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班師
泾州叛亂既已平定,朝廷大軍也該班師回朝。薛衍身為薛績之子,理應跟随衛國公和平陽長公主一同返京。
兼有陛下登基後,為了确保朝廷政令得以順利執行,下旨對朝中文武百官施行歲末考核制度。這麽一來,顏鈞集、魏子期、許攸、蔣悍等人亦要回京續職。再加上被押送進京的燕郡王妻眷和其他謀反将領的家眷們,這一行隊伍倒是越發壯大了。
是日一早,衛國公應魯國公之邀去幫忙整軍,薛衍和平陽長公主留在營帳內指揮三十六昆侖奴将一應行李搬至車馬上捆好。火頭營的火長帶着兵卒們送來剛剛烙好的蔥餅卷紅燒肉,給薛衍當做路上的幹糧。又有一幹或痊愈或相互攙扶拄杖而來的受傷兵卒前來致謝道別。
衆人正唏噓悲切之際,便見孫伯谷、孫仲禾兩兄弟相攜而來。
至營帳前,孫伯谷與孫仲禾笑向薛衍母子表達離別之意,繼而從懷中掏出一張記滿了藥材用量的黃麻紙道:“按照小郎君給出的藥材單子,貧道這些時日推演多次,只覺得這一份藥材用量是比較恰當的。只是按照這個方子煎藥送服後,其藥效雖好,但傷者恢複的速度還是不如小郎君描述的那般立竿見影。可見是貧道才疏學淺,暫且不能将這方子複原萬全。但貧道仍希望小郎君能收下此方,以解燃眉之急。等到貧道徹底推敲出藥方內的君臣佐使,必會将真正的藥方交與小郎君。”
薛衍聞言大喜,雙手接過方子細看了一回,欽佩的道:“孫道長果然大才,只幾日工夫便将此方複原到這種程度,實屬不易。”
要知道上輩子的美帝連高科技都用上了,最後也沒能完全複原雲南白藥的方子。孫伯谷只憑借一人一身,以及過往用藥的經驗,便能将此方複原的七七八八,可見其天縱之才。不愧是被大褚百姓稱頌為“藥聖”的人。
平陽長公主雖為婦孺,卻也是晉陽起兵後手握重兵的将帥之才,當然知曉孫伯谷複原的藥方對大褚傷患兵卒的重要性。亦上前道謝不已。
孫伯谷聞言,捋須微笑道:“長公主殿下莫要如此。套用小郎君的一句話,不過是盡我所能罷了。”
語畢,孫伯谷沉吟片刻,從袖中掏出一封家書遞與薛衍,沉聲道:“貧道的師兄缥缈子乃是終南山上清觀的觀主,雖然缥缈子師兄沉迷于神仙虛妄之事,但其精通藥理,醫術精湛遠在貧道之上。小郎君此番回京,倘若有暇,不妨去上清觀走動一番。興許能有所得。”
薛衍了然,畢恭畢敬的接過孫伯谷手上的家書,開口道謝。
孫伯谷擺了擺手,想了想又囑咐道:“貧道這位師兄向來追求長生不老,沉迷于煉丹之術。生性可能有些……咳咳,小郎君多擔待些便是。”
薛衍雖然不知道孫伯谷口中的缥缈子古怪到什麽程度,但見孫伯谷如此鄭重其事的叮囑,亦颔首謝道:“多謝孫道長提醒,小子知道了。”
頓了頓,又問及孫伯谷、孫仲禾兩兄弟的年下安排。“難道二位不回京同家人團圓嗎?”
