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對于自己一本賬冊就能逼反一位郡王的謠言,薛衍是不會相信的。

同外面那些不知根底只知訛傳的局外人不一樣,薛衍跟随許攸諸人,親自整理了顯德九年至如今的賬冊,雖然也在查賬的過程中查出許多疏漏,從賬本上能看出某些官員上下其手,髒污納垢的罪行。可是這些賬目中可沒指明燕郡王如何如何。

退一萬步說,就算賬目上指明了燕郡王貪污軍饷糧草又能如何?對于普通官吏來講,這些貪污的罪名可能要命,可是這些罪名對于一位骁勇善戰,威名赫赫,且身負開國之功的郡王而言,頂多算得上是“有污清名”。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有彈劾折子遞到陛下跟前,考慮到郡王的功勳和威望,以及朝野對于“狡兔死,走狗烹”的看法,陛下一般都不會太過追究。

所以歷史上也有很多藩王和駐守在外的封疆大吏借用這種自污的方法博得天子的信任,比燕郡王貪污軍饷物資更過分的事跡随處可見,也沒見誰被怎麽處置——

除非陛下和朝廷鐵了心的要削藩撤職,否則的話,這種行為對于雙方來講都是一種不能宣諸于口的默契,是一種約定俗成的歷史潛規則。

所以燕郡王之所以會得到如斯下場,原因很簡單——

一定是惹怒了最大boss,也就是剛剛登基的某位陛下。

被殺雞儆猴了呗~

果然,在其後同許攸的種種交談中,許攸也特意跟薛衍普及了一下這位燕郡王——

燕郡王莊毅,本名盧毅,顯德三年投褚時,太上皇愛其武功,封其為燕王,并賜國姓莊。其後改名為莊毅。

燕郡王莊毅生性桀骜不馴,目下無塵,且自恃功勳卓著,常與人争鋒。早些年因同隐太子交好,遂與當今頗為不睦,甚至在攻打柳黑達時與陛下潛邸舊臣大打出手,折辱甚重。太上皇也頗為震怒,只是礙于燕郡王功高權重,不好深究。

後來陛下發動宣武門事變,誅殺隐太子與祁王,登基大寶。那燕郡王身為隐太子舊臣,自覺與陛下不睦,心中惶恐。又見陛下自登基後便削減封王,且對武德舊臣多有轄制,更是不滿。甚至每每在屬臣前大放厥詞,诋毀朝廷政令。公然反對陛下的旨意……

許攸說到這裏,忍不住替永安帝辯解道:“不過陛下寬宏大度,有仁者之風。其實并沒有計較燕郡王以前的過失。甚至在削減封王的時候,雖然将燕王降為燕郡王,但是實食邑卻比顯德年間還多加了二百戶,又封他為一品的開府儀同三司。可見陛下之器重。只是沒想到燕郡王居然如此器窄。”

薛衍聽到許攸的話,一臉贊同的點了點頭,開口附議道:“确實挺小心眼兒的。我都沒見過他,居然找人寫文章罵我!”

許攸聞言,不覺笑道:“這件事情,你倒也不冤。誰叫你閑着無聊,非要幫我弄賬的?你獻出的獻複式記賬法,查出這許多疏漏。我等自然按着你給的賬目去府庫盤查,這麽查來查去,追本溯源,自然就查到了燕郡王的頭上。更是查出了燕郡王貪墨糧草軍械後,竟然走私突厥,換取戰馬,以壯己身,圖謀不軌的行徑……”

這回薛衍是徹底聽明白了。原來他這罪名落的等同于躺槍。

不過是燕郡王早先得罪了陛下,又不滿陛下削減封王的舉措,心中惶恐怨怼早有反意。而陛下呢,明裏大度仁德不以為然,甚至懷柔安撫,實則也早早派了心腹之臣安插入幽州,時刻盯着燕郡王的把柄。

雙方你來我往,暗中交鋒,最終還是陛下一脈棋高一着,他薛衍誤打誤撞的弄了個複式記賬法,查出幽州大營上下官員貪墨一事,等同于找了個刀柄遞到許攸手上,于是許攸等人順藤摸瓜查出燕郡王貪污軍備倒賣戰馬之事,至于燕郡王倒賣戰馬是否真的想謀逆犯上……

反正河北道行軍總管的折子上肯定是這麽說的。消息走漏後,性情本來就很彪悍的燕郡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揭竿而起,投敵突厥。至于檄文中緣何把他薛衍罵了個狗血淋頭——

薛衍想到前些時日有官員将領想要結交他他裝作聽不懂不認識的事情,再結合許攸所言燕郡王之脾性,興許這位郡王就是不滿他“不識擡舉”,所以也在檄文上痛罵他一回,權當給自己出氣了。

也就是說這燕郡王基本上就是被陛下給逼反的,但是朝廷不能這麽說。燕郡王在檄文中所言謀反理由也是說陛下刻薄寡恩,挾天子篡權,他要給隐太子報仇,只不過順帶罵了他一嘴,于是滿朝文武索性順水推舟将這件事的由頭安在了他薛衍的頭上。畢竟——

總不好說是陛下處心積慮把郡王給逼反了吧?

