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發光

每個早上睜開眼睛,顏止都會有一剎那的混亂,分不清自己在哪兒。等他掀開窗戶,看到天光微明下稀稀落落走出樓道的人,他才能确認,他現在正在老城區的貧民窟裏,一會兒就要趕緊起床去買菜、掃狗屎和做面包。一想到這裏,他就感覺全身的力氣都回來了。

經營面包店比做個生日蛋糕什麽的要更費事兒,每個早上,顏止5點就起床,騎着破二八穿行在錯綜複雜的胡同,先到市場買些便宜新鮮的菜,然後飛馳到西天餅屋,拿出前一晚揉好的面團,開始做餡兒、切割、整形、發酵、烘烤。除了飛船面包,他們還研制出各種暗黑系的創意産品,用黑芝麻粉做成的“禿頭包公”尤其受歡迎。

等顏止全□□下來,何末通常已經在樹下吃着早點,跟老太太們聊育兒經、養狗大法或抗日神劇。在兩人的苦心經營下,西天餅屋在一衆燒餅饅頭雞蛋灌餅攤中脫穎而出,成為該區最熱門的早餐據點。

中午人少了,顏止就會在槐樹下抽根煙,等着何末做好飯。他們的小飯桌挺熱鬧,于桦和于楓沒事也過來一起吃,帶着各類年老色衰被老太太淘汰的魚鮮。

隔三差五的,韓慶也會開着跑車嚣張地駛進狹隘的街道,踩着飯點來蹭吃的。大少爺蹭飯一般都光明正大,連根蔥也不帶,不過有時會知情識趣地拿點小玩意兒來哄哄人。

今天他帶的東西有點大,是....一缸水。哦不,是一缸水裏游的魚。

四五條橫紋神仙魚,顏色都不一樣,優雅地擠在一起游來游去。于桦一看就喜歡,“這埃及燕啊,條紋很正。”

韓慶放下魚缸,答道:“石頭說,小雨最近太胖了,游着游着就翻車,所以給他找了些女朋友,讓他運動運動。”

于桦冷笑一聲:“你們不知道神仙魚都是一夫一妻的嗎?”她看着韓慶:“這一點比人強多了。”

韓慶無所謂地笑笑:“所以多給他幾個選擇呢,看好了再下手。”

何末端着菜走了出來,照例是剩下的餡兒一勺燴。大家鬧哄哄地坐下吃飯了,雖然都是些剩餘的邊角料,但有肉有菜有男有女,這麽一頓飯也算是有聲有色了。

于桦今天分外高興,竟然宰了條活蹦亂跳的大黑魚來加餐。何末:“哇噻,我還沒吃過你們家不殘廢不老年癡呆的魚诶!”

于桦拍了一下他的頭,“那你趕緊吃,把嘴堵上。”

于楓瞄了姐姐一眼,笑道: “你要送幾條好看的魚過來,姐姐也會給你弄好吃的。”

何末朝顏止一努嘴,“讓石頭爺送啊,他天天盯着魚缸,跟裏面泡着美人魚似的。這到底有什麽好看的?”

顏止冷笑:“小孩不懂。”

于桦:“小河,你少跟老太太混,除了學會做西紅柿炒雞蛋怎樣少放個蛋之外,你能有什麽長進?連基本審美都沒了。”

何末剛要反駁兩句,于楓就搶着道:“姐跟老太太可是勢不兩立。這都怪你們,生意太好了,每個早上老爺子老太太排隊把我們的門都堵上了,每個早上非得吵幾架才能進貨。”

韓慶聽了轉頭說:“石頭,你們在人行道上擺攤,審批過了嗎?”

顏止:“沒有,這還要人批嗎?”