孫伯谷聞言,徑直笑道:“貧道早已是出家之人。既然如此,又何必戀棧紅塵之緣。況且貧道心系白藥配方一事,所以想留在幽州大營內,繼續醫治這些受傷的将士,二則也是為了盡早複原藥方。”
言下之意,孫伯谷還是想留在幽州大營內進行他的“臨床試驗”。
孫仲禾雖然也有家人,可他老妻早逝,子女大都婚配嫁娶,早已各自成家。況且幽州還有孫伯谷,他不忍見長兄孤苦伶仃,又同樣擔心這些受傷的将士們。索性陪着孫伯谷在幽州過年,也不回長安了。
只拜托薛衍幫他稍一封家書回長安。
薛衍當然應允。又見周圍的将士們有眼巴巴看着的,索性笑說道:“長安路遠,這一路不知途徑多少州縣。你們當中若是有家在外地的,不妨書信一封,我跟随大軍回京這一路上,能給你們稍到的就借機捎過去。倘若捎不到了,你們也別埋怨我就是。”
衆位将士聞言喜不自勝,忙開口謝道:“小郎君仁義,還能想到我們思念親人之苦,我們又豈會怨怼郎君。然我等都是粗魯之人,大字不識一個,就是想給家人寫一封信,也是力不從心。”
薛衍聞言笑道:“那倒無妨。薛某才疏學淺,但字還認得幾個。你們口述,我來代筆。只記着家書內千萬別洩露軍機大事。”
平陽長公主及孫伯谷兩兄弟見狀,展顏附議道:“既是這樣,也算上我們罷。”
只可惜薛衍四人縱然盡力施為,但兵卒衆多,總有苦等半日也排不上的。這些人心內一合計,生恐守在這裏白白耽擱時間,遂悄悄離開至營中尋找識字者幫忙寫家書。
薛衍的本意只是想幫助這些給他送別的人捎帶封家書回家。卻沒想到衆将士回營求人時消息走漏,以致聞訊而來者越來越多。鬧到最後,甚至連魏無忌、顏鈞集等高層将領都驚動了。
得知營中将士嘩然的原因,諸位将領默然。顏鈞集皺眉說道:“大軍即将啓程,薛小郎君卻弄出這般動靜,恐怕不利于穩定軍心。”
顏鈞集思慮周密,自然明白薛衍的出發點是好的。但他更知道什麽叫人心叵測。自古人不患寡而患不公,朝廷大軍啓程在即,薛衍這些舉動固然滿足了一部分将士的思鄉之情,但是他卻勾起了更多将士對于親人的思念。到時候大部分将士的心願不得滿足,暗生怨怼都是小事,只怕更有人借機滋事,不利于掌權者的管理。
況且……顏鈞集不動聲色地看了衛國公一眼,他更怕薛衍是受人影響,有意邀買人心。
聽聞顏鈞集的質問,衛國公薛績不着痕跡的皺了皺眉。
鎮國公魏無忌同魯國公蔣志則相視一笑,魏無忌開口說道:“薛小郎君生性純善,想必是不忍見将士們思鄉之苦,所以才想出捎帶家書一事。至于後來人口口相傳,越聚越衆,想必薛小郎君事先也未曾想到。不過薛小郎君此舉倒是提醒了我們……”
“……幽州乃大褚邊陲重地,幽州大營的将士們經年累月戍守邊塞,更是辛勞。此前又立下平滅燕賊的功勞。雖然朝廷已有獎賞,但是錢帛之物到底不比親人相聚的情誼。礙于将士們的職責,叫他們親人相聚之事不必想了。但是年節之際代為傳送家書,讓他們得知家人的只言片語,說起來倒也是我們統兵将領對待将士們的體恤之情,且更能彰顯陛下的仁德。不知諸公以為如何?”
鎮國公話音剛落,別人猶可,衛國公薛績率先開口表示贊同。魯國公跟衛國公相交莫逆,自然也跟着附議。其餘将領無可無不可,更不會為了此等小事得罪三位國公,因而也都附議。
顏鈞集見所有将領皆不以為然,更不好開口反對。因而建議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今日便不走了。等待營中将士的家書寫好交付上來,我們再啓程。只是這樣便要耽擱時間了。”
魯國公豪氣的一擺手,粗聲粗氣的道:“不過一天半天而已,耽誤不了什麽。”
衛國公更是展顏笑道:“我聽說衍兒和平陽都在為将士們寫家書,正好我也無事,不如回去湊個熱鬧。況且顏将軍的顧慮也對,這麽多将士要寫家書,人多口雜,恐怕有人借機吐露軍情大事。不如叫那些代為書信的人在信封上寫上自己的名字,倘若将來出事,也好追究。”
衆人聽聞薛績之言,都贊薛績這提議乃老成之法。顏鈞集見衛國公薛績如此查缺補漏,更是沒話可說。
于是朝廷大軍明日啓程的消息也在幽州大營內傳開。
将士們得知大軍晚一日啓程的原因,心下感激之餘,更是對諸位統帥體恤下情的決定交口稱贊。
唯有薛衍懊惱自己一時沖動考慮不周,給大家添了麻煩。魏子期、蔣悍諸人窺其顏色,不免好生解勸一番。魯國公更是大手拍着薛衍瘦削的肩膀極力稱贊,認為薛衍有衛國公的“大将之風”。
因有了這麽一段小插曲,次日朝廷大軍啓程出發時,跟在行軍隊伍後的行李辎重更比先前多了一倍有餘。多出來的這些物資都是不能返鄉的将士們借由大軍回京的便利,給家裏人稍帶的幽州特産以及錢帛之物。
大軍自幽州啓程一路南下,每至一地,都會派遣兵卒至守營将士家中,将捎帶的家書和年禮交與其家人。消息傳出後,其餘州府百姓更是扶老攜幼,至官道兩旁等候朝廷大軍。讓鎮國公等人着實享受了一把“王師過境,迎君道中”的待遇。
只可惜這種“軍、民魚水情”的其樂融融在大軍進入關中地界後,被另外一件慘事沖淡了。
永安元年,天下旱災霜災接連不斷,百姓顆粒無收。縱有朝廷下旨赈恤諸州,減免租賦,但是對于歷經戰亂家底空虛的百姓來說,仍舊是杯水車薪。
是歲,關中饑,百姓東西就食,衣不蔽體,至有鬻男女者,不計其數。