭喝酒的白衣人,聞言立馬甩了一酒壺,飛奔到門前。順着無救指着的方向,正看到與陳青坐在一起手拿桃木劍警惕起身的程昱。
白衣人鼻間抽了抽,盯着程昱,“這個味道好生熟悉,在安清縣的那回就是你了!”
程昱見鬼差來了,也不好再講些假話,怕到時候惹鬧了鬼差,只得手拿木劍,拱手行了一禮。“在下并非已死之人,只是有點兒問題想請教一下陳公子而已!還望兩位大人行個方便!”
白衣人冷哼舉起手中的打魂鞭,“我管你是死人是活人,只要是魂都歸我管。陽間的事兒我不關心,是死是活。先拿你去了地府再說!無救!先拿鎖魂鏈捆住他再說!”
眼見兩位鬼差就要動手,程昱拽着陳青連連後退。雖說活世之人不怕陰鬼,但現在程昱是魂魄,而黑白兩人身上的法器專是鎖魂打鬼,心下也不得忌憚幾分。
趙錦書自程昱離魂後,看着趙錦書斜躺在床上,頗為不雅。剛把程昱的腳上的鞋子脫下,塞回被子裏眼角瞟見程昱腳上的鈴铛。随即好奇心大起,躺在程昱旁邊。将自己的肩部與程昱的肩部對齊,看到程昱的腳上的鈴铛只頂自己的小腿肚兒,莫明的松了一口氣。
轉身時,臉正對着程昱微閉眼睫,小腿微蜷膝蓋正好頂着程昱的小腹。吓得連忙把腿伸直,一個不小心腳掌碰到程昱的微涼的腳趾。趙錦書微微一驚,摩挲了一會兒,沒有舍得松開。
這個客棧的床兒似乎是太小了,和平王府裏的那張床根本就比不了。下次如果和他再一起辦事,一定要找一個大一點地方。手剛搭上程昱的肩頭,就聽到外面隐隐傳來火光。
下床謹慎推開窗戶,就看到這間客棧已經被一隊人馬整個給圍了一圈。店老板和幾個小二提着褲子慌忙從店裏跑了出來。躬腰顫崴道:“各位官爺小的做的事小本買賣,不知哪裏做的不對?”
趙錦書蹙眉,來的是大理寺的人。而騎在馬上的人他也看清了。白日還剛聽說程昱說這裴子府也因着陳青的案子,被刑部的人“請”去,晚上就帶着一隊人馬前來,看來溫銘的動作撈人的動作很快。
裴子府擡頭往二樓的某處方向瞧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手一揮,便有幾個小吏将店老板與小二紛紛綁縛。
店老板眼淚不要錢似的往外倒,“大人!小的一向本分做事,從來沒有幹過什麽傷天害禮的事兒,老爺要捉人總要給小的一個理由不是!”身後幾個小二也紛紛跟着齊聲喊冤。一陣鬼哭狼嚎,在寂靜的夜幕中極為明顯。無待裴子府再發話,立即有人塞往幾人口中塞了些團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