于桦:“一般沒事,不過你們太火了,這裏別看都是老街坊,關系挺複雜的。你還是得跑跑城管、工商,街道辦事處那邊也得搞好關系,否則他們細細碎碎地卡你,夠你煩的。”

顏止聽得頭都大了。

怕什麽來什麽。下午來了幾個人,說是衛生局的,要查證查廚房。

他們倆傻不愣登的,直接理解為這些人是來巡查他們的廚房幹不幹淨。這點他們倒不怕,平時打掃得挺勤的。

他們幾個人看了一圈,居然找出了不少問題。用來做蛋糕的朗姆酒過期啦、烤盤洗完直接靠在地上晾幹啦,還有韓慶送給石頭玩兒的一個卷煙器,何末看它有點分量,就随手壓在煮熟的黃豆上幫助豆類瀝水。

“你們是要做煙熏豆漿嗎?”衛生局的人拉開了卷煙器精致的小抽屜,裏面還有一些煙絲。

最後他們留下“可能要整頓廚房”的暧昧話,走了。

整頓.....聽起來挺嚴重的。他們一籌莫展,只好先忘掉這事兒,繼續做面包。

等顏止揉完第二天要用的面團,天已經全黑了。何末早一個小時就回去做飯,顏止要一個人收拾店鋪,洗洗涮涮。等拉下閘門之後,整條街基本就沒人了。

昏暗的路燈遮遮掩掩地藏在槐樹樹冠裏,投下的陰影比光要多得多。顏止倒退走了幾步,上下打量着他的西天餅屋,然後轉身準備去取自行車。

就在轉身的剎那,他瞥見了普羅旺斯水産店裏有亮光。魚店關門早,七點左右就沒人了,是誰還在裏面?

顏止走近去看,發現原來是韓慶帶來的神仙魚都跟螢火蟲一樣,發光了!

明豔的魚兒在水裏游蕩,像組合千變萬化的水底煙花。看着看着,顏止感覺目眩神迷的。

他又想,這裏已經沒人了,他是唯一看到這些魚兒隐秘的美麗的。多微妙的恩典啊,就像有人暗中對你好,而只有你自己知道。

他走向自行車,心情莫名好了起來。

第二天,他們一大早就回到餅屋,開始以掘地三尺的架勢清掃廚房。

何末身形小巧玲珑,攀高伏低沒什麽問題,顏止人高馬大的,趴在地上做這水磨功夫,半天下來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中午吃飯時,顏止直接趴在了何末身上,還不停抱怨:“你天天吃那麽多,肉都長哪兒去了,硌死我了。”

何末被壓迫得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憤怒地瞪着顏止。

保時捷來了。跟以往一樣,韓慶慢悠悠地躲着狗屎走過來,見他們兩纏纏綿綿膩成一塊,愣住了。

何末趕緊發出困獸般的求救聲,顏止卻是一喜,立馬放開奄奄一息的何末,說:“慶哥,你坐這兒。”

韓慶聽話地坐下來,顏止趕緊靠了過去,感覺身體一輕,終于找到能支撐他的個兒和體重的人肉靠墊了。

顏止舒服地道:“慶哥你身上肌肉不錯,挺有彈性的。”

韓慶順勢抱着他的肩膀,得意地說:“那是,每年勞動節我們公司泳池趴,都會把兒童池清空,你知道為什麽嗎?”

何末毫不猶豫地接道:“是為了接住女同事們的口水!”

韓慶微笑:“乖,明年帶你去看比基尼。”

顏止微微轉過頭,輕聲說:“你身上什麽味兒,像檸檬,比檸檬要苦點。”他的鼻子快要觸及韓慶的下巴---要是真碰到還好,這麽若即若離的,韓慶感覺整個脖子都□□□□的。

他有點魂不守舍地答道:“有味道嗎?可能是端午時摘的艾蒿吧,放車裏忘了拿走。”

于楓正好拿着一盤醬黃瓜過來,聞言笑道:“端午都過去兩月,你的艾蒿該曬成簽子了吧--诶,石頭哥你怎麽回事?”他看着嬌弱地躺在韓慶懷裏的顏止:“餓得坐不住啦?”

顏止愁眉苦臉地說:“何止坐不住,我覺得一會兒我得爬回店裏。趴在地上擦了一天地,連灰塵它老祖宗都給挖出來啦。”

于桦把魚炖黃魚端上,皺眉道:“昨兒衛生局的人來了?”

“嗯,”顏止想起就煩得不行,“說我們廚房要整頓。”

何末說:“整頓是什麽個意思?也沒說清楚。”

顏止轉頭問韓慶:“這怎麽辦?要到他們的辦公室去說說嗎?”