薛衍暗搓搓的編排了一會兒,忽又想到歪打正着的狗血橋段倒也新鮮,想必觀衆也都愛看。

端坐在案幾對面的許攸看着神色變來變去的薛衍,有些頭疼的搖了搖頭。

這薛衍行事跳脫聰明伶俐,性子也不錯。只可惜人有點兒傻,來歷也諱莫如深。這樣的人倘若真到了衛國公和平陽長公主跟前兒,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想到這裏,許攸沉悶的吐了口氣,開口勸道:“前頭這事兒歪打正着也就罷了,行軍總管已将請功的折子送往長安,你既然在燕郡王的檄文中打了名號兒,也是好事。想必這次陛下的封賞中也有你的名字。”

薛衍聞言,嘻嘻道:“是麽,那能封我個什麽官兒做?”

許攸為之一噎,沒好氣的說道:“還封官呢。大褚的官員豈是這麽容易做的。頂多賞賜你一些銀錢罷了。”

薛衍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想了想,忍不住問道:“那我這回‘逼反’了燕郡王,陛下和朝廷會怎麽做,該不會追究我的責任吧?”

許攸莞爾一笑,開口說道:“既然是封賞,有豈會追究過錯。你獻複式記賬法有功,查明幽州大營貪墨之事更是功勞不小。至于燕郡王謀逆一事……他自己做賊心虛,被我等發現他謀逆之舉,才會倉促之下率軍投敵。之所以會在檄文上辱罵郎君,不過是惱羞成怒。衍兒也是忠于職守,可罪之有?”

頓了頓,許攸又道:“燕郡王謀逆作亂,陛下派遣鎮國公與魯國公率兵讨伐,朝廷大軍不日即到幽州。屆時人多口雜,你要多加小心,不可舉止輕狂。”

薛衍心下“切”了一聲,心說我這還叫舉止輕狂,你當真是沒見過剛穿越後就稱王稱霸恨不得虎軀一震,美女小弟全部拜倒在缺胯袍下的。

看出薛衍的不以為然,許攸勾了勾嘴角,仍是溫潤笑道:“這次朝廷大軍讨伐燕賊,為首的鎮國公與魯國公,一為子期之父,一為蔣黑炭之父。你只需記着在鎮國公面前,一定不要提及武藝弓馬之事……”

許攸說到這裏,刻意壓低了嗓音,湊到薛衍跟前耳語道:“當年燕賊與陛下不睦,在營中大打出手的對象便是鎮國公。鎮國公武藝不精,當時頗受折辱。因因此鎮國公對此頗為忌諱。你見到他時言語謹慎些。”

薛衍還沒來得及消化“領軍大将都是爹”的事實,就被許攸後一句八卦給震懾了。

方才許攸在講述燕郡王舊事的時候,對燕郡王不睦陛下,曾與陛下舊臣大打出手,折辱甚重的事跡着墨重彩。薛衍聽着還不以為然。如今又聽到陳年宿怨的當事人之一就是魏子期他爹……

薛衍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狐疑的道:“不能吧,魏将軍武藝精湛,功勳卓著,小小年紀就以軍功累積至三品……他的父親就算武藝再差,也不會……”

“衍兒此言差矣。”許攸神秘兮兮的擺了擺手,促狹的笑道:“正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子期兄武藝精湛是事實,可是鎮國公的武藝就馬馬虎虎了。別說是以軍功威震天下的燕郡王了,就連我那個當手無縛雞之力的阿耶,在對上鎮國公的時候都有五成勝算。所以當初子期兄少年入軍,戰功卓絕,坊間傳言其實也有不少原因是鎮國公吃了武藝不精的虧,所以要對他的兒子下死手——咳咳……”

今日正當值,帶着将士們剛剛從城外巡視歸來的蔣悍與魏子期掀簾入賬,看着捶胸猛咳的許攸,蔣悍幸災樂禍的笑道:“你這小白臉,準又是說人的壞話被口水嗆着了。”

向來沉穩肅殺的魏子期則緊皺眉頭,看着食案上的燒酒淡然說道:“軍中規矩,不得飲酒,三郎你又壞了軍規。屆時被人彈劾至行軍總管營帳前領罰,可別說我等沒提醒過你。”

許攸擺了擺手,哈哈朗笑道:“不妨事,不妨事,今日高興,所以喝幾杯燒酒慶祝一番。”

說完,還沖着薛衍擠眉弄眼。

薛衍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低頭不語。

蔣悍見狀,更是皺眉說道:“你自己想喝酒也就罷了,非拉着薛小郎君做甚麽。他才多大點的娃子,哪裏會喝酒……”

說完,上前将食案上的酒水一飲而盡,抹嘴說道:“還不如找我,也能陪你喝個盡興!”

薛衍看着驟然一空的酒杯,再次無語。轉頭向許攸道:“我要去火頭營。”

許攸被薛衍的天馬行空震了一下,茫然的眨了眨眼睛,開口問道:“你要作甚?”

薛衍開口說道:“我要去火頭營。軍營裏的飯菜太難吃了,我不習慣。我要去做好吃噠”

衆人聞言,再次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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