韓慶拿出手機撥個電話,想想又放棄了,發了個微信。

“這兒的事情都不是辦公室裏解決的。”韓慶說。其實市政管理在城裏已經很規範了,但榆樹區是個特例,這裏各種關系盤根錯節,外來人又多,欺軟怕硬吃喝拿卡簡直肆無忌憚。

微信回了過來,韓慶把消息轉發給顏止,輕聲說:“找這個人,甭說什麽,陪好就行。”他本來想幫忙擺平,一轉念,想到顏止要是不自己跑明白這些關節,在這裏也不用混了。

顏止聽懂了。他坐直身體,向韓慶道謝。靠在韓慶身上直犯困,飯端上來了,但他什麽都不想吃,在檸檬似的清新味道裏真想就這麽睡過去。他依依不舍地連人帶馬紮一起移到飯桌旁,打起精神迎接後半響的勞作。

快到下班高峰期,顏止和何末疲憊地靠在櫃臺上,等最後一撥顧客上門。

“石頭哥哥!”一個女孩在門口叫了一聲。顏止精神一振,轉頭看向門口,正是小滿。顏止笑道:“好久不見你了,吃過了嗎?”

小滿輕快地走了進來:“沒呢。要請我吃什麽好吃的?”

顏止:“這裏甜的鹹的你随便吃。那玻璃櫃裏的就算啦,已經放三天了。”

小滿看着那一個個拳頭似的面包,完全沒胃口。她從袋子裏拿出了兩個盒子,遞給何末:“十二狼軍,好不容易才配齊了。”

何末連身道謝,迫不及待地把一個個猙獰的玩偶拿出來。狼軍形态不一,有拿武器的,有身上跨條蛇的,簡直就是古今中外惡漢大集合。

小滿跟他們閑聊了兩句,見顧客開始多了起來,不便久留,于是起身告辭。顏止趕緊說要送她去地鐵。

顏止騎上他的二八,想了想,又從店裏拿了塊棉布,疊了疊,墊在後座上。

何末正忙得不可開交,恨聲說:“這時候你竟然棄我而去,還有沒有有人性啊?”

顏止情深款款地摸了摸他的臉:“乖,一會兒回來給你買甜筒。”

何末這才高興了。

這一帶路本來就窄小,下班人流如織,自行車跟表演特技似的才能穿行過去。

小滿見顏止又騎着同樣破舊的二八,笑道:“你這車是批發回來的嗎?”

顏止:“都從老雄那兒買的,他專找這種車下手。這車兒丢了也就丢了,車主一般不追究。去找老雄,運氣好說不準還能買回原來那輛呢。”

小滿噗嗤一笑,“早知我就把你那破車賣給老雄,湊點零件還能拼回一輛。”

“賣了車都不夠你油錢的。你那跑車呢,不會撞報廢了吧。”

“我不愛開車,那天我生日才開出來玩玩的。”

“你去看打擂了?”

“嗯。我還以為擂臺上都是掃把頭那樣的,沒想到還有你這種偶像派。”

被小滿一誇,顏止車都快騎得飄起來了。“黑市擂臺什麽人都有,像掃把頭這種反而少,看上去太強,老板坐莊贏不了多少錢。”

他們聊得挺歡,不過地鐵不遠,沒一會兒就到了。小滿下了車,跟顏止揮手告別。顏止想起了什麽,叫住了她。

小滿:“嗯?”

顏止一時卡住了,不知道怎麽開口。他頓了一會兒說:“周六一起看電影?”

小滿有點意外。她看着顏止,笑了笑說:“好啊。”

顏止:“你手機號多少?”

小滿說了一串數字,顏止邊聽邊背了下來。小滿:“你不用保存進手機?”

顏止:“重要的號碼我能記住。”

小滿低下了頭,過了一會兒擡頭說:“你是要泡我嗎?”

顏止老實地答道:“嗯。”

小滿:“我有男朋友了。”

顏止一愣,沒想到小滿會那麽直接。他當然猜到她有男朋友,否則一女孩怎麽會在生日當天去看黑市擂臺。

顏止:“那我要努力點了。”

小滿一笑:“我們可能過完春節就要結婚。”

顏止:“不是還沒結嗎,我還有機會。”

小滿:“……”

顏止微笑道:“跟我看電影嗎?”太陽餘晖落在顏止俊秀的臉上,讓他的五官看上去溫潤如玉。小滿道:“看。下午五點,我等你。”說完她轉身進入地鐵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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